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深夜誤闖◎
半個時辰前, 南華院庭院雨聲潺潺,屋內卻是安靜一片。
殷緒在書房,采秋文靜不多話, 于是顧嬷嬷也不多說。她拿刷子細細刷過柔嘉床鋪上的浮毛,又側耳聽了聽外面的雨聲。
估摸着柔嘉差不多該回了,顧嬷嬷歸置好毛刷,撐起一把紅油傘, 出了耳房, 去了殷緒那邊。
平安與薛非一個靠着門框, 一個站得筆直, 守衛在廊檐下。見顧嬷嬷過來,平安笑問, “嬷嬷可是有什麽事麽?”
顧嬷嬷喜歡這兩個看着長大的忠仆,慈愛道, “我與驸馬說兩句便好。”她扭頭朝書房的窗戶輕喚, “驸馬。”
殷緒正在看書, 聽見顧嬷嬷的聲音。這位是長輩, 又是公主身邊頗具威嚴的仆婦, 殷緒沒有怠慢,起身推開窗,沉靜地看着她, “顧嬷嬷?”
顧嬷嬷笑吟吟道, “驸馬, 公主快回了, 今日雨大, 我與采秋忙碌不便, 能否請您去接一接她?”
其實只是借口, 她也是看殷緒待公主态度軟化,這才有意撮合。只是驸馬爺到底是孤冷驕傲的性子,顧嬷嬷打定主意,若是他拒絕,自己一定不會胡攪蠻纏,以免适得其反。
殷緒看了看天色,确實雨意連綿,一刻未歇,地面都已濕透。
只不過顧嬷嬷與采秋,再如何忙碌,也都是圍着公主打轉的事——她們當真忙到無法去接主子。
見殷緒沉默,雖未答應,但也并未顯示拒絕,顧嬷嬷笑着勸道,“那大傘頗重,我們舉得費勁,驸馬爺身強力壯,又宅心仁厚,必定會體恤下人。”
左右他也不是非要看書不可,去接一接也好。殷緒靜默道,“好。”
顧嬷嬷喜笑顏開,屈膝行禮,“多謝驸馬爺。”
于是柔嘉下車時,便看到一言不發,站在府門前的殷緒。他穿着一身黛綠近黑的刺繡長衫,舉着紅油大傘,眉目沉靜、氣宇軒昂地站在那裏,像一株煙雨中的廣玉蘭,又似寫意的江南水墨畫。
柔嘉笑開,柔聲喚道,“驸馬。”見春與知夏也跟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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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緒沉默地走過去,将傘遮到柔嘉頭頂。
下人擡過馬凳,柔嘉提起裙擺緩緩下來,眼睛仍笑彎彎地盯着殷緒。
她的喜悅太過明顯,目光帶着熱切,殷緒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扭開了頭,淡漠道,“顧嬷嬷叫我來的。”
顧嬷嬷叫你來,你便來了。将軍府的殷二公子,什麽時候這般聽話?柔嘉仍只是笑,并不拆穿,道,“嬷嬷當真體貼。”
眼角看到柔嘉那看穿的笑,殷緒更不自在,舉步朝府門走。他身高腿長,步子頗大,兩步便走出老遠,柔嘉不得不提裙快步跟上。
