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憐惜◎
平安單膝點地, 抱拳好奇道,“公主請講。”
“我要你,”柔嘉的眼神泛冷, “編一個童謠,暗喻皇帝昏庸無能、殘害忠良,荒淫無道,寵信北方來的妖女, 而後散播到京郊的村子裏。”
上輩子, 在陳昱越來越昏聩的後來, 這些兒歌便悄然興起、四處擴散。如今她做的, 無非是讓這件事情提前發生而已。
見殷緒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柔嘉放軟了聲音, 解釋道,“如此或可轉開皇帝的注意力, 免得他日日算計如何害你。”
出現這樣威脅皇權統治的童謠, 陳昱必當調查, 如此便不會把注意力一直放在殷緒頭上。童謠充滿諷刺, 陳昱必然憤怒難平, 他憤怒,柔嘉便高興了——陳昱如此欺人太甚,柔嘉忍無可忍, 不還他一下, 終究意難平。
而這首兒歌, 也不單單是為眼前的事, 也是為後來拉陳昱下馬奠下基礎——他不配待在那個皇位上。
陳昱自以為瞞得很好, 決計想不到, 她甚至比此刻的陳昱自己, 更清楚高貴嫔的真實身份。
而平安受薛懷文培養,讀書頗多,編一個通俗易懂、利于擴散的童謠不在話下。
見柔嘉的眼神如此溫軟又坦蕩,這樣真心為自己着想,又那麽聰慧,殷緒微微牽動唇角,“好。”
那邊平安雖不明白“寵信北方來的妖女”是何意,但他懂前面幾個詞。他們府上的公主對皇帝如此恩深義重,皇帝卻屢屢暗害她與驸馬,可不就是昏庸無能、殘害忠良麽?
公主與驸馬就該這麽做,這是皇帝的報應。
平安氣憤道,“我這就去辦。”
柔嘉又認真囑咐他,“這到底是危險的事情,你要小心不被人認出。采秋善于梳妝打扮,讓她随你一道去。”
平安說好。殷緒亦道,“早去早回。”平安領命退下。
柔嘉默默站着,垂眉思考自己是否還有什麽疏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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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緒低頭看她,輕聲喚,“公主。”柔嘉應聲擡頭。
兩人四目相對,彼此眼瞳中倒映着小小的對方,一個幽深,一個清澈。
殷緒心中柔軟,低聲道,“辛苦你了。”他忍不住思索,自己該做些什麽,來回報如此為他的她呢?
柔嘉搖頭淺笑,“不辛苦。我只希望你平平安安。”而後雄鷹展翅,翺翔于這天地。
殷緒沒有回話,只深深望定了她。
天色一直陰沉到晚上。平安與采秋在城門關閉前及時趕回,回禀柔嘉事已辦成。柔嘉稍稍安心,只待後續發作。
南華院衆人各自歇下之後,起了大風,竟是将雲吹散,露出滿天星鬥來。
柔嘉起時,東方如薄紗一般的雲,被将露未露的太陽照得透明,漸漸地又染上緋色,瑰麗得很。
顧嬷嬷也早早起來,進來服侍柔嘉,又慈愛地笑,表情安穩,鎮定人心,“今日天露吉相,公主和驸馬一定會事事吉祥。”
采秋也笑,“嬷嬷說得對。”
柔嘉淺淺回以一笑,在帳幔內更衣完畢,轉到了衣櫃邊。
驸馬都尉是武将,有朝服,也有铠甲。铠甲是光亮堅固的明光铠,武器是一把橫刀。
那副明光铠正在衣櫃中,單獨一格,全身加起重達三十斤。柔嘉由顧嬷嬷和采秋幫着,頗費了一番力氣,才将頭盔、胸甲、腰甲、裙甲、護臂等一一檢查過一番,确認沒有任何問題。
又檢查橫刀,那刀精鋼打造,刀刃偏窄,只有四斤重,柔嘉也能拿動。
伴着采秋“公主小心”的提醒,她拔出刀身,只見上面花紋精美、光華流轉,刀刃薄得幾乎能吹毛斷發——也沒有什麽問題。
柔嘉還刀入鞘,這才微微松一口氣,又暗道一個環節也不可放松。
夫妻二人先後在耳房洗漱完畢,又在吳嬷嬷的招呼下,匆匆用過早膳。殷緒換了一套黑色中衣,來到衣櫃前。
柔嘉和采秋兩個,一個提,一個托,用了些力氣,才将胸甲拿了出來。
見柔嘉的柔白手指已被硌得發紅,殷緒眼露幾分憐惜,伸手,“我來罷。”
這套明光铠內襯有堅韌的皮革,外面是打磨發亮的堅硬甲片,邊緣還包裹着紅色布帛,防護嚴密,華美而又大氣盡顯。
殷緒沉默地一樣一樣穿上,逐漸變得剛毅又英武,襯得面前的柔嘉更顯嬌小。
看着殷緒戴好頭盔,柔嘉又鄭重重複,“一定要小心。”
将橫刀用力握在手心,殷緒神情已變得肅殺,沉聲道,“你放心,我不會有事。”
輪到柔嘉裝扮。今日她是作為公主出行,要面對皇帝與群臣。顧嬷嬷給她拿了一件檀色的繡金大袖長衫,又拿了一套黃金與珍珠打造的頭面。
殷緒提刀耐心地等在一邊。難得見柔嘉穿紅,一時嬌媚盡顯,他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只是柔嘉心事重重,沒有心情多加打扮,匆匆弄好,同殷緒出門。
平安與薛非兩人也已整裝待發。柔嘉嚴肅着臉,又壓低聲音囑咐他們,“一定要護好驸馬。”
平安與薛非同樣壓低音量,肅聲道,“遵命,公主殿下!”
