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殺心
“你、你居然…”桂香氣得張口結舌,正欲将那盆花往石桌上一擱便要上前來教訓阿秀,她氣惱的不止是阿秀拿花說事,更是這丫頭居然給她臉色看,還真當自己是什麽人了。
“她說的沒錯,木槿花怕曬忌水。”那聲音是那樣清冽冷峻,卻是極為悅耳動聽。
桂香心裏一咯噔,臉不自覺的紅的更甚,低着頭福身道:“四公子金安。”
阿秀沒想到昨夜一別這麽快又再相見,心中是又驚又喜,只是礙于桂香在只得欠身問安,在她擡頭之際才瞧見高長恭身旁站着一個人,那人通體渾圓白胖白胖的,正是當日河南王府所見的高延宗,也是高長恭的五弟。
“奴婢見過安德王。”桂香早已放下盆景随後又給高延宗請安。
原來他還是一位親王,只是同為高氏皇族,為何只有高公子沒有受封?阿秀很是費解。
桂香見她愣神不知規矩便道:“阿秀,還不快拜見安德王。”因着高長恭在場,桂香只得強壓着怒火好意提醒。
阿秀垂眸正欲行禮,卻被高延宗制止,“不必多禮,到了四哥這裏就讓那些規矩見鬼去吧。”說完又是爽朗一笑,只因他人太胖,那下巴下的團子肉也跟着一并亂顫看起來很是滑稽。
阿秀嘴巴長得老大,那俯身的姿勢卻在那僵持着,竟不知這禮還要不要行下去。
高長恭一揮手道:“阿秀,你起來吧。”
“是,多謝安德王,多謝四公子。”阿秀起身之際将頭垂得更低了,只是這會不知該走還是該留,畢竟她這幅鬼樣子并不想讓太多人瞧見,特別是高長恭的幾位兄弟,那日水閣中的敘話她還記憶猶新,現在想來心還隐隐有些抽痛不是滋味。
桂香盡管心下不悅可是也不便發作,只得借口為安德王沏茶告退了下去,在她轉身之際恨恨瞥了阿秀一眼,最後才不情不願的将木槿花移到陰處去了。
驕陽似火将阿秀整個人籠住,高長恭與高延宗二人立在回廊之上,因着長廊幽靜倒也不覺煩悶,高延宗瞥見高長恭凝望着院中的阿秀,靜靜地、眸子裏還是那片清色,看不出太多波瀾。
在擡眸去瞧阿秀時,卻見那傻妞站在石桌前,竟是一動未動就如紮了土生了根,仿若與适才的盆景融為一體。
高延宗不禁搖頭暗嘆:“果真是癡人,還是兩個。”
原來今日下了朝,在昭陽殿的甬道上,他那三哥又不死心的與四哥糾纏,歸根究底就是為了阿秀的事,總之是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最後見四哥連屁都沒放一個,差點沒有揮舞拳頭打上來。
他這三哥本身就是個牛脾氣,這等風月之事他也不該去管,只是身為皇族中人,若是與阿秀這樣的女子有着牽扯,勢必會成為滿朝文武的笑柄,更會使高家蒙羞,是以作為嫡長子的高孝琬不能置之不理,是以大哥讓他趕緊帶着四哥離開,這才沒有将事情繼續鬧大。
高長恭喉頭動了動終于淡淡開口:“你懂養花?”桂香只知他喜木槿花,但用心不純只因為着讨好他,全然沒有用心二字。
而他喜木槿花也不過是掩人耳目、睹物思人罷了。
這世上的愛花之人雖多,但真正懂花的人又有多少,但是他想婉兒是懂的,那時婉兒跟他說起,她要種盆栽木槿,還曾被他取笑過,可是她真的是極盡所能的像花農讨教方子,那骨子毅力讓高長恭很是折服。
是以那段時日他也學了不少,适才他不動聲色将阿秀的那些話聽去,心裏确是疑雲重重,按理說阿秀本該不懂這些的。
阿秀頭一直垂着幾乎低至領口,說話也悶聲悶氣的:“不曾知道,适才不過是靈光一現胡說而已,還請四公子別見笑。”
日頭已經升至頭頂,高長恭方才醒覺,于是道:“日頭大快些回屋吧。”這傻丫頭只知道花怕曬,難道就不知道她自個也躲一躲麽?高長恭不禁有些苦笑不得。
阿秀哦了一聲,這個日頭晃得她不禁頭暈,這麽一說人也好似要被曬化了,為何适才不覺得,見了高公子像失了魂似的,丢死人了,阿秀欠了欠身這才告退下去,只是那不經意轉身的瞬間差點被石階給絆倒,那模樣很是狼狽,惹得高延宗在旁一陣失笑。
“四哥,這天下的女子的心都要被你一人給勾走了,日後我看啊都不用兵戎相見,只要四哥你出馬去北周、南梁走上一走,将那些莺莺燕燕都勾到我北齊來,那群王八蛋還不通通完蛋。”
高長恭望着阿秀離去的背影不鹹不淡道:“何意?”
