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山村小姐您放心, 我院一定會讓最好的醫生來為您治療!”
身為醫生的女兒,楓自小就明白一個道理:如果你走進一家醫院,有什麽穿着白大褂的人上來笑眯眯地和你打招呼,你盡管回笑過去就好。
尤其是忍足家四代為醫的情況下——不要小瞧四代人, 前後超過百年, 每一代人積累下來的人脈和資源相乘是無比恐怖的。
即使身為第五代中的“叛逆子”, 楓受到的禮遇也是非比尋常。
畢竟在大多數人眼中, 政、警、醫,都是密不可分的利益共同體,楓進入政警界*, 不過是忍足家不滿足于僅在醫學界大放異彩,決定涉足新的領域罷了。
而且楓只是個女人, 她完全可以通過入贅的方式為東京忍足醫院找到合适的繼承人。
院長一邊為楓引路到vip病房,一邊暗自懊惱, 怎麽沒讓那個在醫學院的侄子今天過來值班呢!
“到這裏就好, ”楓站在病房外, “辛苦院長了。”
“不辛苦, ”院長摸摸自己稀疏的地中海, 笑得憨厚,“山村小姐才是,一定好好休息啊。雖然我院沒有東京忍足醫院那麽好的醫療資源, 但我們一定會拼盡全力, 保證不比那些大醫院差的。”
“嗯,我相信貴院的水平, 傷口縫合得很幹淨, 我想我明後天就能出院了。”
“哈哈哈山村小姐滿意就好。”雖然覺得楓在開玩笑, 但院長還是心情大好, “有機會也希望與忍足醫院多多交流啊。”
“我會與長輩提起的,”楓維持着臉上的微笑,“對了,島田夫人也拜托您多多照顧。她是孕婦,馬上要臨盆了,今天又受了太多驚吓,我很擔心。”
“放一百個心吧。”院長拍拍胸脯接下了這個差事。
“請問……這裏是山村警官的病房嗎?”
當楓剛躺上病床,用自己沒有綁上繃帶的手拿出病歷本翻看時,病房門那突然探出一顆腦袋來。
“請進。”
眨眼,一個女警從門口走了進來,她臉上帶着些許讨巧的笑意,身後則跟着那個兇巴巴的警察。
“打擾了,山村小姐,”上原由衣幾步走到楓的病床前,“我是帶着敢醬來道歉的……”
大和敢助手裏拎着探望病人的果籃,被由衣拍了一下,有些不情願地上前。
“抱歉,當初是我沖動了。”
但他态度還是挺誠懇的,畢竟看起來是個不服輸的人,讓他低頭恐怕比殺了他還難。
“沒事,我也有錯,”楓接受了果籃,“我以為你是雅庫紮的人來着……态度不是很好,抱歉。”
“哈哈哈,因為長了這麽一張臉,敢醬經常被誤認呢。”
“其實我所在的課裏也有不少長了惡人臉的警官,”楓也笑起來,“出勤的時候路人都不敢上前搭話的。”
兩位女警官自然有不少共同話題,她們越聊越開心,倒是一旁的敢助逐漸坐立不安起來,外面巡邏的小護士都瞪了他好幾眼,似乎是把他當成壞人了。
“我出去等你,”終于,在小護士握着內線電話打算叫保安之前,敢助推開房門往外走,“下午還要值班,不要忘了。”
“怎麽可能忘掉——”由衣拉長了聲音,“啊,已經十二點了。楓桑,那我也告辭了,明天再來看你!”
她追着敢助的身影離開。
感情很好的樣子。
楓已經知道兩人是青梅竹馬,難怪親昵得不像普通上下級,那天由衣還特意送來警察證。
扒拉了下果籃,水果種類不少,但對只有一只手的楓來說方便吃的卻不多。
摸到一顆蘋果,她剛打算直接咬一口。
“水果的表皮往往殘留不少農藥或者微生物,還是洗過削皮再吃比較好,”一只手從她眼前拿走了蘋果,“楓桑不方便的話,就讓我代勞吧。”
“那就謝謝你啦,”楓彎起眼睛,“高明君。”
仔細想想,高明的話很像降谷零會說的——先扯一大堆理論典故說服別人,然後才會提出自己的要求,該說不愧都是優等生嗎,思維方式微妙地相似。
但行動上又和景光有點像,在體貼方面是無可挑剔的,因為是兄弟嗎……水聲潺潺,楓心不在焉地翻着自己的病歷本,可是硬要說的話,又誰都不像。
畢竟她也沒法拿對待降谷零或者景光的态度來對待高明君。
“傷口還要緊嗎?”
洗過的蘋果表皮亮晶晶的,水珠被擦幹,高明坐在楓的病床邊拿出小刀慢慢削皮。
“沒什麽大礙,”楓試着動了一下胳膊,“用了最好的急救凝膠,沒想到這家醫院裏居然有存貨。”
急救凝膠是一種用于外傷的凝膠藥劑,有着迅速止血、消炎抗菌、收斂傷口,促進傷口處細胞再生等作用,是前幾年忍足醫院與白鸠制藥共同研發的産品,可以說是能夠救命的藥。
只是很可惜裏面似乎有幾種成分特別罕見,屬于有價無市的狀态,原本白鸠制藥一直在努力研發替代品,争取将這種藥劑普及化,但在公司突然倒閉後,這個項目就無人接手,現在只有忍足醫院的實驗室裏時不時會制作一批捐獻給警視廳、消防廳之類的地方。
“給。”
“這是……兔子蘋果?”楓有些新奇地打量瓷盤上的水果,“高明君不會把我當小孩子了吧。”
話雖這麽說,她還是用準備好的牙簽插了一塊送入口中,切好塊的水果就是特別好吃。
由于本身就是廚藝苦手,楓屬于那種面對沒削皮的麻煩水果,比如芒果、菠蘿,基本毫無興趣的人,喜歡的是草莓這樣簡單沖洗後就能吃的,但如果有人把水果切塊擺進盤子裏的話……
“你怎麽知道我喜歡吃這個。”
她贊許地對高明豎起大拇指。
“切塊吃起來更趁手吧,”高明微笑,“以前,我也給我弟弟這麽削過蘋果,他挺喜歡的。”
“景光嗎,”楓鼓着臉頰嚼蘋果,“有點難以想象,這是長男必備的技能嗎?”
