第55章 番外(陸黎)——初識
【12年前】
雖然這年頭醫患關系素來緊張,但聲音大得能讓身在三樓辦公室的他都聽得清清楚楚,陸濟寬覺得這事兒似乎有點嚴重。雖然樓下的小兒科和他實在沒什麽關系,可他一向秉承的原則是“醫院裏不存在與我無關的事”,于是他起身出了門,想了想,又在隔壁的女醫師那裏借了點東西,才匆匆下了樓。
“叫你們護士長出來!我就不信治不了你了!讓你立馬卷鋪蓋走人信不信?!”
陸濟寬一下樓就看見一個病患家屬正在不依不饒地嘶聲狂喊,她面前則站着一個一聲不吭的小護士,看着面生,大約是新來的,白生生的俏臉上正赫然浮現出一個紅手印。而家屬卻猶不盡興,邊罵邊對那小護士推推搡搡,誰敢上前勸架她就沖誰咆哮,還真不是個好對付的主兒。
“你看看!自己看看!我兒子的手臂都讓你打成什麽樣了,啊!?”
揮舞的小孩手指幾乎捅進她眼珠子!黎雅蔓猛地轉頭閃避,臉頰是火辣辣的疼,耳邊是震耳欲聾的嘈雜聲,那一雙雙看熱鬧的眼睛更是讓她內火熊熊——是,她黎雅蔓确實是學藝不精,确實因為找不到脈而多打了小朋友幾針,所以這個耳光她忍了!可這個女人怎麽就得理不饒人的呢?她兒子金貴,那她黎雅蔓就不是人生父母養的了嗎?就活該被人這樣在大庭廣衆之下持續糟踐嗎?
也對,她是人生的,卻沒有父母養,哈。
雖然以黎雅蔓的脾氣真是恨不得當場拽着這個女人的頭發去撞牆,可這畢竟是她第一次實習,要是在這兒犯了事,別的醫院也不會敢要她的,可天知道她多想早點獨立,早點離開那個所謂的“家”……
看她死活沒反應,婦人更是氣不打一處來:“讓你裝啞巴!看我不撕了你這張嘴!”
說着她再度舉起手,挾帶着驚人的怨氣就要揮過來,卻被人半路攔截。她驚訝地一擡頭,看見是個穿白大褂的男人,頓時更來勁兒了:“好啊!醫生你自己看看,你們醫院都招的什麽爛實習生?我呸!”
黎雅蔓偷偷瞄了他一眼,才發現來人居然是陸醫生——他在他們班女生的心中人氣幾乎頂破屋頂!他年輕帥氣,氣質又溫文爾雅,就連蒼白灰蒙的醫院都因為他的出現而顯得鮮亮生動起來。有幸和他接觸過的女同學更是好評如潮,說他斯文有禮貌又沒架子,簡直是夢中的男神!
他來她們學校做講座那次,整個衛校都沸騰了!當時她裝模作樣地提了幾個問題,他也巨細靡遺地一一解答,末了還應允了她合照的要求。所以直到現在,她的筆記本裏還偷偷夾着和他的照片呢。和他一比,那些同齡的男孩子簡直幼稚無聊得入不了眼!
想到這裏,黎雅蔓心裏頓時萌生出一絲希望,可這微弱的火苗卻又瞬間熄滅——這種敏感的場合,就連他們護士長都借故不肯出來惹事,他作為毫無關聯的心胸外科大夫又何必趟這渾水?
