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江湖第一美人
蕭文瑤臉色青白, 短短一個月瘦得能見骨頭,眼眶也深深陷了下去,全無以往嬌豔模樣。
蕭苻敬花了二十年養大的女兒,一個月就敗成這副模樣, 說不心痛不可能。
“鬼樣子?”蕭文瑤泣道, “我什麽鬼樣子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全江湖的人都在笑話我!”
“他們都在說我跟自己親爹拜了天地!說我亂.倫!說我不知廉恥!爹!爹啊, ”蕭文瑤潸然淚下, “你說女兒怎麽活, 怎麽活啊?”
“我已經說過了, 你不是我親生女兒。”蕭苻敬頭疼得更厲害。
“不是你女兒,我更活不下。如果我不是爹爹親生的,還不如立馬就死去,也好過二十年過去了,才知道我竟然只是個撿來的孩子。”蕭文瑤崩潰道,“那這樣的我和蕭岚璋那賤種有什麽差別?”
“蕭岚璋蕭岚璋, 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蕭文瑤一把推開仆婦,撲倒在蕭苻敬身前, “爹, 您幫女兒殺了他們吧!蕭岚璋、風絮、楚燈青,還有……還有蕭巍吟,你把他們都殺了吧, 女兒要活不下去了。”
“爹, 爹啊,你殺了他們, 殺了他們, 殺了他們!”蕭文瑤抓住蕭苻敬的袖子, “爹,您幫幫女兒,您幫女兒解脫了吧。把他們都殺了,再把我也殺了,我就解脫了。爹,這樣我就解脫了,我就不會再痛苦了。”
蕭苻敬聽得喉頭哽咽,他叫人扶起蕭文瑤,看着自己如珠如寶的女兒變成這副模樣,怎能不恨?
“文瑤,我會廢了那幾個不孝子的武功永遠囚禁起來。至于那賤婢風絮,千刀萬剮挫骨揚灰。而楚燈青,爹爹會挑斷她的手腳筋,叫她再也不能逃,叫她明白什麽是主什麽是奴。你放心,爹爹不會叫他們好受的。”
“不夠!不夠!不夠!!”蕭文瑤喊得嗓子嘶啞,仿佛下一刻就要失聲,“我要爹爹殺了他們!殺光他們!”
“把他們都殺了!”蕭文瑤推開仆婦,猛地沖着長劍而去。
蕭苻敬不得已打暈了她。
抱着蕭文瑤,蕭苻敬閉上眼:短短一月而已,世事輪轉,真是可憎、可恨、可厭。
離山。
蕭岑安仍在尋找楚燈青,蕭岚璋也跟着找了半月,都沒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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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岚璋喪氣道:“看來楚姐姐是真的不想被人找到。”
蕭巍吟道:“別找了,走吧,跟大哥走。”
“我還是想跟着楚姐姐。”蕭岚璋低聲道。
“你又找不到她。”蕭巍吟道,“不跟大哥走,以後你就一個人浪跡天涯了。”
蕭岚璋想了片刻,又想片刻,道:“我再考慮兩天。”
兩天後,蕭岚璋跟着蕭巍吟走了。
蕭岑安留在離山,繼續尋找着。
走那天,蕭岚璋告別道:“三哥,你是咱們幾個當中最傻的,只是你不知道。我走啦,以後如果碰到楚姐姐,我會告訴你的。畢竟你實在是太傻了,我都瞧着有點不忍心了。”
“用不着你憐憫,走你的吧。”蕭岑安冷漠道。
“岑安,大哥也走了。”蕭巍吟囑咐道,“照顧好自己。”
蕭岑安道:“你也是。保重。”
蕭巍吟道:“保重。”
蕭岚璋也跟着俏皮地道了聲:“保重。”
蕭岑安望着兩人的背影,直到望不見了才轉過身來。
他撈起包袱,繼續上山。
阿青一定還在山上,他一定能找到她的。
只要她還在山上,他就一定能找到她。
蕭岑安迎着寒風往上走,臉被吹得生疼,一顆心卻仍舊暖着。
只要一想到阿青,他就覺得冷也好,饑也罷,都不算劫難。
但只要一想到阿青,他又覺得,這就是唯一的劫難了。
可他甘之如饴,只想迎難而上。退縮?