“沒有女子為他們這些王八蛋繁衍子嗣,豈不是亡國之日可待。”
此言一出高長恭不知是怒還是該笑,這五弟性子就是如此,不拘小節不守禮法約束,也難為他幼時是被高洋帶大,才會如此荒誕無稽。
要不是受六皇叔高演管教,現下只怕更混。
“五弟你早前在深宮中養着,可有相熟的名醫?”高長恭想了想終于開口道,宮中禦醫衆多,可是信得過的人卻不多,想來五弟興許有些門路。
“四哥打聽這些做甚?”高延宗有些疑惑,随即又壓低聲道:“莫不是為了阿秀?”
高長恭回頭望向他,眸子裏星光點點,乍看之下頗為攝人心魂,莫說女子,高延宗想這樣的絕色之容只怕是男子都要為其折服。
高長恭沒有說話只是淡淡的點了點頭,高延宗這才心下明了,那時他只是□□歲的孩子,一日閑得發慌便去後花園找樂子。
終于他尋到有趣的事,便是槐樹上那嗷嗷待哺的燕子,他勒令下人上樹去抓雛燕,可是下人看樹太高都不敢上去。
他一氣之下便掏出彈弓準備去射那樹上的雛燕,不知是出于大難臨頭還是何種原因,那雛燕倒是通了人性,在樹上叽叽喳喳叫喚個不停,似乎在向他告饒,又似乎在呼喚它們的母親。
他眯着眼冷笑,眼眸沒有一絲溫色,擡手彈弓的瞬間,突然他手上一陣鑽心的疼,待他瞧清是何物時,才發覺是一只撲騰着翅膀,朝他亂叫的大燕子。
他當時氣急,被這小東西擾了雅興還被它啄傷,轉而不去射雛燕而是瞄準大燕,槐樹上的雛燕叫聲更大了,任大燕子如何撲騰它始終擋在雛燕之前, “叮 ”的一聲它的翅膀被彈弓彈中,幾乎動彈不得,高延宗一聲冷笑,本是轉怒為喜可是暮然他的臉色又是一變,那燕子非但沒有落地,還撲騰着另一只翅膀立在窩前,硬生生阻去他與雛燕的去路。
他當時已經被那只燕子氣糊塗了,眼睛也是通紅得可怕,正待他要動手之時,突然聞得一聲怒喝,可是聲音卻如銀鈴般悅耳。
高延宗回頭,看見一個身着翠綠衣衫的小姑娘,生得粉雕玉琢眉目如畫,倒是與他四哥很是相襯。
那綠衣姑娘行至槐樹下,不知何時樹上的大燕子落入她的手心,竟是那樣乖巧溫順,還将頭在她玉蔥般的指尖摩擦,還時不時輕聲低鳴,似在訴苦。
她的指尖柔和的撫在燕子的頭上,燕子随即安靜了下來,她擡眸看着高延宗,她的雙眸亮晶晶的,如一池幽幽的潭水,嬈得高延宗心下一跳一跳的,那滿身的戾氣早已化為虛無。
木槿花的花瓣随風而落,如天女散花似得,紛紛揚揚迎頭飄落,落在綠衣姑娘的衣裙上,紅中帶綠相得益彰,襯得她那如玉的臉更是美不勝收。
事後他才得知原來她便是鄭婉歆。
原來如此,高延宗默默回想着那日三哥所說的話,覺得事情的确是匪夷所思,于是小聲道:“難道她真的是婉兒姐姐?”
