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這還是殷緒第一次早早進入卧房◎
這邊見春與知夏也發現了柔嘉的異常, 正要上前,柔嘉抿唇擡手,制止了她們 , 低低回答殷緒,帶着兩分倔意,“我沒有。”
又道,“我累了, 這就回房休息。”而後轉身匆匆離去, 兩個婢女連忙跟上。
柔嘉快步走回卧房, 坐在羅漢床上, 身子伏在小桌,擦去終于溢出的眼淚, 仍是覺得情緒激動。
上輩子她遭遇太苦太苦,也哭過很多次。但無論被陳昱如何苛待, 至少她都沒有當着陳昱的面哭過;怎麽這輩子面對殷緒, 卻矯情了許多?
而這個殷緒, 又為何忽然對她如此冷硬?
柔嘉不解又委屈。見春上前, 拿帕子給柔嘉擦臉。
知夏端了一杯溫熱的茶水過來。她今日跟了柔嘉一天, 也知驸馬的異常,皺眉将這兩日的事細細思索一番,她忽然道, “驸馬爺, 該不會是害羞了罷?”
嗯?柔嘉吸吸鼻子, 凝神望向知夏。
知夏道, “昨晚, 耳房……”那時她聽驸馬的吩咐, 去給公主穿衣, 進入耳房時,公主仍在水中,只上身遮了一件濕透的寝衣。也就是說,從耳房經過的驸馬,什麽都看到了,因此而羞窘,也是合情合理的罷——畢竟他才十九歲,初初成親,以前身邊連個丫鬟都沒有。
而且公主或者她們也沒做什麽得罪人的事,殷緒不至于才一晚上,就無緣無故、反目成仇。
所以一定是害羞。知夏越想越确定。
提到耳房的事,柔嘉便粉頸泛紅,思緒卻仍是順暢的,順着知夏的話一想,想到昨日那時殷緒直晃晃的眼神。設身處地一想,若是自己看到他……沐浴的樣子,必然也不好意思看他、與他說話。
找到了原因,确認殷緒不是故意冷待自己,柔嘉安定下來。
那邊知夏笑道,“驸馬爺可是會趁公主睡着偷看公主的人,所以他害羞肯定也不會直說。公主不必擔心。”
柔嘉意外,心頭升起點點喜悅,“什麽時候……他什麽時候偷偷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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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春也一臉疑惑地看向知夏。
知夏笑道,“就是遇刺那一晚,公主在車上睡着。”
柔嘉想起來了,耳根微微泛紅。所以,那時他正偷偷看着她麽?她自己都不知自己睡着了是何模樣,只聽旁人說過,十分乖巧秀美。殷緒也會覺得乖巧秀美麽?
顧嬷嬷指揮着薛非與平安擡來搬空的書架時,就見殷緒僵立在廊上。燈籠下他薄唇緊抿,濃眉緊蹙,眼神波動,竟是有些局促不安。
難得見他情緒如此外漏,顧嬷嬷疑惑道,“驸馬可是有什麽難題?”
又奇怪地四處看看,“公主呢?”方才還見在這,怎麽一會兒功夫就不見了?
難道是夫妻兩鬧了別扭?顧嬷嬷探尋地望向殷緒。她是見過殷緒關懷柔嘉模樣的,雖不動聲色,遇着與柔嘉有關的事,接人也好,搬書房也好,稱得上百依百順。
因此今日見殷緒待在書房不出來,她也沒有多想,只當他忙。這會兒見着殷緒局促,再一回味,倒覺得有趣。
難怪方才兩人一左一右遙遙相對,像兩尊疏遠又相配的門神。年輕的小夫妻啊,鬧起別扭來,大約也是一種情趣。
見顧嬷嬷露出了然的微笑,殷緒更顯蹴局促,僵着身子說了一句,“公主已回房。”
左右還要講書放回書架,一時半會也完成不得。殷緒又道,“我……去看看。”而後僵着步子離去。
進入卧房,正見柔嘉喝茶。後者擡起長睫,軟軟看他一眼,又略顯嬌羞地低下頭去,不說話。
殷緒,“……”忽然連空氣都滞澀起來,滞得他嗓子發幹。
他道,“公主,我……無意冒犯,你……沒事吧?”
柔嘉又是擡頭軟軟看他一眼,含羞帶嬌地搖了搖頭,而後低頭喝茶,清亮的眼眸顫動,想看他又不敢看的模樣。
見春與知夏笑了起來。
殷緒,“……”他從不曾覺得,說話有這般艱難,每一根發絲,每一根手指,都充斥着不自在。
不自在得他待不下去。同樣顫着眼神,他不太敢直視她,只道,“那……我去書房了……”
“嗯。”柔嘉輕輕應了一聲,粉頰帶着緋色,再也不見絲毫委屈。
殷緒僵着身子走了。在屋外等了一會兒,書房才徹底安排妥當。
顧嬷嬷出來,一見着他就笑,“公主如何了?”
這個嬷嬷見多識廣,什麽也瞞不住她。殷緒下意識偏過臉,不同她對視,繃着臉道,“公主……她很好。”只是過于……羞澀了。
殷緒不是會說謊的人。顧嬷嬷不再擔心,笑着将他往新書房請,“好便好。驸馬爺進來看看,公主殿下特意為您布置的呢!”