他從未考慮過。
若前方是刀山,那便走刀山。
是火海,那便跨火海。
但蕭岑安沒料到,若前方是時間呢?
跨不過去的時間。
又下雪了。這麽冷的天,阿青還呆在山上,她吃什麽,有沒有火取暖。
離山太大,綿延千裏。蕭岑安這次上山,就沒有想過下去。
若阿青執意留在離山,那他也留在這兒,半個月找不到就找一個月,一個月找不到就找整個冬天。
等春天來了,萬物都複蘇,他一定已經找到阿青。
不知道她有沒有好好吃飯,是不是瘦了,有沒有建木屋住。
還是随便尋了個山洞住着,也不管天寒地凍,不管自己會不會受涼。
找不到的時候,蕭岑安會想過去的自己是不是讓阿青厭惡了,所以她才會避着他,不肯讓他尋見她。
他知道自己有時候是會讓人讨厭的,那些層層疊疊翻湧不盡壓不下去的欲念讓人瞧見了,怎麽可能不厭惡?
風也大,雪也大,蕭岑安淋了滿頭的風雪白似霜刃,寒似冰淩。
他想着,這次找到阿青了,就不再唠叨也不再讓她煩擾。阿青要做什麽,就随她去吧。
自己跟着就好,只要不被抛下,他就做一縷繞着阿青的風吧。
默默照顧她,默默守着她,既然求不得,就不求了。
只要留他在身邊,他就不求了。
倏然,一聲又一聲連綿不斷的痛喊穿過風雪劃破長空穿透蕭岑安耳膜。
他顧不得再思再想,慌亂地運轉輕功朝着聲音的方向而去。
出事了。
阿青出事了。
蕭岑安一邊疾奔一邊聽着痛喊越來越近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慘烈。
他心神不穩,腳下一個踉跄就狠摔在地,顧不得感受痛意蕭岑安繼續向前急沖而去。
快啊,再快些!快啊!
可為何越急就越難行。蕭岑安又摔倒了一次,沒踩穩碎石砸跪到地上膝蓋滲血手掌挫傷,他立即爬起來翻身而上繼續向前。
周身風雪迅速融化,汗意濕了滿身又冷卻,蕭岑安終于尋到聲音的源頭。
他沖進山洞,聽着近在咫尺的痛喊卻踉跄片刻,他害怕——
害怕自己承受不住。
阿青到底怎麽了。
但片刻後,蕭岑安不再猶疑猛地沖了進去。
一個血人。
蕭岑安甚至認不出,那到底是不是他的阿青。
楚燈青本以為鬥轉星移魔功與其他功法并無大的差別,可等自己修煉了才明白——
魔功就是魔功,要傷人先傷己,要殺他人先殺自身。
她渾身落入熔爐般,不斷熔化熔化又重塑,好不容易重塑完整又被一點一點一塊一塊一層一層地磨滅,成塵埃成灰燼成一切被踐踏被齧噬成一堆毫無意義胡亂堆疊的血肉,淋漓不盡冰霜凍結火又絞滅,痛啊!
啊啊啊——!一切都在爆炸,頭、四肢、身軀、思想、靈魂、回憶、來去,一切都該被終結,一切都不應當存在!
殺!
殺!
殺!
殺盡這天下所有人,所有生靈,所有一切活着的死去的不死不活半死半活全都不能放過。
毀滅一切,毀滅過去,毀滅現在,将來不複存在。
當所有的完整或不完整都随她湮滅,她就能徹底寧靜下來。
“阿青!”蕭岑安毫無遲疑地向她奔去,渾然不知等待自己的是什麽。
“阿青!醒過來!停下,阿青!”蕭岑安沖上去抱住楚燈青,“停下來!停下,停下啊!”