見柔嘉跟得費勁,殷緒不動聲色放慢了步伐。兩人隔得有些微的距離,殷緒将傘舉在柔嘉頭頂,自己青墨色的肩頭,很快被雨傘邊沿的水打濕。
柔嘉側頭擡眼看了看,抿抿唇,左挪一步,緊挨着他的手臂,低聲道,“你的肩膀都打濕了。”
殷緒自然感覺到了肩頭的涼意。他過慣将就忍耐的生活,并不在意,只有柔嘉,會替他在意。
殷緒側目瞥了瞥柔嘉,沒有出聲,卻也默認了她的靠近。柔嘉心中暗喜。
進了垂花門,走過長廊,跨過南華院院門,走過庭院,一路沉默,卻不見尴尬,只覺溫馨。
上了臺階到達檐下,已不必再打傘了。殷緒沉默地将傘收起,柔嘉想了想,将手伸向殷緒肩膀。
見狀殷緒的身體又緊繃起來,眼中半是戒備半是詢問。
柔嘉淺笑了笑,輕聲道,“我給你擦擦水。”
殷緒便不動了,放松下來,只是轉開視線,盯着庭院中一塊刻了字的巨石,卻不看柔嘉。
柔嘉也不介意,拿手中帕子,輕輕拂去殷緒肩上胸前剛沾上的水珠,又低聲囑咐,“下雨天涼,回去換件衣衫。”
殷緒低淺地“嗯”了一聲,轉身跨過門檻,走向內室。柔嘉跟上,壓低聲音道,“我與父親已說妥,他會派兩個得力好手。”
薛懷文和柔嘉辦事,自然是穩妥的。殷緒看向柔嘉,沉聲低道,“好。”雖未言謝,可眼中謝意明顯,再細看那嘴角,似乎要翹起來。
柔嘉便也跟着輕笑,她終究沒有轉達薛懷文的那一句,保衛江山社稷也好,卷入爾虞我詐也好,她都希望殷緒平平安安,永不要死。
換了一身幹燥的衣衫,殷緒仍去了書房。柔嘉這邊,也安安穩穩地沉入了空靈雨聲帶來的安靜裏。一切已準備就緒,就只等陳昱那邊決定,到底月末的哪一天夏苗。
晚間柔嘉洗浴過後,聽着雨聲,坐在拔步床邊,倚着勾起的帳幔,低頭看書。她并不是非要看書,只是想等等殷緒,雖兩人并無親昵,但像昨日那樣說說話,也是好的。
殷緒卻回得頗晚。昨日與柔嘉有事商量,他并無覺得不妥。但今日無事,不再存在話題,想到要與柔嘉相處,還是在夜深安靜沒有旁人的時候,他便覺得不自在,因此刻意拖晚了時間。
柔嘉等得疲倦,見他回來,強撐着期待地看着他。殷緒看她一眼,卻是移開視線,漠然道,“……夜深了,休息吧,公主。”
柔嘉覺得有些失望,又試探道,“你的傷……”
殷緒道,“已大好了。”
無話可說了,柔嘉只能放下帳幔,悶悶睡下。
第二日依舊下雨,天色陰暗,殷緒仍是早早起來,柔嘉也聽着動靜起身。
令采秋掌燈,房內頓時大亮。潮濕與冷意彌散,柔嘉攏了攏鬥篷衣襟,走進耳房,對正洗漱的殷緒道,“今日陰雨,出行不便,宮裏恐怕會罷朝。”
殷烈不教,殷緒不懂這些,将信将疑地看向柔嘉。
柔嘉表情篤定,這時,宮裏的大鐘敲響,聲音洪亮,餘音連綿。柔嘉側耳數了一下,道,“一共五聲,是通知大臣今日不必上朝。”
她臉上帶笑,藏着一點“看我說對了吧”的小小喜悅,嬌俏又生動。
殷緒又覺得嗓子發幹,挪開眼,輕咳一聲,“那我去書房。”
正準備出口讓殷緒再睡一會兒的柔嘉,“……”
她道,“天色還暗着,不如再休息一會兒?”