一行人又去往前院,在影壁邊,見到等候在那裏的殷烈與殷弘,父子兩也是一身铠甲,臉上都殊無表情。
見到柔嘉,他們臉露一些恭敬,殷弘還溫柔了眉眼,拱手行禮,“公主。”
柔嘉低頭,掩去眼中冷意,道,“公公,兄長。”
殷烈看向殷緒,只見他一身威風凜凜的铠甲,倒有些自己年輕時的模樣;只是一見他那一臉無動于衷的模樣,殷烈就覺得心中惱怒,要習慣性地冒頭。
但他很快壓制下去。罷了,左右他這逆子,最早今日、最遲明日便要死了,父子孽緣到頭,惱怒也好,痛恨也罷,塵歸塵,土歸土,他還是不要呵斥他好了。
不是他無情,得罪皇帝,是殷緒運氣太差。
殷烈恢複冷靜,沉聲道,“今日是你第一次執勤,一定要小心謹慎,護好皇帝。”依舊同從前一樣,連個稱呼也無。
殷緒沒有理他,走到柔嘉的楠木大車邊,淡聲道,“公主。”
柔嘉柔軟地笑了笑,走過去,搭着殷緒擡起的手腕,登上馬車。然後殷緒也利落地上馬。
身後父子兩個,臉色一個比一個陰沉。
到達皇宮西門,羽林衛手持武器,分列寬敞的大街兩邊;陳昱的正車副車已經鋪陳開,車前車後都是高頭駿馬、人頭攢動。武将一個個身披铠甲、威武萬分,沒有武職在身的官員、公子們也是一身勁裝、潇灑利落。
平安與薛非離去,薛懷文亦是剛到,看到殷緒與柔嘉的大車,便打馬過來。
柔嘉透過窗戶看到,連忙起身出了馬車,給薛懷文屈膝行禮,“父親。”
殷緒也拱手,“國公大人。”
“嗯。”薛懷文簡單應了一聲,面上不掩詫異,問柔嘉,“你怎麽也來了?”
柔嘉嘴角牽起,眼裏卻露出一點父女兩才明白的惱怨,“皇上仁愛,許我前去。”
薛懷文臉上陰沉轉瞬即逝,笑道,“獵場景致優美,你可以四處轉轉。”
柔嘉乖巧地應了一聲好。
一隊羽林衛過來向殷緒行禮,這是此次殷緒行動的下屬。
知道殷緒要開始執勤,柔嘉不再打擾他,告辭之後,命車夫将馬車彙入車隊。
薛懷文看向殷緒,眼中饒有深意,“賢婿初次執勤,萬事小心,若有疑問,可與我說。”
殷緒拱手,“多謝大人,小婿明白了。”
不多時陳昱被宮人們簇擁着來到,群臣下車下馬,齊齊行禮,“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衆卿平身。”陳昱冷笑着看向福身低頭的柔嘉,“許久未見,皇姐可還好?”
柔嘉不欲看他,維持着垂首的姿勢,面色冷淡,語氣疏離,好在她出嫁前便是這副模樣,算不得露餡。她道,“承蒙皇上挂念,臣姐一切都好。”
你便硬氣吧,看能硬氣到幾時!“如此朕便放心了。”陳昱冷哼一聲,拂袖上車,“啓程!”
奉車都尉護衛皇帝所坐的正車,驸馬都尉護衛随行的副車。殷緒與那面生的奉車都尉彼此見禮,各自帶人守在了各自的車邊。
此時已入秋,卻又在末伏,夜裏逐漸涼爽,白日卻依舊炎熱難忍。
柔嘉掀開車簾,望了望東邊的日頭,又望望日頭下一身厚重的殷緒。大隊人馬行動頗慢。柔嘉只希望,能趕緊到西郊。入了山,便涼快了。
見春從車中幾案下拿出一壺酸梅湯,不緊不慢地倒入雨霁天青瓷杯中,又笑道,“此刻時辰還早,暑氣未起,公主不必為驸馬擔心。”
柔嘉輕輕看她一眼,略略放心,端起酸梅湯小口小口喝起。
知夏也端出糕點來放在幾案上,笑着接過話茬,“你可長點兒心勁兒吧,回頭真得嫁給薛非了。”
兩個婢女笑鬧起來,柔嘉卻在她們的笑聲中,當真放松許多。無論如何,她必須要相信殷緒,一定能化險為夷。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大隊人馬才出了城門,往前又行進了一段路程,這才進入西郊山林。
因這邊是皇家獵場,道路年年都要修整,馬車上去也并不困難。柔嘉坐在車上,直到抵達獵場入口。
作者有話說:
大家勞動節快樂,挨個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