今日她便是在忙這個麽?懷着一點期待的情緒,殷緒進去,一眼看見書桌邊的高幾上,一盆綠意盎然的蝴蝶蘭,開出一串素瓣黃蕊的花朵。
蝴蝶蘭旁的牆壁上,挂着書畫大家的山水圖,畫面秀美壯麗,畫工亦是精細卓絕。
書桌上擺着新置的文房四寶,墨玉筆架,端石硯臺,比原先的那一套更珍貴精致,頗具細節之美;還有一面折頁碧玉淺雕山水花卉小屏風。
書架上更多出了幾本不屬于他的古籍,充滿古雅氣息;空出的地方放置了一個和田籽料雕出的萬壑松濤擺件,雕工異常精美。
靠門的這邊牆上,也挂了兩幅書法大家的真跡,一幅風流蘊藉,一幅風骨卓然。
知他性子冷,整個書房的風格清而雅,确實合他心意。從前他冷漠将就,如今才知,好與不好,天差地別。
顧嬷嬷慈聲問,“驸馬可喜歡?”
“都很好。”殷緒轉頭看向顧嬷嬷,鄭重道,“替我謝過公主。”
顧嬷嬷笑道,“公主沒什麽架子,你們夫妻之間,互相照顧互相扶持。”
“我知道了,謝嬷嬷提點。”殷緒沉聲答應。
既應允了顧嬷嬷要照顧柔嘉,想到她昨日受了驚,今晚只怕心有餘悸,殷緒早早回房。
回時柔嘉正在卸妝。采秋将她的珠翠頭面一一拆下,又解開她的發髻,将長長烏發放了下來。
見春拿浸了水的帕子,細細擦去她唇上紅脂和頰上一點薄薄腮紅。
別的脂粉是沒有的,确如見春所說,柔嘉公主天生麗質。大多時候殷緒都分不清她是否上了妝,上了固然添了兩分嬌豔,不上也是柔婉清麗。
只是這對鏡弄妝的旖旎畫面,讓殷緒喉頭幹澀,呼吸浮躁了兩分。
見殷緒回來,本柔聲淺笑着與婢女們說話的柔嘉,忽然停下了,側頭軟軟看他一眼,又含嬌帶羞地低下了眼睫,不再開口。
殷緒被那一眼看得又多了兩分燥熱,挪開視線,繃着臉道,“……你們忙,不必在意我。”
拿了書本坐在羅漢床上,殷緒低頭看去。
這還是殷緒第一次早早進入卧房,婢女們頓了片刻,齊齊笑了起來。
驸馬這是給她們公主保駕護航來了,如何不值得笑呢?
采秋和見春仍服侍柔嘉,知夏給殷緒端來了一杯茶水,也沒有打擾他。
那邊柔嘉臉色卻是越來越紅,滿腦子皆是昨夜浴桶內外,他們錯亂相對的情景。一會兒她還要沐浴,這……
柔嘉往前傾了傾身子,只覺得心髒跳得快要蹦出胸腔。
“公主,好了。”采秋柔聲道。
柔嘉站起,悄悄瞥了一眼殷緒,只見他低眉看書,沒有看着一邊。理智恢複些許,柔嘉僵着身子,不出錯地走進了耳房,熱水已經備好了。
無論如何,婢女面前總得維持住端莊。柔嘉褪去衣衫,紅着耳根邁入浴桶,緩緩坐下,最後仍是覺得心跳過于放肆,低頭将臉也埋入了水中。
“哎,公主!”見春驚叫着要來撈她,柔嘉卻已經擡起頭來。
憋過一口氣,她也不知自己是缺氧而導致大腦空白,還是恢複了冷靜,只眨去眼睛上的水,沉聲道,“我無礙。”
身體卻是整個泛紅。
見春笑起來,給她擦臉,“公主如今這樣,卻比在宮中好。”在宮中,尤其在皇帝面前,總是過于乖巧懂事,處處忍讓包容,哪見絲毫的公主的嬌縱肆意。如今這樣生動鮮活,着實令人喜悅。
知夏也笑道,“公主還要更肆意些才好。”
見春的表情轉為促狹,“是啊,更肆意些,讓驸馬好好疼疼。”而不是她再去疼誰。
柔嘉羞惱地瞪她,“多嘴。明日我不僅要将你許配給薛非,還要扣你的嫁妝。”
見春笑着告饒,“公主,奴婢錯了!”
外間采秋安靜地整理床鋪,殷緒沉默看書,耳中卻時不時飄過耳房中主仆的嬌聲軟語,以及輕輕的水聲。
水聲,水中的花瓣,濕漉漉的美人。他無法克制自己不去亂想。
今夜大概又要不好了。
柔嘉換上寝衣,拘謹地從耳房出來,坐在自己的拔步床邊,瞥殷緒一眼,道,“我休息了。”
也不知是與婢女們說,還是與殷緒說。
采秋替她放下帳幔,柔嘉便當真放下,未再與殷緒說上一句。
南華院的兩位主人,維持着寡言少語、彼此不敢互看的姿态,又過了些天,夏苗的日子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