“不了。”殷緒簡單留下兩個字,轉身出了耳房。他這一去,早膳午膳都未回。
下午殷正一手撐着紙傘過來了,身後跟着兩個仆人,皆是手托木匣。
殷正站在廳中,他受傷的胳膊仍吊着,極其艱難地給柔嘉行了一個禮,恭敬道,“公主和驸馬的月俸送到了将軍府,夫人特命小的送過來。”
柔嘉喝了一口茶水,面色冷淡。柔嘉是有寶冊在身的公主,享正一品俸祿,驸馬都尉享正五品俸祿,兩人加起來不少。不過無論多少,秦氏都不敢處置公主與驸馬的俸祿。
畢竟父母俱在,殷緒不能分家,柔嘉心知身為一個兒媳,如果懂事,應該主動将俸祿還回去,讓秦氏處置,給當家主母一個面子。
但想到這個家如今已到了真刀真槍你死我活的地步,柔嘉便不想給他們這個面子了。
“好,有勞婆母與管家了。”柔嘉簡單說了一句,并無其他。
殷正見柔嘉沒有下文,知道她的态度,便命仆從放下木匣,自己行了一禮之後,帶人退下。
見春過去,一一打開兩個木匣,裏面都是沉甸甸的銀兩。
柔嘉柔和了眉目,淺笑道,“将驸馬的俸祿送過去給他看看吧,畢竟這是此生的第一份俸祿。再問問他該如何處置。”
見春稱是,捧了木匣出去,知夏跟在一邊,給她打傘。
那匣子實木制作,本就頗重,加上內中銀兩,見春抱得吃力,到了書房附近,便有些抱不住。
薛非過來,單手接過木匣,輕輕松松抱在手臂。
見春咦了一聲,笑嘻嘻道,“我以為你是根木頭,原來挺熱心的。”
薛非沉默不語,見春落了個沒趣,暗自做個鬼臉,而後道,“這是驸馬的俸祿,拿過來給驸馬過目。公主還讓問問,要如何處置。”
這邊柔嘉讓采秋收起銀兩,順着看起了賬本。
院中如今多了吳嬷嬷、兩個小厮,薛非與平安也填了長吉與青竹的缺,情況不同了,月錢也該調整一番。
柔嘉正想着,見春又抱着匣子回來了,知夏不在,是轉去了房間更衣。
柔嘉朝見春看過去,問道,“驸馬如何說。”
見春如實禀報,“驸馬說,公主處置便好。”想到殷緒說話時的那張冷臉,見春也頗為正經。
柔嘉眨了眨眼,“沒了?”
見春疑惑着也眨了眨眼,“是沒了。”難道還應該有什麽麽?
柔嘉猶豫一瞬,試探問,“他……是否高興?”又或者想到驸馬都尉低人一等,而有些生氣?
見春回憶了一番,為難道,“驸馬總是一張冷臉,我不知他是否高興。”
柔嘉無奈,“罷了,晚上我自行問他。”
見春退下,柔嘉仍看賬本,招來顧嬷嬷商量一番,又讓采秋一一記好。
晚間殷緒又回得頗晚,回來時柔嘉倚靠着床頭,手中抱着一個大枕,臉色靜默,不知在想什麽。
柔嘉什麽也未想,只是等得疲倦,又不想這樣睡去,仍等着殷緒。
殷緒回來,看到柔嘉一雙杏眸不似往日光輝熠熠,彌漫着疲憊,心髒頓時一陣緊縮。這種感覺有些陌生。他微微擰眉,道,“公主以後早些休息……”不必辛苦等他。
柔嘉淺淺一笑,“我是想問問驸馬,你的俸銀,如何處置。”
殷緒轉身走到羅漢床邊,展開錦被,淡聲道,“公主處置便好。”也不看她。
雖讓柔嘉替他管理俸銀,代表着對她的信任,甚至是認可了她妻子的身份,但柔嘉仍是覺得哪裏不對。
殷緒又道,“公主睡吧。 ”然後躺進被中,閉上了眼。
柔嘉失落,她覺得一切似乎有所改變,卻又一成不變——殷緒與她,還是如此疏遠。
再晨起時,已是雲散雨收,清涼的墨藍天幕,星子漸漸隐沒。
大理寺的官差仍在。殷緒沒有等待殷烈,騎馬率先去了皇宮。
在奉天殿外排隊等候的時候,薛懷文沖他招了招手。
