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好朋友只是朋友(陸黎)
陸濟寬以最快速度直奔急診室,看見黎雅蔓正一臉茫然地坐在走廊裏,她一身鮮亮套裝因為染了斑斑血跡而顯得觸目驚心,他的心頓時懸到了嗓子眼,趕緊快步走過去查看,“哪裏受傷了,怎麽回事,”
她緩緩搖了搖頭,情緒低落,“不是我……”
他終于松了口氣,“那是,”
她把頭埋進掌心,片刻後才低低出聲,“……我爸。”
陸濟寬愕然。
後來陸濟寬親手幫朱宏聲包紮了傷口,傷口不算太嚴重,但考慮到有撞擊情況,所以還是要留院觀察幾天。事後他陪她去報了警,警方只當是一般的搶劫傷人備了案。黎雅蔓卻總覺得不太對,畢竟她當時已經很自覺地交出了財物,可歹徒似乎意不在此。
可當她說出自己的疑慮,以及歹徒企圖弄昏她的行為後,值班警察卻只是上下打量了她幾眼,就兀自得出了結論:搶劫強|jian未遂。
不,不是這樣的。她回想着當時的狀态,那歹徒至始至終都沒對她有任何猥亵的行為,反而有種計劃已久的利落感,身手也很矯捷,要不是……那個人忽然沖出來,他恐怕早已得手。
請原諒她還是不能坦然自然地稱“那個人”為“爸爸”,雖然他救了她,她只是覺得心好亂,亂得無法整理。
淩晨時分,她默默站在病房前,望着熟睡的老人。他雖然形容憔悴而蒼老,此刻卻帶着難得舒展的神情,似乎很安心。
陸濟寬靜靜站在她身後,低沉的聲線像是有這治愈人心的魔力:“傷口不深,明天拍個片子,沒事的話觀察兩天就可以出院了。”
他沒有問她到底是怎麽回事,哪裏來的爸爸,自始至終保持着安靜。因為他在等,等她想說的那一刻。
她不肯回去,他也不勉強,在病房前的長凳上,她倦極地把頭枕在他寬厚的肩上,他沒有拒絕。
讓人心安的觸感,讓人鎮定的氣息,她沒有睡意,傾訴卻沒有想象中那麽難,他的心卻随着她的娓娓道來而不斷震動,早知道她的童年不夠完滿,卻沒料到會是這樣。
“所以啊,”她自嘲地笑:“我不算混得太差了,對吧?至少沒違法亂紀,已經算青出于藍勝于藍了。”
他下意識舉起手要摸摸她的頭發,卻在半途僵住,終究是回歸了原位:“嗯,你是個好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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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了,帶着幾分蒼涼:“陸醫生,安慰人也不能胡說八道啊。”
她哪裏是好女人?好女人是梁曦那樣的,一心一意地對待一個男人,身邊的任何誘惑都視而不見。明明心裏住着一個人,卻因為耐不住寂寞而不停玩着感情游戲,她怎麽能算好女人?
“不是在安慰你。”他輕聲道。
忽然就有了想哭的沖動,她用力咽下喉頭的硬塊,勾起嘴角開玩笑:“那你娶我吧。”
還沒等他有所反應,她就咯咯笑起來:“開玩笑的,別當真。”
這世上有多少真心話,最後變成了玩笑;又有多少玩笑,是不能說出口的真心話。
沒結果的就不想了吧。她在他的頸窩裏找到了最舒适的角度,閉上眼,告訴自己這是難得的福利,要珍惜。
她好像睡着了。他感受着她綿長安穩的呼吸,忽然轉過頭看她,這個角度只能看見她的睫毛,像只沉睡的蝴蝶般,安安穩穩地栖息着。
在半空中遲疑的手,終于小心翼翼地攀上了她柔軟的長卷發,每一絲都好像在撓着他的心,有微微的癢,心一下子就軟得不成樣子。
第二天一早,因為公司有重要例會不得不去,黎雅蔓只好先把父親托給了陸濟寬,說好下午再趕回來。早上朱宏聲醒了,雖然受了傷,精神卻不錯。在得知這位一表人才的主治醫生是女兒的朋友後,他不由得喜形于色,可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又覺得羞愧不已。
“從片子上來看,現在還有點淤血,不過不礙事,休息兩天應該能自己吸收,你放心.”陸濟寬安慰着老人。
“謝謝大夫……”朱宏聲有幾分局促,他躊躇再三,還是忍不住開了口:“陸大夫,你和蔓蔓……認識很久了嗎?”
他笑着點點頭:“嗯,很久了。”
久到她已經從一個稚氣未脫的少女,成長為現在的成熟女人;而他自己也從風華正茂的青年,走向了死氣沉沉的中年,真的太久了。
老人像是忽然找到了途徑,渾濁的雙眼忽然透出亮光:“那她,她這些年過得好嗎?”
