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一個救助,忽然變成了擁抱◎
入口處十分開闊, 建了四五座樓閣,當做皇帝出獵時的行宮。陳昱自然住進了最富麗堂皇的那一座,柔嘉被安排進了旁邊的閣樓。
其餘的大臣們各自選了地方, 左右大多是武将,并未有那麽多講究,又身強力壯,将就一兩晚不是問題。
柔嘉由兩個婢女陪着, 進了閣樓。這座閣樓, 亦是她十三歲那年秋狩住的那座。幾年過去, 整體布局依舊, 只家什裝飾有了些許變化,又被提前來到的宮人打掃得一塵不染。
柔嘉掃了眼廳堂的大畫屏, 沒有心情撫今追昔,只轉入西屋。那邊大開的窗戶正對着設伏山崖的方向, 雖有叢林阻隔, 她看不清什麽, 但就是忍不住去看。
站在窗邊, 帶着草木清新味道的山風吹了過來。放眼過去, 由近到遠是農匠精心種植的花叢,琉璃瓦覆蓋的高高圍牆,綠意盎然的樹林;側耳傾聽, 草蟲低鳴、鳥聲啁啾。如此安寧景象, 誰又知安寧深處, 潛伏着殺機。
也不知此刻平安他們是否已經順利抵達山崖。
柔嘉沉沉想着, 視線不經意掠過窗外的一叢木芙蓉, 只見一條花紋斑斓的長蛇吐着蛇信, 不緊不慢朝牆根爬了過來。
蛇……
柔嘉僵立一瞬, 下一刻俏臉退去血色,眼眸顫動,“啊”的一聲驚叫,捂着心口朝後猛退。
退的太快的結果,便是失去平衡,往後倒去。她下意識伸手去抓,卻什麽也沒有抓到。
初入寝居,此刻見春和知夏都在忙着整理行囊,并未跟着她,只怕……
正是心慌意亂時刻,耳邊忽然聽到金屬撞擊的叮叮聲,和沉重的腳步聲,一路快速靠近。
她落入一個堅實的懷抱,細腰被戴着護臂的胳膊攬住,和前世一樣,那麽安穩有力。
她側頭看去,只看見一雙深沉如海的眼睛——果然還是他。
殷緒攬住柔嘉腰背,使力一托,本想托着她站穩。只是仍掌握不好和如此柔軟女子相處的力道,柔嘉被他托得往前跨了一步,撲入他懷中,一手按在他胸口,一手摟住他肩膀,挺翹的瓊鼻撞上他鎖骨下的皮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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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熱的,不知是皮革原本的溫度,還是他的體溫透了過來。
一個救助,忽然變成了擁抱。
她真的好香,又那麽軟。殷緒頓住,身體發僵,連呼吸都屏住。
柔嘉耳根泛紅,心髒噗通猛跳,也不知是吓的,還是羞的。但她仍不敢從殷緒懷中擡頭,只顫聲道,“窗……窗外……有蛇!”
此時他們的位置離窗已有兩步距離,殷緒便松開柔嘉,轉身欲要上前查看。
忽然沒了依靠,柔嘉不安地縮緊雙臂,按捺片刻,卻依然克制不住恐懼,伸手拉他。殷緒穿着铠甲,沒有衣袖可拉,她只能勾住他的手指,哀聲道,“殷緒……”仿佛害怕被抛棄的小獸。
因練武和做粗活而變得粗粝的手指,被細膩柔荑抓住,殷緒感覺心尖顫了一下,手指縮了縮,卻未将她甩開,只任她拉着,沉默地走到窗邊細看一番,那條長蟲已不知去了哪裏。
他回頭望着柔嘉眼尾泛紅。楚楚可憐的模樣,只覺得喉頭幹癢,壓低了聲音,“已走了……不必怕……”
柔嘉顫着水眸望他,一時沒有出聲,意識到婢女已來到身邊,松開了手。
見春與知夏聽到動靜快步進來,等柔嘉松開了手,見春這才上前,扶着柔嘉安慰。知夏皺眉道,“如此炎熱季節難免有蛇,奴婢再去尋宮人來撒雄黃粉。”
有人在身旁,柔嘉安定了些,剛才已失态許久,危機将來,也不适合再小女兒情态。柔嘉抿唇,讓自己鎮定下來,道,“去罷。”
知夏離去,見春仍做回原本的活計。柔嘉同殷緒坐在羅漢床上,低聲問道,“你怎地回了?”
