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喜歡她◎
殷緒展開檀木小桌上的地圖, 指着獵場的一個圓形記號,道,“這裏是一處山崖, 地勢險要,我想讓平安與薛非埋伏于此,然後将殷弘引過來。”
他擡眼看向柔嘉,只見她亦柔順地湊過頭來, 認真地看着桌上的地圖, 眼神乖巧地跟随着他的手指轉動。隔得近, 他能聞到她身上的香氣, 有別于屋內燃着的安神香,是另一種又清又甜的味道。
想到她是個何其溫柔善良的人, 殷緒終究沒有說出自己的滿腔殺意,只道, “如此或可化險為夷。”
柔嘉視線落在殷緒指尖所點之地, 低眉思索。
其實若要求平安, 獵場裏殷緒緊緊跟着衆人, 尤其是薛懷文、百裏仝這樣的武将, 殷弘必不敢輕舉妄動。可千日防賊終究不是辦法,殷緒此舉,應該是想化被動為主動, 一舉挫敗殷弘。
平安與薛非乃私人護衛, 不能明着進入獵場。而對于獵場, 她比殷緒更熟, 那處山崖地勢較偏, 人跡罕至, 平安與薛非悄悄進入, 埋伏于此是可行的。
而正因為那處山崖人跡罕至,乃是謀刺的好地方,殷弘一定會中殷緒的誘敵深入之計。
誘敵深入之後,殷弘是死是活她并不關心。上輩子她不了解殷弘,只知他手握重權,卻對弟弟見死不救。她以為他只是愚忠無能,這輩子見他對親弟弟下殺手,才知他如此泯滅人性。
這種人,終究是個禍患,但到底是殷緒的兄長,死不死,便還是讓殷緒去決定罷——她只在意殷緒的安危。
柔嘉蹙眉道,“光是平安與薛非恐怕不夠,殷弘必定會帶羽林衛以多攻少。”
殷弘已失敗過一次,刺殺驸馬又是見不得光的事,為求速戰速決,殷弘一定會多帶人。柔嘉止不住擔憂,又道,“我請父親相幫。”
殷緒略一猶豫,道,“國公大人不能露面,不然若是被人發現,恐怕牽累國公府……”派兩個面生的護衛倒是可以的。只是和皇帝作對終究是掉腦袋的大事,而殷弘又是薛瓊的夫君,不知鎮國公,願不願意幫忙。
柔嘉卻是立即道,“我讓父親再派兩個護衛,囑他們小心不要被人發現。”
殷緒擡頭打量柔嘉片刻,只見她滿面赤忱,一心為他毫不藏私,心下一軟,道,“好。”
頓了頓,又不甚熟練地開口,“辛苦……公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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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嘉頓覺驚喜,笑彎了眼,臉頰染上緋色,“不辛苦,我們本就是……夫妻。”
何況本就是因她而起的禍端。殷緒絲毫沒有責怪她,也沒有說過讓她離開的話……
咦?柔嘉忽然想到,殷緒寧願屢被謀刺,也沒請她離開,是不是其實……也有一些喜歡她了?
雖他們成親不過幾日,可已經一起經歷過那麽多的事情……有一些喜歡,也是可能的罷?
