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江湖第一美人
天亮了。
楚燈青仍昏睡着。
藺冠玉從睡夢中醒來, 他竟不知不覺睡着了,在床榻邊挨蹭了一夜。醒來後脖子、腰都酸疼得很,他站起來輕輕活動了幾下。
離開房間前,藺冠玉叫暗衛繼續守着, 防止鳳元锳那小子趁人不備下黑手。
來到東廚, 叫人備了粉面,藺冠玉淨了手跟着廚師弄面加水揉面團。
他作為王爺, 自是不會下廚, 但藺冠玉天資甚高, 學什麽跟着學都能像模像樣。廚師也教得詳細, 每個步驟都細細說開,有哪裏不對的及時指出。
最後的成品看起來竟然還不錯。
藺冠玉嘗了嘗廚師做的和自己做的,嗯,味道還是很有差別。
明明每個步驟看起來都差不多,但禦廚做出來的就是更松軟口感也更舒坦,就連模樣看起來也精巧些。
白龍饅頭的龍須甚至有弧度變化, 微風一吹就跟着揚,頗有意趣。
藺冠玉笑道:“術業有專攻, 我的還差得遠呢。”
禦廚自豪道:“王爺已經很厲害了, 但若是人人學一天就能勝過老朽幾十年的浸淫,老朽也不必跟着王爺,打道回府頤養天年去, 也省得壞了我家祖傳的名聲。”
藺冠玉失笑道:“你呀, 皇兄派你跟着我,實屬大材小用。不過好在楚姑娘來了, 她用你的糕點, 倒也算不得埋沒。”
禦廚贊同道:“那是, 好多人想見楚姑娘一面還見不着呢。老朽身死前得見如此傳奇人物,下了地府見到老父,也有逸聞轶事可吹噓。”
藺冠玉搖頭失笑,皇兄派這位禦廚跟着他,或許不僅僅是看中廚師的廚藝,其性格也頗為不羁,合他胃口,相處起來夠爽快。
想到皇兄,藺冠玉心頭微嘆口氣。武學興盛,皇權衰落,江湖人以武犯禁,普通百姓受罪受辱有時候官府也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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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改變現有格局,需要削弱江湖人的勢力,再徐徐圖之。
武學好也好,壞也壞在難以約束。皇兄有心将天下武學人士用到正道上,但現在名聲鼎盛的高手們卻是這條路最大的阻礙。
破舊才能立新,不下狠力無法改變現有局勢。藺冠玉最開始接觸楚燈青,正是為此而來。
楚燈青所要殺之人,也正好是皇室想除掉的人。
除了鳳天祿死得突然,皇室來不及接手勢力。其餘人死後,皇室都暗地裏接手了大半的勢力。
藺冠玉幾乎算是璟國皇帝帶大的。皇帝子嗣艱難,在大皇子未出生前一直把藺冠玉當兒子養。
大皇子出生後,藺冠玉一是不想争搶什麽,二也想為皇兄辦點事,就主動求學紫雲院,入了這恩怨情仇淋漓不盡的江湖。
紫雲院地位特殊,幾乎是武學發源之地。在江湖之中,紫雲院的名頭比王爺的名頭更好用。
藺冠玉回過神來,道:“那就麻煩你了,再做一籠出來。我去看看楚姑娘醒了沒有。”
“任憑王爺吩咐,老朽這就做。”
回到屋內,楚燈青仍睡着,藺冠玉不放心叫來大夫問了問,得知不會有性命之憂才稍微安心了些。
楚燈青醒來時已是午後,最開始做的那籠饅頭藺冠玉叫人分了吃了。
待她醒了,才又讓廚師現做,剛出爐才夠香。
屋外落了雨,秋雨給人的感覺透明又蕭瑟,盛已盡,枯将起。一年的輪回走到了下半程。
楚燈青忍着痛意從床榻上起身,打坐馴化體內橫沖直撞的內力。
過了半個時辰,藺冠玉端來新鮮出爐的生肖饅頭。楚燈青洗漱後嘗了嘗。
藺冠玉問味道如何。
楚燈青自是答好。
但事實上,楚燈青口中的血腥味早壓過了饅頭的香軟。她幾乎是混着翻湧而上的血将饅頭吞了進去。
血混着饅頭,就像皮包着骨頭,楚燈青一點一點地吃着,吃多了就習以為常了。
說不上好,說不上壞,只是尋常的麻木。
她突然想聽聽雨,下了床榻緩緩走到窗邊坐下。
雨打屋檐,也落窗邊,濺起珠簾,又起漪漣。
雨聲令她放松了些。無論世界怎樣改變,雨沒變,月沒變,風聲亦不變。
有時候楚燈青會想,她輾轉許多世界,周遭的人來來去去,各不相同;紅塵的事恩恩怨怨,也難了斷;唯有水光山色、日月星辰,永遠不變,也永遠與她無關。
在風裏雨裏光影裏,楚燈青可以做個置身事外的過客。雨不是為她而下,也不會為她而不下。
這樣的毫無牽扯,令楚燈青覺得寧靜而安然。
她自願做一個被世人遺忘的無名之人,獨行于江川河流,獨亡于高山雪嶺。
一場大雪葬屍骨,次年新春融入土,聽風襲來又歸去,歸去來兮,田園将蕪——
胡不歸?*
但……
楚燈青心內一哂:算了罷!