殷緒微低了頭,恭敬地過去,朝他拱手行禮,“……大人。”将要出口稱呼的時候,忽然意識到,若是再稱國公大人,而不喚岳丈,只怕會傷害柔嘉的臉面,于是嗓音一時滞澀。
薛懷文并未在意這個細節。他想着獵場埋伏的事,冷冷瞥了一眼另一側隊前的殷烈,而後看向殷緒,喚道,“賢婿。”
他同殷緒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而後勉勵地拍了拍他的肩,“小心行事。”
殷緒再度拱手,他試了試,發現岳父叫不出口,換個稱呼卻自然得多:“小婿知道了。”
“嗯,”薛懷文聽他自稱,知道他是認了這門親事,認了柔嘉,面上一喜,笑道,“回去罷。”
旁人只當殷緒遇刺不久,将将入朝,所以薛懷文特意囑咐,并無人在意。殷烈也是如此以為。
殷緒不過一個閑職,散朝後無事可做,很快回了府中。
采秋早間帶着廚房的婢女小厮去采買食材的時候,意外發現了晚開的栀子,遂買了回來。柔嘉命她放入盛水的銀盆,花廳、卧房各擺了一些,頓時滿室生香,比熏香更清新好聞。
殷緒進來後聞到那香,頓覺心曠神怡。
柔嘉見他回來,朝他柔柔一笑,又吩咐吳嬷嬷給他備膳。
殷緒靜默地看吳嬷嬷出門,扭頭回來沉靜地看着柔嘉,道,“今日朝會上,皇上将夏苗的日子,定在了六月二十八。”
柔嘉笑容斂去,低眉算了算,還有半個月的時間。她擡眼看向殷緒,鄭重囑咐,“你一定要萬分小心。”
殷緒想着朝堂之上,陳昱輕蔑而又勝券在握的模樣,眼神冰冷,低低“嗯”了一聲。
柔嘉仍不放心,又問,“今日見着父親了?可與他商議了麽?”
殷緒道,“國公心裏有數。”他性子這麽冷,與薛懷文接觸太多,恐引人懷疑。
柔嘉細想一番,覺得也是。計劃已經确定,該說的話也說了。柔嘉只得換了個話頭,“這栀子香你可喜歡麽?要不要書房也放置一些?”
殷緒看了眼銀盆中素白潔淨的花朵。過去他從不曾留意這些,只覺得一切沒有分別,與他無關,如今他道,“……好。”
柔嘉便吩咐見春送一盆過去,又朝殷緒笑,“如此你的書房也可香氣宜人。”
殷緒沒有接話,他着實沉默寡言,站了一秒,只覺得無話可說,便轉入飯廳,吃完後徑自練武,而後在書房待到了晚上。
南華院與東英院,都在等待六月二十八的到來。整個殷府,因為這種等待,達成了一種微妙的平靜。而柔嘉卻在這平靜中,越發感覺到了與殷緒的疏遠。
轉機,出現在幾日後。
接連幾日都是晴天,明晃晃的太陽一曬,又是酷暑難耐。
晚間,粗使婢女們擡了溫度适宜的熱水來,一桶桶倒入雕花浴桶中。見春給熱水中加入理氣活血的玫瑰花瓣,知夏則從衣櫃中拿出寝衣,搭在折頁屏風上。
正是一年中又濕又熱的中伏,沐浴只會洗出一身汗,好在房中仍有冰塊的餘溫,勉強算是舒适。
知夏幫柔嘉解下衣衫,道,“再過幾日立秋,便不會如此濕熱了。”
柔嘉跨入浴桶,将身體浸入水中,輕聲道,“只怕驸馬更加辛苦。”她尚好,每日可待在清涼的房中。殷緒不行,每日還得上朝,練武。
見春便笑,“公主當真是體貼驸馬入微。”
柔嘉看她,微惱,“多嘴,明日便将你許配給薛非。”
見春苦了臉,連連告饒,“公主饒了奴婢,奴婢再也不多嘴了。讓奴婢嫁給薛非,還不如嫁給一根柱子。”
驸馬孤冷寡言,好歹在公主和國公面前會多說幾句,薛非那根本就是無口。見春覺得,哪怕只與他待上一日,自己便會憋死。
知夏在旁露出一點幸災樂禍的笑來。
主仆三人正打趣間,卧房忽然穿來一點窗棂的響動,接着是重物落地的聲音,以及采秋的一聲怒喝:“什麽人!”