陸濟寬沒多說什麽,只是看了看孩子的病例,便接過她懷裏哭鬧不止的小孩,幹淨利落地為他打了一針退燒針,手法之娴熟和輕柔,讓黎雅蔓這個學了将近兩年的準護士汗顏不已。末了,他摸出剛從女醫師處借來的糖果逗哄那小孩,他這方面似乎也很有經驗,前一秒還哇哇大哭的孩子居然很快就止住了哭聲,用黑葡萄般滴溜溜的眼珠好奇地望着他。
“很抱歉,”他瞥了眼病歷上病患兒童的名字,“李太太,我們今後會盡量加強實習護士的專業技能,今天給您添麻煩了,希望您別放在心上。”
黎雅蔓驚訝地望了他一眼,只見他神色平和,不卑不亢,配上那溫潤俊美的容顏,還真是很難讓人說出個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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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婦人顯然不是個好商量的主,她裝模作樣地謝了謝他,轉而又将尖利的視線投向黎雅蔓:“這事兒可不能就這麽算了,你看我兒子的手,你看!”
“那您的意思是……?”
那婦人從鼻腔深處哼了一聲:“她捅了我兒子足足三針,要不你讓我也捅她三針。”
這會兒黎雅蔓真是忍不住了,眼看就要憤而反擊,陸濟寬卻不動聲色地瞥了她一眼,只那一眼,就莫名地讓她停住了動作。于是他轉向那婦人,笑容依舊和煦:“按理說,這個要求也算公平。”
黎雅蔓猛地擡頭,不明白他這是什麽意思。
“不過,”他笑了,“真要公平的話,那一巴掌,您覺得又該怎麽算?”
他依舊笑着,那婦人卻被堵得啞口無言,臉色頓時難看至極,在圍觀群衆的切切私語聲中,她撂了幾句狠話,就抱着兒子匆匆走了。一看沒戲看了,大家也一哄而散。沒人關心一個不滿17歲的女孩,是否依然孤零零地站在那裏,捂着火辣辣生疼的面頰。
陸濟寬嘆了口氣,帶她去領了些外敷藥,這才注意到這姑娘好像是見過的,理論上這麽漂亮的姑娘見過應該會記得,可他自從結婚以後,對異性這種生物就變得非常不關心了。
不過這個女孩雖然眉目精致,卻偏偏透出一股桀骜不馴的勁頭來,這讓她的美多出了幾分野性和攻擊性。現在年紀還小,稚氣未消,相信假以時日一定是個颠倒衆生的禍水。這樣的女孩理應是從小被寵大的,肯來衛校吃這種苦,受了委屈也忍着,倒是叫他意外。
不過他也看了那男孩的手臂,她學藝不精也是事實,算不得完全無辜。
黎雅蔓讷讷道了謝,她原以為能有機會以美好的面貌與他再度相逢,順便發揮一下魅力把他收入囊中,卻沒料到撞了個這麽狼狽的場合,小女孩就是小女孩,心情真是郁悶得不行了。
當晚黎雅蔓破天荒地沒有準時下班,而是留在醫院反複揣摩打針技巧。她仔細回想着陸濟寬打針時的娴熟手勢,越想越懊惱,雖然他是醫生,可打針卻是她們護士的看家本領啊,這叫她情何以堪?
懷着這股不服輸的氣焰,她鼓起勇氣在自己藕白的手臂上試了試——靠!真疼!
她正龇牙咧嘴着,門口卻傳來一道低沉而溫潤的嗓音:“手法對的話,應該不會那麽疼。”
她一驚,差點沒把針頭紮裏頭!陸濟寬無奈地搖搖頭,步入屋內,自動自發地接過針筒給她示範。他悅耳的聲線、溫和的姿态、含笑的眉眼都讓她很難集中精神,常常是他在說,她卻只能看見他的口型在一張一合……
好完美的男人。
想她黎雅蔓可是追的人出名的多,眼界自然也高,不會随随便便就發起花癡。可眼前這一個真的……叫她很難保持冷靜,尤其是他身上還散發着淡淡的消毒水混合香皂的氣息,說不出的清新好聞……
“看清楚了嗎?清楚了我們試一次。”
說着,他把針筒交到她手上,用鼓勵的眼神望着她;她頓時慌了手腳,舉着針筒遲遲不敢往自己手上紮,因為實在是很疼。
“你在幹什麽?”他訝異地撩高袖管,露出一段結實勻稱的手臂,“快點,我還有事。”
她瞠目結舌地望着他,好像他說了一個笑話:“你……不疼麽?”