各安天命,各自為生。既是反派的宿命,就沒有淡然離去的選擇。
來也威風凜凜,去也聲勢洶洶,活得殺氣騰騰,死得烈烈轟轟。
藺冠玉遞上一杯茶,道:“剛光顧着吃饅頭了,來,再喝點茶水。”
楚燈青接過慢慢飲盡,道:“休息幾日就去西姜府吧。”
“不行。”藺冠玉皺緊眉頭,“你傷勢未愈,不可如此匆忙。”
“早也是殺,晚也是殺。”楚燈青道,“早日殺光,我也早日歇息。”
“有些時候,急不如緩。”藺冠玉勸道,“養好身體再去,事半功倍。”
見楚燈青未語,藺冠玉繼續勸道:“楚姑娘,這些時日以來,你也累了。就在此地休息兩三個月,等冬天到了,再去殺人也不遲。”
“況且,要是殺其他人時傷勢再次加重,若到時鏡月山莊莊主蕭苻敬趁人之危,在楚姑娘你力有不逮時襲來……”藺冠玉沒有說下去,楚燈青明白他的意思。
她疲于奔命,蕭苻敬卻是以逸待勞。這樣下去,此消彼長……
楚燈青聽從了藺冠玉的建議,在這座小院裏養起傷來。
養傷之人除了楚燈青,還有鳳元锳這個行動不便的人。
他看起來實在狼狽,藺冠玉又沒有折磨人的愛好,便派了大夫給他治療,又撥了兩個侍女照顧。
但鳳元锳好強,能自己做的絕不勞煩侍女,似乎在證明自己不是一個廢人,因此也鬧出不少笑話來。
比如自己轉輪椅,轉着轉着就摔倒了下去。
某次正好摔在藺冠玉面前,藺冠玉搖着扇子毫無顧忌地笑開,樂道:“怎麽,元锳兄是對我佩服得五體投地?”
鳳元锳一聲不吭,試圖爬回輪椅。楚燈青也在近處,看着鳳元锳艱難掙紮的樣子實在辣眼睛,看不過去就順手把他抱起來放回輪椅,道:“你這樣摔來摔去的,舊傷未好又添新傷,浪費藺兄藥材,大夫也白費許多功夫,這是何必?”
鳳元锳低着頭,半晌才輕聲道:“關你何事。我傷我自己的,又沒去傷你。”
楚燈青道:“你要殺我,就光明正大地殺,沒人攔着。”
藺冠玉插了句嘴:“誰說沒人攔着,我可不準。楚姑娘,別管他了,侍女不知去哪了,閻延,把他推回房間去。”
隐在暗處的暗衛走了出來,領命就要推走鳳元锳。
鳳元锳不想走,喊道:“我就要呆在這裏。楚燈青你聽好了,我一定會殺了你為爹爹報仇。”
楚燈青聞言挑了下眉:“當真?”