柔嘉受驚,頓時臉色一變,雙手抱臂護在胸前,往水裏一沉,浸到尖尖的下颚,嗓音發緊道,“發生何事?!”
卧房內,采秋和醉醺醺的殷翰正在糾纏。
前些時日因為公主驸馬遇刺而宵禁,今日終于解除,殷翰找到機會溜了出去,和狐朋狗友吃吃喝喝,這會兒才醉意熏然地回來。
往日他住南華院,也常做這樣的事,因為害怕遇到殷烈被他責罵,便選擇翻窗進屋。
此刻他正醉着,忘了自己已經不住南華院了,熟練地翻窗進來,剛一落地,便聽到采秋的聲音,“什麽人?!”
他以為是自己院中的侍女,搖搖晃晃走了兩步,打着酒嗝道,“不……不要聲張。”
否則傳到殷烈耳中,自己只怕要屁股開花。他與殷緒鬥毆,殷烈會偏袒他;但是不學無術、吃喝玩樂這種事,殷烈卻決計不會輕饒。
采秋正在整理公主晾曬過的衣衫,被忽然的動靜下了一跳,轉身看向來人,發現是殷翰。
将軍府的三位公子都生的高大,一副孔武有力的模樣,還有武藝傍身。采秋以為他意圖不軌,驚懼得渾身緊繃,卻還是冷靜地攔在殷翰身前,喝問道,“公主屋內,你意欲何為,趕緊出去!”
耳房內的主仆三人意識到,這是進了外人了。此乃前所未有的事,誰人這麽大膽?
擔心采秋一人奈不過賊人,知夏凝重着臉,轉出耳房幫忙。見春麻利地從屏風上拿過寝衣,蓋在了柔嘉身上,警惕地站在她身邊,盯着耳房的門簾。
卧房內殷翰越聽越糊塗,含糊不清地說道,“我又不是驸馬……嗝……哪來的公主?”
又醉意朦胧地笑起來,“快給小爺我拿衣……嗝……我要沐浴……”
眼看殷翰要闖入耳房,采秋立即抓住他的手臂,大喝,“放肆!”
但她一個女子,哪拉得住五大三粗的殷翰,何況他還喝醉。
正好知夏出來,見殷翰拖着采秋要過來,死死擋在耳房門前,扭頭對着耳房小門大喊,“驸馬,驸馬!”
書房外護衛的平安聽到動靜,意識到出了要緊事,忙往前走了兩步,又想起:這個時刻,公主不是在沐浴,便是準備入睡,他一個男仆,無論如何是不能進去的。
正要呼喚驸馬,殷緒卻已經吱呀一聲推開了房門,面色一片森寒。
平安急忙道,“驸馬,公主那邊似乎出了狀況。”
殷緒冷道,“我聽到了。”說話間快步往主屋奔去。
情況緊急,他不想繞路,一步躍上耳房臺階,擡腳狠狠一踹,便将小小木門門栓踹斷。
兩步跨進耳房正中,四處一看,視線掠過站得筆直臉色發沉的見春,落在浴桶內的柔嘉身上,瞳孔便是一顫——他生得高大,那與見春齊高的屏風,着不住他的視線。
只見水中的美人長發披散,沾染一點濕意;瓷白的臉孔被水氣染上緋色,比水中的玫瑰更嬌更豔;水潤的杏眸中滿是慌亂,讓人心疼,卻又無端讓人,生出些想要讓她更慌的荒唐念頭……
她整個身子浸在水中,只露出一張小臉,身上蓋着寝衣的上衣,那上衣已被打濕,近乎透明,黏在雙肩上,現出皮膚的瑩潤色澤。而上衣的面積有限,遮不住她玫瑰花瓣之下、清澈水中,影影綽綽的雙腿,白得幾乎晃眼。
在他的注視之下,那雙白玉一般的腿輕輕瑟縮了一下,蕩出一點玫瑰色的漣漪,旖旎地擴散,散到他心頭,變成呼嘯的風暴,朝他身體某處奔流。
殷緒一怔,呼吸一緊,身體都僵住了。
喚回他神思的是見春,她焦急地指着門簾,喚道,“驸馬爺,那邊!”
