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情深若無(陸黎)
随着父親的日漸康複,黎雅蔓心頭的陰霾終于漸漸散去。久違的笑容和生氣重回了她的軀體。原本想着無論如何都要好好請陸濟寬一次,豈料卻被他淡淡婉拒,忽然一副拒人千裏的模樣,簡直讓她百思不得其解。
為什麽會這樣?她很沮喪。忽然想到借住他家的那段時間居然一次都沒見過陸惜妍,這才恍然,自己恐怕讓他為難了。
好吧,有什麽奇怪的呢?作為一個模範父親,他自稱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對他來說,女兒無疑是他人生的唯一意義。
只是有一件事,黎雅蔓和陸濟寬都始料未及——在某一個平凡無奇的下午,她剛從父親的病房出來,就看見陸濟寬在來路上被一群記者模樣的人圍個正着。後來才知道,作為s市首例在病患清醒狀态下為其進行開顱手術并獲得成功的執行者,陸濟寬被王院長作為先進特例上報到了上級部門,又被作為典型引來了媒體的關注。
對此王院長當然是面上有光,坐享其成。徒留低調慣了的陸濟寬被媒體追得疲于奔命,而作為患者家屬的她自然也難逃牽連,被連帶着問了好幾圈。她只好三番四次地在鏡頭前cos感激涕零的病患家屬,把他捧得猶如再世華佗,然後看着他隐隐尴尬的表情,在內心竊笑不已。
不過此事卻歪打正着地蓋過了他先前出過醫療事故的不良記錄,讓他在醫界的熱門度忽然扶搖直上,一時間指名要他負責的病患幾乎踏破醫院的大門。面對這場意外的職業複興,陸濟寬的心情卻很複雜。
不管怎麽說,那依舊是他永恒的污點和愧疚,不是職業上的,而是內心裏的。他永遠無法忘記逝者妻子那近乎崩潰的痛苦,因為自己真真切切地體會過,所以對于這難辭其咎的錯誤,他始終無法釋懷。
與此同時,在這個城市的某個角落,有人正啪嗒一聲用力關掉了電視。嘴角一抹不屑的笑意森冷而微微抽搐。
殺人的劊子手都能被捧成救世聖人,這個世界,恐怕是不會好了吧。
呵呵。
既然父親的病已經塵埃落定,對于黎雅蔓來說,下一步無疑就是趕緊工作掙錢了。從一開始的化療,到後來的手術,乃至再後來的康複樣樣都需要錢,從頭到尾基本一輛好車就這麽沒了。她畢竟只是個收入不錯的工薪階層,現在幾乎有點扛不住。
那天她剛回到久違的公司,還沒來得及制定新的工作計劃,就被上司albert急召進辦公室,原以為是太久沒上班的事惹怒了他,卻不料——
“為新藥宣傳?”
“沒錯,”albert自信滿滿的眼神閃着銳利的光:“渌塔汀剛剛投放市場,很多醫院和患者還是有顧慮,如果能借此機會宣傳成功——”
他頓了頓,故意賣了個關子,把她驟然發亮的眼神悉數收入眼底,這才再度開口:“渌塔汀的生産企業金鴻藥業允諾一次性給你們一筆三十萬的宣傳費用,除此之外,之後本公司的任何一筆渌塔汀訂單你都可以抽到3%,不管是不是從你手裏銷出去。怎麽樣,是不是很有誠意?”
黎雅蔓有點愕然,這幾乎是天上掉餡餅的事,簡直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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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被金光閃花眼的她,努力告訴自己要冷靜和理智——她還是覺得奇怪,這款藥本來的點數就高,再加上她的三個點,如果按照正常藥品的利潤率來計算,企業幾乎無利可圖。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它的進價就特別低。
但這是為什麽?
而且……
“albert,不瞞你說……”她想了想,還是決定實話實說:“之前我和公司特批的渌塔汀,我父親已經試過了,但似乎……并沒有太多療效。”
他回應的卻是無奈的輕笑,仿佛在笑她太天真:“amanda,你以為蔡依林真的會用海飛絲?汪涵真的會頓頓吃泡面?王力宏真的會開電動車上街?更何況藥物的作用本來就是因人而異的,尤其是對于重症患者,誰也沒指望過吃藥就能吃好,能緩解其實就算有效,你說呢?”