“自然。”
楚燈青嘆了口氣:“那我要不要現在就殺掉你呢?可我仇人實在太多,多你一個好像也不多。讓你活着,貢獻點笑料,也挺好。”
“我不是笑話。”鳳元锳紅了眼眶,“我會殺掉你的。”
“好,”楚燈青不在意道,“我等着。”
“你根本就沒有在等,”鳳元锳嘶啞道,“你以為我殘了廢了就毫無威脅了是吧。”
楚燈青微蹙起眉頭:“鳳元锳,我不知過去的你是怎樣,但你現在這樣,真是讓人看不起。要養傷就好好養,要報仇就努力報,別吵吵嚷嚷沒個停歇。”
藺冠玉沖閻延點了下頭,閻延不再遲疑,直接推着鳳元锳往回走。
鳳元锳不說話了,臉上一時白一時紅。
為什麽……為什麽要是楚燈青救的他。
鳳元锳閉上眼,蜷在輪椅裏被推回房間關了起來。
藺冠玉不想鳳元锳在楚燈青面前刷存在感,自此以後,鳳元锳大半時間不能出房門,問就是養傷為緊,不宜出門。
鳳元锳在這邊日漸消瘦,而楚燈青身體慢慢好轉。
藺冠玉邀她游山玩水,楚燈青應了。
相處下來,藺冠玉确實是個很适合作伴的朋友,妙語連珠,對江湖上各種事情信手拈來,從不會讓楚燈青覺得無聊。
兩人正在一條河水裏釣魚,藺冠玉道:“若是楚姑娘先釣上來,我今晚就親自殺魚做給楚姑娘吃。”
“算了吧,”楚燈青笑道,“就你那廚藝。我還是更喜歡黎叔做的,他做的魚啊,那叫一個鮮。入口即化,嫩如豆腐滑如泉,湯汁滿滿,真是令人嘗過就再不能忘。”
黎叔便是那禦廚,楚燈青也确實喜歡他做的飯菜。
藺冠玉聞言笑道:“那……做我王妃如何?這樣黎莆就一直跟着咱們,你想吃什麽他做什麽。等你報完仇,咱們繼續這樣游山玩水。你放心,有我皇兄罩着,沒人敢動你我。大不了到時候叫皇兄撥他一千個侍衛來,看誰還敢靠近。”
楚燈青大笑起來:“你還真是不死心。黎叔的廚藝我愛,你——我可不愛。”
藺冠玉聞言很是傷心,故意捧着心道:“都說最是無情帝王家,到楚姑娘這裏,無情的人分明是你。難過,今晚飯都吃不下了。”
楚燈青仍然開懷笑着:“你吃不下正好,我都包圓。”
兩人笑得這樣大聲,有魚也早跑了。
楚燈青扔了魚竿,直接走進河裏,及膝時停下,瞄準河水,見有魚游過,迅疾伸手一捉,就直接捉了條魚上來。
楚燈青順手将魚投入木桶裏,道:“魚捉好了,你拿去做吧,我今晚倒要嘗嘗,王爺做的飯菜是格外好吃些,還是格外的難吃。”
“可別小看我,”藺冠玉道,“我打小天資聰穎,學什麽一看就會。今天這條魚落到我手裏,定要叫它死得好看,死得香飄十裏,保準你吃過就再也離不開我——這個廚子。”
楚燈青笑道:“那我拭目以待。”
把裝魚的木桶交給暗衛,兩人往山下走,楚燈青鞋都濕透了,藺冠玉道:“要不我背你?”
楚燈青運起輕功,道:“冠玉兄,還是你跟着我吧。看看誰先到院?”
兩人比拼起來,藺冠玉放不放水都是輸。
到了院內,暗衛跟着到了。藺冠玉取了魚,果真去請教禦廚好好做菜。
楚燈青閑得無聊,就跟了過去看他做。
沒想到藺冠玉還真沒誇大,這小子确實有點本事,最後做出來的成品雖不及禦廚,但竟也有七分滋味。
楚燈青點評道:“不錯,但我還是更愛黎叔做的。”
禦廚黎莆笑道:“就知道楚姑娘——識貨。”
藺冠玉倒也沒灰心,道:“楚姑娘你看着吧,總有一日,我要超越黎莆!成為新晉大廚。到時候,你想吃我做的菜,千金難求。除非……”
楚燈青咽下魚肉:“除非什麽?”