楚燈青沒有停下,她擡起右手掐住蕭岑安脖子,将他一點一點提了起來。
蕭岑安雙腳離地,內力不斷朝楚燈青湧去。
“阿青,醒醒。”蕭岑安艱難地開口,“醒——醒——,是我,蕭、岑、安。”
随着楚燈青越掐越緊,蕭岑安開口越來越困難:“我是——岑鞍啊——”
蕭岑安的內力轉瞬被吸走大半,他的長發也剎那即白,三千烏發變雪絲,剛過弱冠又花甲。
就要……死了麽?
就這麽死了嗎?
還有好多事沒來得及做,還有好多地方沒來得及去。
阿青,我還沒好好愛你,這就要死了嗎?
原來死亡一點也不好受,原來他……
不想死啊。
蕭岑安倏然扒住楚燈青的手:“七、凄、欺——青,是烏、巫、我,是我啊——”
蕭岑安瀕死之際爆發出的力量抓得楚燈青的手松了些。
“阿青,”蕭岑安滿頭白發散在空中,忍着喉頸的劇痛嘶啞道,“醒過來,醒過來。”
“趙笑空!”蕭岑安攥住楚燈青的手,“易星教教主趙笑空!醒過來,你的仇!你的恨在叫你醒過來!”
“醒過來啊!”
“趙笑空!”
趙笑空?楚燈青倏然清醒了幾分。對啊,是趙笑空,不是楚燈青。
她此時此刻此生此世是趙笑空,并非她楚燈青自身。
真正的楚燈青不是什麽魔教教主,沒有多少深仇大恨,她只是主神創造出來的反派罷了。
又一次走火入魔,仿佛曾經經歷過不少次。
這樣的痛意在過往的經歷中似乎還不算最痛,只是那些體驗都被洗刷,回憶起來好似一場他人的戲。
現在,不也是一場他人的戲麽?
怎麽自己反倒入了局中。
“蕭岑安,”楚燈青緩緩松開掐他脖子的手,輕柔橫抱住他,“你的頭發怎麽都白了。”
蕭岑安眼角滑過一串淚水:“阿青——
“你、醒了。”
楚燈青試圖擦拭他眼角的淚,可惜滿手血污,只是令他眼角血痕橫生。
她抱着他緩步走出山洞。
雪仍在下,風仍凜冽。
楚燈青抱着蕭岑安一步一步走進雪地裏。血水在流,雪也漸融,周身的風似乎靜了。
蕭岑安支撐不住,昏了過去。
楚燈青抱着他一步一步走出了離山。
·
春天到來的時候,蕭岑安傷勢好了些。但楚燈青明白,他活不過幾年了。
鬥轉星移魔功不僅吸收了他絕大部分的內力,連他的生機也一并吸收。
而楚燈青還有仇要報,不可能一直停在離山陪他。
煎完藥,楚燈青端着藥走進屋內。蕭岑安咳嗽着,楚燈青待他平複才扶他起來喝藥。
喝完了,楚燈青将藥碗擱置到一旁,道:“我雇了兩個傭人,從明天開始由她們照顧你。”
蕭岑安聞言,心緒不穩又咳嗽起來:“那你呢,你要去哪兒?”