“如若五弟有好的名醫引薦自是最好不過。”高長恭幽幽的望着阿秀的屋子,眸子裏的光有些黯淡:“若沒有也就罷了。”
高延宗尋思了會,宮中禦醫雖多但是只怕阿秀這個事情有些棘手,以四哥這樣沉穩的性子能開口跟他說,恐怕心裏早是不耐了。
高延宗濃眉一揚正色道:“四哥,你放心這件事我一定會想方設法辦妥,不會讓他人知曉的。”
“那就有勞五弟你了。”高長恭回身朝高延宗一笑,右手拍在他那壯實雄厚的肩膀上,萬語千言盡在不言中。
不多時,桂香已經捧着青釉盞托來到了高長恭房內,高長恭的房間在南苑的東面,離桂香的住處并不太遠,因高延宗怕熱,于是兩人便早早回到房中敘話。
高長恭房間背面樹木成蔭,夏日裏倒是一片沁涼,高延宗入內頓時身心舒爽,要不是在外不便,這種日子他恨不得将衣衫去除,光着膀子喝茶。
在看高長恭,卻見他慢條斯理的端坐在那,心不煩氣不躁那透白如玉的臉竟連絲汗星子也沒有,幹淨得有些不像話。
桂香欠了欠身這才将那青葵茶盞擺上斟滿,桂香身段玲珑有致,容貌雖不算傾城絕色,但也算是秀麗柔美,那斟茶伺候的動作也格外引人注目。
高延宗鼻息間嗅到桂香身上的淡淡幽香,頓時心神一動心裏也像被什麽嬈了一下奇癢無比。
桂香低着頭将斟好的茶遞到高延宗手上,盈盈道:“安德王請用茶,這是奴婢準備的紅果荷葉茶,可消暑解乏提神醒胃。”
高延宗不去看茶順勢接過,不經意間卻觸碰到桂香柔滑的素手上,驚得桂香差點将茶盞打翻在地。
“好滑的手,還挺香的,用的什麽香薰的?”高延宗将桂香的手握住低頭嗅了嗅。
桂香臉上漲得通紅,又有些惱怒,只是礙于高延宗的身份不敢發怒,只得轉頭向高長恭求救。
“五弟,莫要胡鬧。”高長恭将茶盞擱在案幾上,高延宗一笑這才将桂香的手松開。
高長恭對桂香淡淡道:“這裏不用你伺候,你先出去吧。”
高家男子的風流韻事她聽得太多了,從前四公子的幾位哥哥與府裏的婢女便是如此,只是她心有所屬也不願去屈就自己。
待桂香福身告退下去,高延宗才打趣道:“四哥你和她到底有沒有?”自他十二歲那年便游走花叢中,女人倒是睡了不少,他的幾位哥哥那就更不用說了,可是唯獨他的這位四哥,這還真是清奇。
高長恭眸色深寒,瞥得高延宗心慌慌,“好,是我錯了,不該與四哥胡言亂語。”
不一會茶也涼了,高延宗喝了好幾杯才覺得不再口渴,良久他才嘆道:“今日我知是大哥故意支開我,才推我出來與四哥你解圍。”說到這高延宗低頭去轉動把玩手中的茶盞,似在心不在焉,但字裏行間卻有些惆悵。
“原來你都知道了。”高長恭神情肅然,“那你打算怎麽做?”
今日昭陽殿的甬道上是三哥故意找茬,雖然他不知黃公公與六皇叔他們說了些什麽,但是一定不是什麽好事。
之後三哥找茬,大哥推五弟出來将他支走,大哥與六叔也随即一前一後離去,想來是有要事相商。
五弟與他們幾個不同,自小便由高洋撫養長大,與他自然是親厚許多,所以大哥怕五弟難受,有些事也就瞞着他了。
高延宗擡頭望着高長恭,眼眸不知何時蒙上一層淡淡的水汽,有些濕潤有些朦胧,好不容易勉強擠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我情願什麽也不知道,興許這樣會好過一些。”高延宗吸了吸鼻子道:“四哥你知道嗎?從我記事起二叔在我生命中便不可或缺,我會說的第一句話不是爹,而是二叔,從我蹒跚學步起二叔便陪着我,他還經常把我舉到他的頭頂上,因為我喜歡看得更高更遠,那時我五歲了還有一次不慎将尿撒到他的頭上,他卻一點也不氣惱,還哈哈大笑起來。”
“後來我回府你們卻與我說爹是被二叔害死的,起初我怎麽也不相信,只是後來越大便也信了,那個時候二叔在爹手下做事,其實爹欺辱他是傻子待他一點也不好,我想我若是二叔也許也會這麽做,若是爹奪得帝位我想他會對付的人想必也會是二叔吧。”
“身為人子父仇不共戴天,既然我不忍動手便交由其他人去做又有何不好,近幾年二叔越來越多疑,他将九叔調離邺城便是怕九叔與六叔合謀篡位,走了一個九叔還有大哥、二哥和我們高家的所有人,他都會一一懷疑,只怕他也在暗中起了殺心,這個已經不是情意血親能說得過去的了,自古成王敗寇勝者為王比比皆是,誰會願意受人一刀任人魚肉。”
“你既然都明白,那我也無話可說了,只是四哥提醒你一句,無論如何你都要記住你是父親的兒子,這就夠了。”高長恭意味深長的看了高延宗一眼緩緩道,他沒想到五弟平日裏為人荒誕,看事卻很是通透。
軒窗外的日頭漸漸散去了許多,倒也不似适才那樣煩悶,槐樹上那此起彼伏的蟬鳴聲也小了下來,屋內靜悄悄的,唯有各懷心事的二人都低頭不語。
高長恭擡眸不經意瞥見一處紫色的衣炔,紫中泛紅是那樣灼目,高長恭心神一凜眉頭微蹙,在凝神看去卻什麽也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