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江湖尋美(15)
被戚霜拎着上天的人很多,像這樣淡定的真不多。
這皇帝算算歲數其實也該有五十多歲了,但頭發烏黑,臉上沒幾條皺紋,一看生活得就很好,閉着眼睛的姿态甚至帶着一絲悠閑,戚霜不信邪地晃了晃,這老皇帝就把眼睛睜開,然後又閉上了。
戚霜還準備再晃幾下,就在這時老皇帝兩腿直蹬,叫聲凄厲,“護駕——”
合着還有延遲。
戚霜是個有經驗的人,也沒打斷他,畢竟人的精力有限,叫累了正是說話的好時機,她耐心地等了等,好在這老皇帝歲數也不小了,叫了沒幾聲就被高處的冷風嗆住了,咳嗽半晌人也緩過氣來,不僅不蹬腿了,兩條腿還直直僵在那兒不敢動彈,仿佛一只被按在菜板上的雞。
戚霜一只手拎着老皇帝的後衣領,一只手給自己緊了緊衣襟,她上天的時候沒多想,這會兒風灌了腦子才想起來,身體已經不是她原來那個了,別說老皇帝冷,她也冷。
好不容易等到老皇帝不叫了,戚霜把一只腳疊尖,減小浮空受力面積,省了一點內力,這才開口說道:“可認識我這張臉?”
老皇帝別說認識她這張臉,這會兒就是他埋在皇陵的老娘來了,他都不敢認,他人是背對着的,想認臉得轉過去,他腳底下可懸着空呢,一開口又受風,一句話沒說全乎,張嘴只發了個音:“阿巴……”
戚霜明白了,體貼地把人拎着轉了一圈,正對上杜玉嬌那張花容月貌。
老皇帝其實一眼沒認出來,但他腦子好使,要他認肯定是他以前見過,他後宮三千,花叢裏浪蕩了一輩子的人,換一張臉肯定想不起來,但杜玉嬌的美貌實在分明,他在腦子裏琢磨了一下,頓時淚眼盈眶,哭道:“婉娘,你、你原來是那九天仙子嗎?是朕對不起你啊!”
戚霜擰着眉頭,說道:“別廢話,婉娘死了,我是她女兒,你生而不養,現在是不是得要補償我?”
老皇帝又阿巴了一聲。
以他多年來治理天下的頭腦,一時之間竟然很難理清楚邏輯鏈,他是知道婉娘離開時帶着身孕的,也正是因為這個,他才認定這女子逃不遠,他對哄孕婦沒多大興趣,派了些人暗地裏跟着就丢開了手,不料佳人離宮之後就再無音訊,他悔恨了一陣子也就漸漸淡忘了。
這女子自稱是婉娘和他的女兒,這一點他信,歲數對得上,容貌對得上,換個相逢方式,他指不定得多寵愛這個失而複得的女兒,可這會兒剛出皇宮,人在半空,他就是個豬腦殼也知道這女兒來歷不凡,是不是仙子兩說,如果是武功的話,有這樣說拎走皇帝就拎走皇帝的武功,她要啥沒有?還管他要補償?
老皇帝盤算了一下,眼淚随風飄蕩,哭得十分悔恨,“是朕對不起你們母女啊!女兒啊!朕這就回去立你為公主,昭告天下!你說,還要什麽補償朕都給,給朕一個補償的機會!”
戚霜對老皇帝的識相非常滿意,她想了想,說道:“公主不公主的就算了,我也不要你分我一半江山,這麽着,你把大皇子分出去吧,給弄個王爺什麽的過繼走,族譜上改個名,這事就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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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皇帝起初為戚霜漫不經心提及的一半江山心驚肉跳,到後面話題忽然跳到大皇子身上,他都沒反應過來,等回過神,頓時明白了,當初他和美人相好,他是一時興起獨寵幾年,美人卻認定他深情不悔,要他遣散後宮,他起初就是以妃嫔有子,不好遣散為由搪塞的,那會兒宮裏傅氏,雲氏,李氏都生了孩子,傅氏身份最高,也為難過美人幾次,美人也許因此記挂多年,生了女兒都不忘這事。
可真是個傻美人啊。
老皇帝有些得意自己年輕時的魅力,說話間就不免端起來了,“女兒啊,皇家傳承關乎朝廷社稷,不是你異想天開就能決定得了……啊——”
老皇帝話沒說完,戚霜的手松了一下,其實也沒全松開,她換了一只手來拎,從後衣領換成前衣襟,老皇帝這下是真的慌了,胡亂擺着手腳想扒住戚霜的腰,被她又晃蕩了幾下,脖子勒得直翻白眼,頓時不敢再動了。
戚霜又問他,“不是我異想天開能決定的?”
老皇帝斬釘截鐵:“朕立馬下诏書把大皇子過繼給六弟,二皇子三皇子也可以安排,貴妃……不,傅氏賤婦惡毒好妒,要不要也安排上?”