依稀記得,以前三谷隆看望受傷的她時也削過兔子蘋果,他經常要照顧兩個妹妹所以特別順手。
“可以這麽說?”高明想起楓是認識景光的,失笑,“技多不壓身麽。”
總覺得不小心把弟弟的黑歷史透露出去了。
蘋果幾口一塊,很快就吃完了,到了談正事的時間。
“我們已經對島田夫人進行了問詢,”諸伏高明坐在醫院提供的樸素塑料凳上,卻有種矜貴的氣息,“具她所說,是梵天威脅她教唆她的丈夫自/殺,綁架她的雅庫紮成員,也是梵天的人。”
楓微微皺眉,那個擅長易容的人……是梵天的嗎?她不這麽認為,但手裏卻沒有證據。
“關于前者,島田夫人為我們提供了錄音證據,基本可以肯定島田先生的死亡有外力因素,而且島田夫人本是雙和會首領的遺孤,梵天有足夠的理由針對她。而後者,我想聽聽在現場的你的意見。”
“我……”楓蹙眉,“能不能讓我和島田夫人見一面?有些事我要問過她才能确定。”
楓讓高明在門外等待她和島田夫人的談話結束——通常來說,孕婦、年輕少女等女性的單獨問話都會由女警承擔,一方面是為了避嫌,另一方面也是相較于五大三粗的大猩猩男警,女警更讓她們信任。
島田夫人之前就是由衣進行問詢的。
看到楓進來,半躺在病床上的女子虛弱地勾起一個笑容。
“日安,警察小姐。”
見她嘴唇有些幹,楓把桌面上的水遞過去。
“日安,島田夫人,”楓坐下,“能問你幾個問題嗎?”
“請便,”唇瓣與清水一觸即離,島田夫人對楓點頭,“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一定知無不言。”
……她居然成了殺害父親的兇手的女兒的救命恩人。
楓別過眼:“你之前和我說過,你深愛着島田先生對吧?那你為什麽,說是自己勸他自/盡的呢。”
……太不委婉了,警察學校的審訊教官如果看到她這樣,會罰她抄書的吧。
島田夫人摩挲了一下手中的水杯。
“警察小姐,你還記得我說,是由于我的緣故,島田才會堕入黑暗世界的……其實,當時清潔工的工作,就是因為我他才去的。”
“雙和會覆滅後,我這個私生女不值一提,也是因此,梵天只是把控了我的生活,沒有取我的性命。”
她說起自己因為高利貸被梵天握住命脈的過往。
“我做過陪酒,賣過一個腎髒,為雅庫紮運送一些上不得臺面的東西……為了錢,我什麽都做,很多人像喜歡一個好看的商品一樣喜歡我,除了島田。”
“和島田結婚後,我過了一段平靜的日子……直到高利貸的催債人再一次上門,”她苦笑起來,“那些熟悉的黑西裝,如今卻是在提醒我一件事。”
“曾經踏入這個世界的人,不要想着幹幹淨淨地離開。”
“為了還債,島田他接下了清潔工的工作。這種工作,做過一次,就是你的把柄,想要繼續活下去,就只有一直一直照着他們說的去做。那天,島田告訴我,他殺了人——我就知道,早晚會有這麽一天的。”
女子看上去脆弱易碎,但在長長的、黑藻般的發下,楓卻仿佛看到了一株黑色罂粟花,獨自搖曳。
“比起被梵天的人滅口——不如讓他為我而死,至少這樣,我還能體會到身為他妻子的價值。”
她的話讓楓寒毛直立。
“抱歉,這似乎不是我該說的?但我就是這麽想的……我和梵天的人接洽,告訴他們我會讓島田閉口不言,他們給我打了一筆錢,勾掉了我以前的債務。”
她是雅庫紮的女兒,楓漸漸意識到這一點,她的行為,有着鮮明的屬于雅庫紮的印記,這是根植于她自小的教育、生活和血液中的東西。
她真的……愛着島田先生嗎?還是只愛一個會給她平靜生活的幻影?
“我大概明白了,”楓制止她的話,“換一個問題,劫持你的,是梵天嗎?”
“警察小姐……有些事,還是不那麽明白比較好。”
島田夫人撫摸着自己的肚子,手底,屬于生命的跳動一下又一下。
“我很喜歡你,所以我不希望你活不長,也不希望你變得和我一樣……如果當時,你能讓我死掉就好了。”
她笑起來:“至少那樣的話,我還算做過一件好事。”
楓感到一種窒息——她突然想起,自己是想要為島田先生讨回公道,至少讓島田夫人能得到應有的保險金,和未出世的孩子好好活下去的。
但是現在,她卻相當于間接将島田夫人送進了牢獄。
……她的追查,是有意義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