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章四七
林正背對着門,坐在寬厚的書桌後,桌案上只點了盞小燈,燈下是他與習斌、大渣少年時的照片,和習斌床頭的那張一模一樣。在一片昏暗的室內,林正将它擺在最溫暖和明亮的地方。
“正哥,你找我。”杜維看着那個幾乎烙在自己腦中的背影,只一夜間就不複往日驕傲,甚至顯得落寞蕭條。
“坐。”林正起身走到沙發前,與他面對面坐下,“外邊肯定吵翻天了。”他頭一次不用人伺候親自給彼此倒上茶水。
杜維沉靜地看着他的每個動作,終于有一天,他們彼此觀察,彼此試探,在原本親密無間的習慣中尋找對方的漏洞,随時随地膽戰心驚。
“事情太突然了,有些動靜很正常。”杜維默默接過茶盅,滴水不漏地回話。
林正伸手,輕輕正了正他胸前的白花,“我想讓你給習斌‘坐棺’”
毫無預兆的話語,讓杜維心頭陡然一跳,手中過滿的茶水溢出來,順着虎口滴在桌上。林正這是要把自己推出去,放在火上烤。誰都知道他給習斌“坐館”是驢頭不對馬嘴,林正反其道行之,就是要讓所有的眼睛都盯着他,讓他動彈不得,或者只要一動就露出馬腳。而這其中或多或少都有威脅警告的意思,林正疑心的深重無情,杜維雖有準備,但如此赤*裸*裸地呈現在眼前,仍就叫他如墜冰窖。
“你覺得合适嗎?”杜維擡起頭,定定地看着他。
林正躲開目光,從他手裏接過茶盅,掏出手絹,認真仔細地将他的手指擦幹淨,“你不該猶豫,不到三十歲的坐館龍頭,做夢都不敢想。”
“我沒好命活到三十歲的。”杜維看着他眼中不熟悉的波瀾,笑了笑,“你說什麽就是什麽,我給習斌‘坐棺’。”
林正心裏此時也是極其煎熬與矛盾的,習斌的死太過蹊跷與突然,對方掌握時間之精準,利用地形之完全,甚至對習斌死後各方勢力角逐的方向判斷,都讓他覺得有一只無形的手在幕後操控着一切,這不得不讓他開始仔細審視身邊的每一個人。經過反複的抽絲剝繭,林正的腦海中出現的只有杜維的身影,這讓他萬分沮喪與不安,他無法消除杜維的嫌疑,就要将他親手推進試煉,無論結果如何,他們的感情都将不複存在。
“我會給你,你想要的地位,到時候你不會再受委屈,看人臉色,受人懷疑。”林正低着頭說得很慢,一字一句的,這份糟糕的結語叫他無地自容。
杜維将手放在膝蓋上,坐得筆直,他的眼神很輕柔,帶着虛無的笑意,“正哥真是越活越小氣,那些東西只要我想伸手都夠得着。”說完,大步走到門前,手緊握住冰涼的扶手,卻止不住的顫抖,“如果今天死的人是我,你會這樣對習斌嗎?”
“你不會死,你比他聰明……也比他心狠。”林正整個人陷入沙發中,疲憊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杜維輕輕合上門,身後如銅牆鐵壁般的阻隔,再也回不去了……
東方破曉,深秋蕭瑟的庭院披着肅穆的黑色挽幛,暴露在微寒的晨霧中。大宅深門大敞,在近百名保镖嚴絲合縫的簇擁下,杜維走了出來,他将要到石碑巷陸記壽享給習斌起棺。這是個極其重要的儀式,标志着繼任者對先輩的尊重與順服,一路上路過的所有社團鋪當,無論何家無論恩仇,全要揖香禮拜。
杜維走到門前頓住腳步,回身望了眼深灰色的小樓,那些死去的深褐色爬山虎,如一條條幹枯的血漬,蜿蜒着,包裹住他的心髒。
到了巷口又是一番折騰,警匪雙方為出行人員的數量問題差點大打出手。最後竟是警車開道斷後,十餘輛漆黑的轎車夾着靈轎,穿過街入市詭異非常。
杜維坐在車裏,敞了領口袖口,微閉眼靠着假寐。一夜未眠又是精神高度緊張,激起了身體的抗議。他不是嬌氣吃不得苦的人,但肩頭舊傷入秋後的反複發作,這時還是叫人吃不消。
“阿烈,一會到了找個藥店幫我買份止疼藥。”杜維拂着眉心,極不情願地開口。
阿烈沒有回答,低頭窸窣一陣,便拿了水和藥遞過去。
杜維見他沒應聲,極不耐煩剛要發作,就見東西就擺在眼前,“謝謝。”他和着水吃了藥,就無聲無息地靠在座椅上,“阿烈,對不起,我怕是要連累你了。”林正不會放過他身邊的每一個人,頭個開刀的極有可能就是阿烈。但實事求是地說,阿烈确實冤枉,杜維的每一樁事他都不知道也從沒參與進去。
“坐棺”人選一出,滿院嘩然,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杜維身上,流言蜚語頃刻飛出,但所有的人都知道,這對小杜哥來講并不是件公平喜慶的好事。阿烈不是剛混幫派的馬仔,他很清楚地位這東西,講究天時地利人和,缺了哪兒一樣都是禍患,更別提小杜哥五行皆缺硬是被頂上去,那就是出大事了!