他這麽說确實有一定道理,畢竟在服用渌塔汀期間他也同時接受了化療和其他藥物治療,雖然後來因為惡化過快而不得不冒險采取手術根治,但也不能說其他手段就都無效了。
況且,她現在是真的很需要錢,積蓄已經被揮霍一空,而且将來父親出院後肯定是要和她同住的,他身體虛弱,她是必要負擔雙倍的房租和生活成本,可能用來掙錢的時間卻會減少,假如接下這個任務……
“行,你考慮一下吧,不過三天內一定要給我答複。”他頗為自信地一笑:“畢竟傳媒的熱度,時間有限。”
回到醫院後,她把這件事簡略地和陸濟寬說了說,說公司希望他們兩個能為自己代理的藥品做個宣傳,不需要太加油添醋,只要提到用過這款藥就可以了。陸濟寬沉思片刻道:“我沒意見。看你吧,如果你想接,我可以配合。”
這段思考的間歇裏,陸濟寬也不是沒有顧慮,可她當初拿藥來試用時,他特地檢查過,發現該藥證照齊全,也确實通過了臨床測試,總之該有的執照都有,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療效雖然不好說,但人家也并未要求他過度宣傳,理論上無可非議。最重要是,他對她現在的經濟狀況也略知一二,如果舉手之勞能為她緩解壓力,他當然不會拒絕。
得到了他的首肯後,一切似乎都好了起來。要知道,先前她幾乎都打算賣車了。
她努力壓下內心隐隐的不安。albert說得沒錯,這個世界就是個巨大的商業社會,誰不是在騙人?她都巧舌如簧地“行騙”十來年了,怎麽遇到好事就慫了?
就這樣吧,就這樣。
在黎雅蔓給出正面答複後,定金很快就打進了她的賬戶。公司為她和陸濟寬安排了一檔醫療節目的專訪,她只需要在這檔節目中提一提渌塔汀的功效,幾乎簡單得不可思議。
她曾去父親租住的棚屋為他拿換洗衣物,那逼仄肮髒的環境幾乎讓她無法想象居然可以住人!那時她捏着鼻子在黴氣頗重的屋子裏翻找他的衣物,卻無意中看見一張自己的照片。
由于年代久遠,照片已經焦黃得面目難辨,只依稀能看出是自己四五歲時的模樣。他卻視若珍寶地把它藏在擺放他僅有財産的鐵皮餅幹盒裏。
那時她忽然忍不住,坐在這仿佛随時會倒的棚屋裏,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
現在好了,她安心地坐在病床前,對熟睡的父親輕聲呢喃:“等你一出院,我就去找個大房子,我們一起住。”
她有爸爸了,她黎雅蔓不再是沒人要的孩子了,她這樣想着,眼底的柔軟幾乎要溢出來。
雖然父親已經幸運地痊愈,可她最近如此頻繁地進出醫院,還是經常會看見各種絕症病人麻木而絕望的模樣,這讓她忽然對人生有了新的認知。
哄着父親入睡後,她緩緩踱到陸濟寬的辦公室,倚在門口靜靜注視着他耐心回答病人問題的模樣,忽然從心底萌生出驕傲。
她好好的活着,她愛的男人也好好地活着,他還擁有挽救別人生命的力量,就像一道最溫暖和煦的光芒。
他們共同分享了十年時光,摯友般抵手胼足地走到今天,能不能擁有,已經不是那麽重要了。雖然……心口還是會微微的疼,可是有什麽關系呢?她是黎雅蔓,離開任何人都不會活不下去的黎雅蔓。
“下周的專訪你都準備好了嗎?”
見病人滿意離去,她這才施施然步入辦公室,巧笑倩兮地在他面前入座。他擡頭看她,不明白為什麽每次見到她,都會為她的美麗而暗暗心折。作為一個醫學工作者,美貌在他的眼裏早已是很虛無的概念,可她卻一次次地将之具化,挑戰着他搖搖欲墜的,某個底線。
其實他真的覺得不可思議,方妍走後,他曾一度以為自己對女人再也不會有任何觀感。對于自己這段時間的反常,他也曾暗暗把她和方妍做對比,企圖在她身上找到任何一點點方妍的影子,好讓自己的內心好受些——
可是沒有,完全沒有。方妍優雅斯文、聰明博學、任何時候都是淡淡的,那曾是他最為之心折的特質,可她脾氣火爆、快人快語、美豔嚣張……幾乎處處都是方妍的反義詞。
他不懂,他真的不懂。
面上卻依舊是永恒的穩定淡然:“這段時間被采訪太多次,已經麻木了。”
她默然,心知公司找她只是個幌子,真正需要的是他的權威公信力。可他卻一次都沒提過,甚至連報酬都沒問。最近有不少醫藥公司想找他代言,卻都被他一一婉拒。之所以接受她這家,原因不言自明。
這一生,她都好像注定要欠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