“除非你讓我叫一聲阿青。”
楚燈青失笑道:“我也不是什麽不近人情的人,你要是想叫就叫吧。”
“當真?”
“當真。”
“那我叫了?”
“叫吧。”
“阿青。”
“嗯,我在呢。”
藺冠玉聽到這一聲“我在呢”,心頭像是被蜜水灌了一萬遍,臉上的笑容怎麽也停不下來。
黎莆見自家小王爺笑得像個白癡,頗有些不忍直視。
藺冠玉可不管別人怎麽看,一邊傻傻笑一邊傻傻叫:“阿青?”
“在呢。”
“阿青?
“阿青阿青阿青?”
“沒死。”
“阿青!”
楚燈青忍不了了,擱了筷子無奈道:“你要叫到什麽時候?這魚我一個人可吃不完,快來吃飯吧。”
“阿青,”藺冠玉又叫一聲,“來了來了,這就來。”
兩人飽吃一餐,心情都很愉快。見主子開心,下人們心情也松快起來。
整座小院裏,唯一不高興的大概只有鳳元锳了。
他縮在自己的屋子裏,侍女端來飯菜就走,沒有多留。
鳳元锳本不想吃飯,但一想到楚燈青,他又咬牙從床榻上爬起來把飯菜吃光。
聽到院落裏的歡聲笑語,鳳元锳邊吃邊哭,等雙腿能動了,他一定會報仇的,一定會的。
楚燈青你給我等着,你可別死得太早。等他二十年後習得無上武藝,必要叫她好看!
到了夜間,星辰滿天。
楚燈青攜了酒囊飛屋檐上賞星星,藺冠玉緊随其後。
兩人并排而坐,看漫天星辰閃爍。
“阿青,報完仇你準備怎麽過活?”
楚燈青道:“沒仔細想過。”
“那阿青現在想想?”
楚燈青沉吟半晌,道:“大概怎麽自在怎麽活。天下間樂事那麽多,慢慢經歷。”
“那阿青介不介意有我相伴?”
“随你。”楚燈青答完,想起蕭岑安,又道,“大概我得先陪一個人走到生命終點。幾年後你再來尋我,到時候一起去游山玩水游歷天下。”
藺冠玉微嘆口氣:“那人是誰?真是讓我嫉妒。”
“嫉妒什麽。”楚燈青心中微憐,“他……算了,不說他了。”
想起蕭岑安,楚燈青此時心內的暢快散了些。她拔了酒塞,痛飲半壺。
“是我對不住他。”
藺冠玉卻道:“感情之事,沒有什麽對得住對不住。阿青,你不要管我們這些人,你自己活得自在是最重要的。”
藺冠玉這麽一說,楚燈青确實又不怎麽記挂蕭岑安了。
她暗道自己虛僞,沒有情意也能裝出兩分來。
飲完酒,楚燈青大笑道:“你說得對。我應該真誠面對自己。”
她在屋檐上拔出劍來,踩着瓦片輕快舞了一場。
星夜下猶如天神降臨,神女垂憐。藺冠玉看得微癡,心道,大概這輩子,最美的記憶也不過如此了。
楚燈青吃得盡興,喝得盡興,舞得也盡興。
她收了劍,在屋檐上斜躺下來,道:“小王爺,我還沒多謝你。”
“不必謝,”藺冠玉道,“我也不是什麽好的。”
楚燈青随意道:“你既不想要‘謝’字,那我就不客氣了。”
“本該如此。”藺冠玉笑道,“阿青,我很高興能遇見你。也遺憾怎麽沒早點遇見你。”
楚燈青想了想,道:“或許還是不遇見的好。不過,都随你,我一向不勉強他人。”
藺冠玉望着夜幕上的星星,放松道:“随我就好,那我就跟定你了。”
這輩子,一起去看看大好河山。
兩人很晚才回,盡興而歸,洗漱後躺在榻上,一夜好眠。
作者有話說:
*“歸去來兮,田園将蕪胡不歸?”引用自陶淵明《歸去來兮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