“能有什麽事啊,正哥是念舊的人不會的。”阿烈輕描淡寫地一帶而過,心裏卻是極緊張的,他不知道正哥為什麽要這樣做,更不知道自己要如何維護小杜哥。
“問你什麽你都要實話實說,千萬不要隐瞞更不要說不知道。”杜維坐起身,手搭在他肩膀上緊緊握了握。林正對自己是極有耐心的,但對其他人就是另一幅光景了,只要他察覺到阿烈有一絲不妥,那都是殺念。
阿烈聽他這話臉色微變,想起小杜哥和阿彪的幾次私下見面,剛要開口卻被拉住。
“聽我說,記住了!無論什麽事都不能自作主張的隐瞞,他們問什麽你就說什麽。”杜維鉗着他的胳膊,一字一句地叮囑,“我沒有做錯任何事情,用不着你的維護。”
阿烈被戳破心思,臉上一陣紅白交錯,支支吾吾地說,“小杜哥,我……我都知道了。”
杜維看着跟自己時間最長的兄弟,他老實的有點木讷,似乎不太适合混社團,卻極其忠心嘴緊,辦事牢靠,是個難得的好助手。
到了石碑巷,陸記門前戒備森嚴,香案白蠟,紙錢寒衣都一一準備妥當。杜維作為“坐棺”只身進到後院,見院子當中已擺放好一只柏木大棺,通體漆黑無任何紋飾。世代主持“坐棺”儀式的陸家長輩,在臺階上站定了,面無表情地沖他微微颔首。
老陸将沾了雞血的棺布扣在手上,對着杜維唱道:“‘坐棺’何人?”
“小字輩杜維。”
“你兄何人?”
“龍頭習斌。”
“‘坐棺’為何?”
“為兄弟社團。”
一段百年不變的誓詞過後,老陸将棺布遞到杜維手中,他象征性的在棺頭一抹,就算是親自擦了棺身。随後,四個壯漢挑起黑棺,杜維牽頭拿了數十米長的紅布,和陸家衆人将棺材緊緊紮纏起來。門外時辰已到,鞭炮炸響,火圍中紙錢灰燼與香燭灰沖起一陣黑霧。
“升‘棺’發財——”老陸臺手,渾厚的聲音穿堂而過,伴着一口披紅大棺緩緩自大門而出。
杜維扶着棺頭,黑漆冰冷的觸感順着手心紮進心裏。冥冥天注定,也許真的是有三尺神靈,叫他披孝扶棺,只是不知習斌若在天有靈作何感想?
大棺一早就進了孝棚,習斌的屍體直到下午才送回大宅。龍鼎和叢新海早已知道杜維當了“坐棺”,并且也多少了解林正的心思。但無論如何,整個東區和社團的核心生意,此時都已在杜維名下,除了林正,他是社團當之無愧的當家。
此刻作為元老,叢新海免不了酸上一句,“都說正哥這宅子風水好,這不,出了不到三十歲的坐館龍頭,當真風光的很。”
“坐館坐館,一三五坐着管,二四六坐殡儀館!海哥你真當這是好事兒啊?”龍鼎給彼此點了煙,冷笑着說。
“你說,這事正哥會不會懷疑我們?”叢新海看着被架在火上烤的杜維,不免兔死狐悲。
“會是肯定會的,但你瞧這模樣,先從枕頭邊兒上的開刀,你我還離得遠呢。”龍鼎呼出口寒氣,想起杜維最先在自己手下的事情,不免一陣唏噓。
習斌的屍體雖被醫院整理過,但規矩不能破,小殓還是要在大宅做,這是他曾經生活的地方。入殓的師傅已經請好了,等到傍晚陽氣陰氣交錯的時候,“坐棺”随殓師一起入內,室外三道守衛任何人不能接近,“坐棺”這時候對死者說得話是誰也聽不到的,因為做這行當的殓師都是聾啞殘缺。
杜維此時就坐在室內,廳堂中央的大桌上鋪着蒼白的布簾,習斌已換上壽衣,殓師正在給他穿鞋。左腳的穿到右腳,右腳的穿在左腳,傳說地府與陽間像鏡子一樣,于是屍體的穿戴要與陽間相反。
杜維一瞥看見習斌攥拳的手中,似乎有什麽東西,便起身走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我是日更的好孩子……大家都別潛水了,出來冒泡吧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