表情和嗓音,還帶着一點羞窘和柔弱。
殷緒摩挲着被她抓過的手指,看了她片刻,才垂眸道,“百裏仝和殷弘接手,我便回了。”
入了行宮,羽林衛接過了護衛之責,團團将大片建築圍住。
這裏到處都是外人,柔嘉沒有與他說設伏的事,只笑了笑,“一會兒多吃一些,下午好大展身手。”
殷緒淺淡一笑。
不多時知夏領着幾名宮人過來。打頭的宮人先是告罪,而後又帶人将樓閣裏裏外外重新撒過雄黃粉,柔嘉這才徹底安心。
撒藥的宮人離去之後,另一批宮人送來了午膳。出行在外難免不便,那午膳并不是如何豐盛,但也有六七樣。安全起見,柔嘉讓知夏用銀針試了毒,确認無礙,這才與殷緒吃下。
吃完後又喝了一盞茶,狩獵終于開始。
殷緒仍穿着那一身铠甲,接過柔嘉遞來的箭筒背上,又拿起自己的長弓。
柔嘉跟着她出門,在行宮邊的空地上,見着了被群臣圍住的陳昱。
陳昱已換了一身窄袖束腰龍紋衣,坐在高頭大馬上,昂揚英俊,卻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他笑着看過柔嘉,視線落在殷緒身上,道,“聽說驸馬身手了得,今日可要讓朕開開眼。”
殷緒不動聲色,沉冷着臉,低頭拱手,“微臣必不辱命。”
陳昱又轉頭笑道,“鎮國公,百裏将軍,你們二位便護在朕身邊罷,也好讓朕安心狩獵。”
他曾在這裏受過野獸襲擊,如此安排,也合情合理,只是柔嘉卻暗自皺眉:薛懷文和百裏仝,一個是殷緒岳父,一個為人正直,這是将殷緒可能的求救對象,都給調開了。
柔嘉心頭泛冷:陳昱不死,大概是天理不容。
百裏仝不知其中暗流,慷慨領命,“老臣遵旨!”
薛懷文卻是短暫地皺了一下眉頭,克制想要望一眼殷緒的沖動,強自平靜,“微臣遵命。”
再看殷烈,一副全不知情的模樣,只忠心地跟在陳昱身旁。
殷緒仍是那冷肅模樣,眉梢眼角紋絲不動,安穩如山,讓柔嘉安定又心疼。
“皇姐可在四處轉轉,但不要走遠,免得遇險。殷弘,派兩個羽林衛護好皇姐。”陳昱又朗聲安排,看起來面面俱到,實際昨晚已想了半夜。
殷弘側頭溫淡地看了柔嘉一眼,拱手領命。柔嘉冷冷福身,“多謝皇上。”
交代完畢,陳昱面露得意,仿佛已看到殷緒身死,柔嘉哭着回頭的模樣。他笑道,“出發!”
見春攙扶着柔嘉退到一邊,看無數駿馬奔馳而去,馬蹄聲轟然,驚起一片塵土。
殷緒回頭深深凝望柔嘉一眼,一揮馬缰,疾馳而去。
大隊人馬起初還聚在一起,等到深入獵場,各自追逐着獵物而去,漸漸分散。
薛懷文、殷烈和百裏仝跟着陳昱而去。殷緒一箭射中一只肥大的獐子,沒有停留,朝着記憶中的山崖而去。
那邊殷弘亦獵中一只野兔,眼角看到殷緒的動向,他沒有遲疑,調轉馬頭跟上,身後十幾名羽林衛緊緊跟随。
待馳入一個茂密的深林,殷弘留了一人繼續追蹤殷緒,自己則和下屬們下馬,尋到提前放入此處的夜行衣,三下兩下換下。
雖他必然要在人煙稀少之地誅殺殷緒,但此處到底是獵場,人人追逐獵物四處奔馳,萬一擊殺之時被人看到呢?他不能容許這個意外,只能再穿夜行衣。上次便是脫了铠甲以至于受傷,這次他謹記教訓,将夜行衣穿在了铠甲之外。好在深山老林,也并不炎熱。
匆匆穿好衣服,殷弘沒有耽擱,快速上馬,沿着下屬留下的記號,很快追了過去。
穿過深林,驅馬過了一條林間小河,再上一道山坡,眼前豁然開朗,居然是一處芳草萋萋的斷崖。
殷緒正策馬在斷崖邊奔馳。殷弘看定了他,眼神逐漸冷酷。他想,他穿着防護力極強的明光铠又如何,只好箭法好,一箭射不穿,那就兩箭、三箭。何況他還有刀。
只要殷緒死了,皇帝絕不會娶一個已嫁過的女子,那他……無論如何,殷緒不配得到那麽尊貴又嬌柔的公主。
屬下策馬朝殷緒圍了過去,殷弘穩穩地搭弓上弦,對準殷緒。
就要到決戰時刻,柔嘉心神不寧,沿着山路緩緩往獵場走去。
山林中的朱瑾和木芙蓉開得正好,還有野生蘭花散發幽香,但柔嘉無心欣賞,只低眉漫步往前。但身旁還有羽林衛,太過異常恐怕惹人懷疑。柔嘉終是道,“這夏日的精致,确實與秋日不同。”
她想,如果幾年前她沒有拼死去救陳昱,就讓陳昱那麽死了,或者殘了,也許如今便沒有這些煩惱。
那樣她還是薛府的郡主,年紀到了,便嫁給……那樣便嫁不了殷緒了。且這世間,也沒有這麽多如果。
柔嘉收了漫無邊際的思索,聽見春笑道,“奴婢記得,那邊有一處河流,那年先帝命人在河中圈了一處水窪,種了不少藕苗,如今藕花應當開得正好,公主不妨去看看。”
柔嘉便不緊不慢地朝那裏走去。
這邊殷弘搭弓上弦,對準殷緒,十幾個黑衣人同時團團将殷緒圍住,亮出了手中的刀。
殷緒臉色冷厲,一一将刺客看過,最後目光落在一旁虎視眈眈的殷弘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