只這一句話,聰明人就能聽得出來,老皇帝虛虛實實多年,心裏想的儲君人選還是嫡出的四皇子,但戚霜沒琢磨這個,只是似笑非笑地說道:“別自作聰明,我不管那些,說起來其實有個更簡單的辦法,你寫個禪位诏書就是,知道為什麽沒讓你寫嗎?”
老皇帝心慌得很,面上還是露出個讨好的笑容來,“是女兒疼朕。”
戚霜伸手拍了拍老皇帝的臉,她的手冰涼涼的,語氣卻很溫和地說道:“是陛下懂事。”
懂事的老皇帝被放了回去,他看都沒看清,只覺得自己眼前一花,走馬燈似的一轉,人就坐回了議政殿的禦桌前,周遭的宮人一個個都倒在地上,他也不敢去看,害怕是死了,呆坐了片刻,耳畔忽然傳來一聲溫柔的話語,“陛下別愣着,寫吧,我看着呢。”
老皇帝不敢回頭,用眼角餘光去看,心裏頓時比先前在半空上還要慌,明明是在自己身邊的聲音,地上卻沒有影子!他假作去拿筆,側着身子一看,果然後面也沒人。
這個時候老皇帝肯定不會說他平時拟旨都是下個令讓禦筆監去寫,顫抖着寫完過繼诏書,人已是滿頭大汗,就在這時,空中仿佛有什麽東西動了一下,那紙诏書就像是被什麽看不見的東西拿起來,停滞在半空中有一會兒,被重新放在桌上,仍是那女子的聲音,笑了笑,說道:“很好。”
也不知道是怎麽,直覺告訴他,空氣中那股極具威脅性的存在消失了。
老皇帝向後一癱,非常想這會兒能有個什麽人推一推他,跟他說陛下你剛才睡着了,做了個噩夢,但睜開眼,仍然是一張字跡發顫的過繼诏書。
戚霜在皇宮待了攏共也不到半個時辰,離開時天色尚早,她在盛京繁華的街道上逛了逛,自己吃了一碗馄饨面,又給傅書晨帶了一包金絲棗泥糕。
傅書晨睡了有一陣子了,被李叔服侍着換了身衣裳,簡單擦洗過,也吃了點東西,傅家一行人都是愁雲慘霧,傅氏那邊還不知道要怎麽交代,這事肯定會捅給傅家那邊知道,換人是小事,萬一耽擱了傅氏的大計,家族那邊鐵定是交代不過去的,李叔幾人商議了一下,便勸傅書晨早做打算。
其實吧,跟了戚姑娘是一點都不虧的,她那樣的武功,那樣的相貌,沒幾段感情經歷都說不過去,重要的是人家姑娘也肯負責,傅家雖然在江湖上勢力不小,但武功最高的家主也不過是個地榜第七,他敢和戚姑娘拍桌子?傅氏都不敢,或者今天拍完桌子明天全村上菜,自家少爺雖然慘是慘了點吧,但只要肯放下身段,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傅書晨越聽越覺得不對勁,當初他姐姐被一個地榜高手看中,別的都過得去,就是姐姐有些嫌棄那人死過老婆,家裏就是這麽勸的:那樣的人品相貌,沒有過女人說不過去,家主都和人家論兄弟,姑娘家放低點身段,嫁出去不受氣。
當初他也頗為敬佩那個高手,雖然沒跟着勸姐姐,但心裏确實這麽想,男人大丈夫頂天立地,有過女人算什麽大事,女人就該嫁給那樣的英雄豪傑,才叫不枉此生。
如今輪到他頭上才覺出不對味來。
李叔幾個勸是這麽勸,沒把傅書晨勸服,幾個人自己倒是都想通了,見到戚霜回來也不繃着臉了,李叔還擠出了個笑。
戚霜都有些受寵若驚了,她把手裏的金絲棗泥糕放在食盒蓋上拿給傅書晨,有食盒墊着,不會弄髒到床上,拎了拎茶壺發覺裏面沒水了,還提着茶壺去打水。
就這麽點空隙,李叔朝着傅書晨擠眉弄眼:看看,人還這麽體貼!
傅書晨冷哼一聲,耳朵卻紅紅的,沒一會兒戚霜提着茶壺進來了,給他倒了一杯溫熱的白水,李叔忽然說道:“戚姑娘,你跟少爺聊着,我們幾個出去辦點事情。”
他本意是想給兩人留出獨處空間,戚霜卻是誤會了,只道:“要是傅氏的事情,那就不必理會了,他們如今自顧不暇,往後再也不會來問罪了。”
李叔幾人面面相觑,不知是誰先想到了什麽,倒吸一口氣,“傅氏不會滅門了吧!”
戚霜看着那個老機靈鬼,摸了摸下巴,忽然有些懷疑自己在傅家人的眼裏,究竟是個什麽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