殷緒回神,暗自深吸一口氣,先轉身快步去關了被踹壞的門,接着大步流星折返,掀開門簾,便見殷翰醉眼朦胧,輕佻地去挑知夏的下巴,“嗝!美人兒,怎今日如此投懷送抱?”
殷緒在他的手指碰上知夏之前,狠狠捏住他的手腕。
殷翰臉色劇變,“啊!疼疼疼!”
采秋和知夏兩個見殷緒過來,松了一口氣,各自退開,殷緒抿緊薄唇,臉色冰冷,毫不留情将殷翰手臂往後一折,擦咔一聲,傳來清晰的脫臼聲。
殷翰痛得慘叫一聲,俊臉頓時沒了血色,滿頭冒出大汗。
這還不算完,殷緒使勁将他往地上一推,待他跄踉着倒地,一腳踩上他的脊背,狠狠用力。
殷翰倒抽幾口涼氣,滿面菜色,罵的聲音卻很洪亮,“殷緒!你這個賤種!下三濫!我跟你沒完!”
采秋一臉怒容,蹲下身去,啪的就是響亮一巴掌,“對驸馬不敬,掌嘴!”
“你他娘的……”
“啪!”
“賤人!”
“啪!”
“我……”
“啪!”
“我不敢了!我不敢了!別打了!”
采秋左手握着拍得發紅的右手,沉着臉站了起來。
殷翰嬌生慣養,被這麽打了幾掌,俊臉已是腫脹如豬頭。殷緒看了一眼他狼狽模樣,轉頭吩咐知夏,“服侍公主穿衣,然後讓薛非進來。”
柔嘉穿衣的時間裏,殷緒就這麽踩着殷翰。殷翰一條胳膊軟塌塌的,臉頰貼着地面,滿是冷汗,又痛又氣,神志都迷糊了。
過了會兒柔嘉穿好常服出來,杏眼冒火,看向一動不動,只偶爾哼哼唧唧的殷翰。
她分明警告過這人,哪知他如此出格,竟敢夜闖南華院卧房和浴房,簡直是……豈有此理!
若不是殷緒,真叫他看到,她的名聲就毀了!縱她是公主,終歸是女子,如何不怕天下悠悠衆口?柔嘉氣得眼睛發紅。
見春連忙抱住柔嘉,撫着她的手臂安慰她,眼睛卻也是憤恨地瞪着殷翰。
薛非進來,并不到處看,只低頭拱手,“公主,驸馬。”
殷緒看了眼柔嘉,見她驚魂未定,心尖一軟,替她吩咐道,“将他送去大将軍那裏,采秋你跟着,就說他冒犯公主。”
此事涉及柔嘉的名聲,須選個穩妥的人去交代,這樣才能保護柔嘉。
采秋福身,“是。”薛非俯身,用力在殷翰人中一掐,掐得他慘叫着清醒過來。薛非這才費勁将他提起,推着他出門。
三人一走,此處歸于安靜。殷緒看了眼仍紅着眼睛,不發一言的柔嘉,輕咳一聲,不甚自在地出口,“他走了,不必……害怕……”
難得聽殷緒安慰人,還是如此輕言細語。只是柔嘉看他一眼,抿抿唇,想起的卻是方才耳房的尴尬,還有他的眼神……他什麽都看到了,柔嘉窘迫得不敢靠近他。
但無疑該先處理殷翰的事。此等惡劣行徑,只怕殷烈連夜就要來請罪。柔嘉坐到銅鏡臺前,讓見春知夏給她梳發。
外頭,殷翰的呼天搶地引來了不少人。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3-04-25 12:38:14~2023-04-26 11:03:4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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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