“去很多地方。大仇未報,我不得不去。”楚燈青早從蕭岚璋那裏得到了仇人的名姓,既然頂了趙笑空的角色,為她父母報仇自然是應該的。
“你是不是嫌棄我了。”蕭岑安忽然揪住楚燈青的衣裳,“可我沒老,我都對着鏡子看過好多次了,我沒變老,我只是頭發白了。”
“你多想了,我沒嫌棄過你。”楚燈青微皺起眉頭,“你變成這樣是我的過失。岑鞍,倘若一切了結後我還活着。我會回來陪你。”
“我不要。”蕭岑安從背後抱住楚燈青,“阿青,你就留下來陪陪我好不好?我知道我已經沒幾年好活了,你等我死後再去報仇好不好?你還可以活很久很久,活好多個春夏秋冬,可我只有這些年了,你就當施舍施舍我,憐憫一下我,阿青,不要走。”
楚燈青只是道:“對不起。”
“別走,阿青,別走。”蕭岑安抱得更緊,不肯松開半分,“我已經半截入土,如果你非得此刻就離我而去,不如直接殺了我。”
“阿青,你殺了我罷。反正這樣活着已經沒什麽意思。”
“說什麽胡話。”楚燈青心軟了一分,但也只有一分。她不愛他,也不願意浪費幾年時間陪他。
蕭岑安的付出從始至終都是一廂情願。
“那你到底要怎樣才肯留下來?阿青,”蕭岑安語帶哽咽,“我什麽都沒了,我只有你了。連你都不肯要我,我這樣的廢人還有什麽臉面活在這世上。”
“你就當憐憫憐憫蕭岑安吧,”蕭岑安哭笑起來,“阿青,你就當一回活菩薩,救救我這個乞憐人。”
“我從來不是什麽菩薩,”楚燈青冷硬道,“蕭岑安,你求錯人了。”
楚燈青攥住他手腕,強硬地扒開他,脫離了蕭岑安懷抱。
“別走!”蕭岑安為了拉住楚燈青從床榻上摔了下來。
楚燈青離開的腳步頓住,她長嘆一聲,猶豫半晌,終還是轉過身來扶起了蕭岑安。
“我今天不走,你安心休息吧。既然傷勢未愈,就不要随意亂動,免得肺腑氣息逆亂,你自己也難受。”
“阿青,”蕭岑安柔淡地笑起來,“阿青,你不會走的對不對?”
楚燈青蹙起眉頭:“蕭岑安,你何必如此?強留下我,我也不會喜歡上你。”
“我不需要你的喜歡,”蕭岑安笑得妖異,卻又跟在哭一樣,“我知道你沒有心,你不會愛,我只是什麽都沒了,楚燈青,我把一切都獻給了你,我的內力、我的年華、我的愛我的靈魂,我連血帶骨地賤賣給你甚至是白送,你都不要。”
“你要什麽啊?楚燈青,你告訴我你到底要什麽,我還可以給,你說啊!你說,你說出來我就給你,有什麽是我還可以獻上的,我都給,我把一切都給你,是不是只要我還活着,你就不會分給我半點憐意?”蕭岑安倒在榻上,白發散亂,眼角淚痕點滴。
“我都不要你愛我,我只是乞求留我在你身邊。你要報仇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就算死了也是我活該,絕無半分怨尤。”蕭岑安緊緊攥住楚燈青的手,“阿青,你不肯留,那就帶上我。”
“我是去殺人,不是去踏青。”楚燈青冷漠道,“你不但幫不上忙,還會令我分心。”
“你嫌我是累贅?”
楚燈青沉默良久,未答。
蕭岑安什麽都明白了。
他突然間失去了所有的勇氣,連開口都做不到。
蕭岑安緩慢地把自己埋進了被窩裏,眼前看不見光亮了他才覺得好些。只要沒有白晝沒有亮光,在黑夜裏他跟別人就沒什麽不同。
黑暗隐藏一切,将他的卑微、苦痛、孱弱一概掩埋,這讓他覺得好受些。
蕭岑安縮在被窩裏不斷地發着抖,他卻毫不自知。楚燈青瞧着這一切,第一次感到有些為難。
罷了,就再多留幾天。
楚燈青揭開被子,摸了摸蕭岑安的頭,道:“我覺得白發挺好看的,況且你最近不是都好好護理着嘛,摸起來很柔順,也很好看,和冬天的雪一樣。我并不嫌棄,反而挺喜歡的。”
“當真?”蕭岑安微微擡起頭來。
“我向來不喜騙人。”
蕭岑安微顫着從床上爬起來,開始解自己衣裳。
楚燈青不解地望着他。
“阿青,除了練武,這世上還有別的快樂之事。如果你不嫌棄……”蕭岑安仿佛被那句“挺喜歡的”激勵了般,急切地想要更多更深的接觸,以緩解內心深深的不安。
“如果你不嫌棄……”蕭岑安微顫着,卻怎麽也說不下去。
他輕輕閉上眼,臉頰薄紅,剝衣裳的手卻沒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