好嗎?大概是好的吧,如果忽略掉最初的艱辛的話。
“她很好,很聰明很能幹,工作出色,一切順利,”陸濟寬決定避開那些,單獨說些好的:“也很漂亮,有很多人追求。”
“是嗎……”老人憔悴的臉上忽然浮現出欣慰的神采,有種不知該如何是好的喜悅感:“我就知道,就知道……”
陸濟寬輕拍他的肩,竟也有些莫名感觸,一個父親對女兒的心情,他怎能不懂?
陸濟寬剛從朱宏聲那裏拿了片子出來,就在走廊裏看見了黎雅蔓,只是此刻的她沒了平時那種趾高氣昂的氣場,窈窕的身軀半掩在自動販售機後頭,正眼神閃爍地朝這裏張望。
“在這裏做什麽?”他示意要帶她去病房,卻被她拒絕:“不了,我就問問,他……沒什麽事吧?”
“為什麽不自己去看看?”他不解:“淤血還沒散,不過看情況應該能自體吸收,最好再觀察兩天。”
那一刻她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卻又迅速用無謂掩飾過去:“哦……是嗎?那就好,我還有事,先走了。”
他微蹙眉頭注視着她接近于落荒而逃的背影,清朗的聲線沒有太多起伏,卻帶着讓人無法抗拒的力量——
“黎,雅,蔓。”
她驟然停住腳步,懊惱地皺了皺眉,這才假裝淡定地轉身,下巴微挑:“還有事嗎?”
他緩步走來,颀長身軀像是帶來了風,然後,停住。
“打算僵持多久?”
她氣惱地撇撇嘴,幹脆破罐破摔:“不知道,反正就那樣吧,算我不忠不孝狼心狗肺,行了吧?”
他臉色未變:“去我的辦公室聊聊。”
“不去,我還有事呢——”
話音戛然而止,下一秒,她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的手,準确地說,是被他握住的,她的手。
雖然到他的辦公室不過幾步之遙,但完全處于錯愕的她,直到安然坐在了辦公室裏時,還處于失憶狀态。
“說吧。”
他穩穩入座,好整以暇;她卻完全不在狀态,手上殘留的溫熱觸感仿佛依舊,她簡直不敢相信,只是這樣程度的接觸,居然會讓她震動至此,實在是……太沒出息了。
“沒什麽好說的。”她死鴨子嘴硬:“二十幾年我都沒有爹,忽然有了不适應不行嗎?”
他沒有絲毫不耐煩:“嗯,我能理解。”
她以為要吃一頓義正言辭的批評教育,卻不料他居然如此淡定,弄得她傻了眼,一時竟不知說什麽好。
“還要适應多久?”
她一口氣懸在喉口,終究是沒發作,只是別過頭去嘟囔:“不知道。”
“有情緒很正常,在不影響最終結果的前提下适當發洩也是合理的。”他悠然開口:“但請注意,這個前提很重要。”
“切,要你管,你是我男人嗎?”她嗤之以鼻。
“二十三年的牢獄生涯并不好過,就算他犯了錯,現在也已經付出代價。”他波瀾不驚地輕巧避過那個敏感問題:“現在是他最需要親情的時候,不要讓他失望。”
“失望?”她情緒有點激動:“如果他知道什麽叫失望,當初就不會讓我和我媽那麽失望!你也是個父親,還是單親的,為什麽你就能傾盡一切地照顧培養惜妍,他卻絲毫不珍惜我們?我無法原諒他!”
聞言他眼底劃過一絲黯然:“擁有不知道珍惜,失去才後悔莫及。這恐怕是世上每個人的通病。他恐怕不知道當初無心的決定會導致這樣的後果,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也是命運的受害者。”
“胡說八道!你就不會這樣不是嗎?”她忿忿地聽不進半點意見:“你對惜妍那麽好……”
是啊,那麽好,好到讓她嫉妒。瞧,多麽醜惡不堪的一個自己。
他搖搖頭,眼底的笑意有些發苦:“你錯了,如果有重來一次的機會,我一定不會為了工作而忽略天倫之樂。在方妍走之前,我們甚至沒有全家一起出去旅行過,她一直叨念着要補拍的婚紗照也沒拍成。結果病來如山倒,一切都晚了。”
她震懾當場,久久無法言語。
“所以我必須加倍地對惜妍好,把一切能給的都給她,她必須健康快樂地成長,出半步錯我都不能原諒自己,因為……我不想有朝一日再承受一次後悔的重量。”
說到這裏,他擡眼望她,眼裏有濃濃愧意:“所以,千萬不要讓自己後悔。”
她無言地望着他,心裏忽然有種很奇怪的情緒升騰起來,有頓悟和震撼,卻也同時混合着絕望和心冷。直到這一秒,她才清楚地意識到,雖然十多年她來一直言之鑿鑿地對自己說着“無所謂”和“不可能”,心卻從未真正死去。只是她變得越來越知足,哪怕只是一個微笑,一句良言,一次托付,都足以讓她當作賴以生存的精神支柱。
可現在即使是知道了,她還是在努力說服自己忽視這一切,是啊,怎麽辦呢?這麽多年朋友了,難道做不成情人就要斷交嗎?這不合理啊。
所以只能這樣了,做朋友,做好朋友。
直到她終于可以接受,真的只是朋友的某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