“這點疼算什麽,來吧。”
黎雅蔓忽然覺得自己一朝退回兩年前,連最基本的技能都忘了個精光,摸上他溫熱肌膚的那一瞬間,大腦一片空白——
針尖一進去,她就知道完蛋了。條件反射地擡頭一看,他卻神色如常,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疼嗎?”
“你猜?”
她低下頭:“疼的……吧?”
“既然知道,下一針就注意點吧。”他重新給她演示了一下動作,充滿耐心。
還有下一針?她都快崩潰了!最後在他柔和卻強勢的鼓勵下,終于勉勉強強地掌握了技巧,而他的手臂也悲慘地成了個篩子,看得她心驚肉跳。
“嗯,以後都能這樣發揮就好了。”他若無其事地放下袖管,“不早了,回去吧。”
什麽?就這樣?黎雅蔓覺得自己的整個世界觀都被颠覆了,他之所以願意這樣犧牲,難道不是因為……想追她?要知道成天圍着她轉的男生可是不計其數的,多一個也不奇怪,她剛才還有點高興來着呢……
眼看他已經半個人出了門外,她終于沉不住氣地叫住他:“陸醫生!那個……你的手臂要不要擦藥?”
“不用。”
還真是油鹽不進……她暗暗着急,卻努力帶着笑和他東扯西扯:“陸醫生,我從沒見過醫生像你這麽會打針的,你們醫生也需要學這個嗎?”
他無奈地笑了:“醫生倒是不太需要,不過如果你家有個愛生病的小奶娃,你也會無師自通的。”
她一怔,笑容還僵在臉上,笑意卻驟然退去:“……小奶娃?”
“嗯,我女兒。”說起女兒他就忍不住笑意滿腮,他摸出手機給她看屏保:“挺可愛吧?五歲了。”
“……”她一時有點緩不過來,他明明看起來才27,8的樣子,怎麽可能已經有個五歲的女兒?又不是古代人!
似乎看出她的疑問,他竟流露出微微赧意:“我結婚比較早,你可得好好念書,別學我早戀。”
說完,他輕拍她的肩,完全像一個長輩在關照後輩般自然流暢,然後,她只能眼睜睜看着他消失在了門外。許久以後,還是無法動彈。
入夜後的天氣沁涼了許多,黎雅蔓有些恹恹地獨自走出醫院,地鐵站前的十字路口處停着一輛深灰色帕薩特,她無意識地一瞥,卻恰好看見陸濟寬。他正轉頭和副駕駛座上的長發女子交談,神态柔和得像是隔了一層霧,因為光線和角度的緣故,她看不清那個女人的樣子,但應該就是他太太吧。
所以看不看得清,又有什麽重要呢?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他回頭望了她一眼,旋即綻開善意的淺笑;黎雅蔓卻像是被蟄了一般,低頭匆匆走向地鐵站。
奇怪,她很早熟,不過17歲,戀愛失戀這種事也都經歷過了,可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幾乎喘不過氣來。“相見恨晚”這個尋常不過的詞,直到這一夜,她才終于明白了它的真正含義。
沒什麽了不起的,她告訴自己,17歲的時候覺得很嚴重的事,27歲時一定會覺得簡直愚蠢至極。
對,就是這樣。
“你在看什麽?”方妍順着陸濟寬的視線望出去,卻只看見一個匆匆走遠的背影。
“沒什麽,新來的一個實習護士。”
“你就當着我的面和小護士打招呼?”她露出玩味的笑,“看着身材不錯,應該很漂亮。”
“開什麽玩笑,小朋友一個。”他也笑了,完全沒放在心上。
紅燈變綠的剎那,車和人無心地交錯而過,有人早已忘記這一夜,有人正在努力忘記這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