柔嘉眨了眨眼,擡頭,探究地看向殷緒,想從他臉上,看出蛛絲馬跡。
殷緒被她看着,只覺得她的視線有若實質,壓抑着莫名的喜悅,一寸寸描過他的眉眼,讓他身形越來越僵硬,喉頭越來越幹澀。
在禁不住想滑動喉結之前,殷緒站起身,看向房中的大插屏,道,“天晚了,公主早些歇息。”
嗓音不甚自然,有些沙啞。說完,他快步轉入耳房,進入之後,卻又發現無事可做,只能靜默地站在折頁屏風邊。
柔嘉看着殷緒離去,也感覺到,氣氛有些怪異,讓她不禁心跳失速。她低頭,按了按不安分的心口,起身下地,轉入了自己大拔步床的帳幔。
躺下身之後,卻又半晌沒有入睡,耳朵忍不住聽着那邊的動靜。殷緒的腳步聲,殷緒挪開小桌的聲音,殷緒衣料與床面摩擦的聲音,殷緒的呼吸聲,每一樣都那般清晰。
柔嘉也不知自己聽了多久,最後迷迷糊糊睡去。
殷緒耳裏更要靈敏一些,他吹滅燈盞,仰面躺在羅漢床上,聽着她忽快忽慢的呼吸,輾轉反側的聲音。
夜風寂靜,月光如水,在窗上投下婆娑的樹影。殷緒慢慢地,也睡着了。
第二日是休沐日,不必上朝。柔嘉起來時,殷緒已不在房中。
猜他多半是練武去了,柔嘉也不打擾,讓婢女們進來,服侍着自己洗漱穿戴完畢。
顧嬷嬷步伐稍快進得門來,道,“公主,二姑娘來了。”說到二姑娘,她的面色談不上凝重,只是頗為不樂。
見春也面露嫌棄,小聲道,“前兩日不來,今日才來,假惺惺。”
知夏佯怒地掐了她一把。
柔嘉沒有在意兩個婢女的言行,只朝廳堂走去,嗓音變淡,“請她進來罷。”
薛瓊自然不是來關懷柔嘉的。她來,一則是因為姐妹關系,而她又一貫是溫婉熱心的形象,自然得常來走動;二則,敬茶那日過後,她便一直沒能見到殷緒,實在是很想看看,成親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麽,令這個卑賤的孽障,居然連嫡兄都敢打。
好歹也是嫡長媳,不想輸給柔嘉,薛瓊穿了一身刺繡精良的衣衫,淡綠色襦裙,宮中賞賜的極品貢緞裁成的窄袖外衫,金珠玉墜滿頭,異常華貴典雅。
薛瓊被婢女扶着,邁入門檻,只見柔嘉端坐在廳堂的主座,連笑臉都欠奉。
廳堂這麽個正經地方,見客顯得莊重,見自己的妹妹,卻是顯得疏離了。
薛瓊幾乎立時就感覺到了柔嘉的冷意,憤恨又不解。
她們是多年姐妹啊,這個姐姐到底怎麽回事,幾次給她冷臉?這一次又如此,難道是為了前日的矛盾?
可她已讓貼身婢女打探過,殷緒無憑無據懷疑親兄,殷弘被逼急了,對殷緒惡言叱罵,又被柔嘉斥罵回來。
殷弘到底是否刺殺殷緒她不想深究,總歸殷弘是她的夫君,做什麽她都支持。只是這對夫妻沒有證據,卻又打又罵的,如今還擺臉色?憑什麽啊!
心裏頭千言萬語,薛瓊卻絲毫不敢流露,只屈膝行禮,“姐姐。”
“嗯。”柔嘉眼神冷淡,心頭想,殷弘刺殺殷緒,也不知她知不知道。
顧嬷嬷站在柔嘉身後,也是不茍言笑,她眼光毒辣,早就知道薛瓊裝模作樣虛情假意:這位收養來的堂小姐,從小樣樣喜歡照着公主學,公主有什麽,她也暗地裏會去得來——這種攀比心與背後的嫉妒心,別人看不懂,她卻是懂的。瞧瞧今日這衣衫裏小心思!
只是從前公主待她溫柔,她也沒做過什麽出格的事,顧嬷嬷便還是禮貌相待。
如今既然連公主都冷淡,她便也不想給好臉了。再想到她房裏的那位刺殺驸馬,顧嬷嬷簡直想拿掃帚把她打出去。
但公主未發話,還是算了吧。
薛瓊尴尬地站在廳中,立時想走,後悔為什麽要來自讨沒趣。但來都來了,這樣便走,不是又要讓別人懷疑她與公主有龌龊?
她如此溫善柔婉的人,又怎會與人有龌龊?
“有什麽事麽?”柔嘉冷漠問。
薛瓊惱怒,但仍扯出一抹擔憂,“旁的事都不說。聽聞姐姐遇刺,我本該早來探望的,只是身子不太爽利,這才拖到今日。姐姐與驸馬,都無礙吧?”
旁的事都不說,是指殷緒和殷弘對峙,她出聲維護殷緒的事麽?不提這些恩怨也好,省得麻煩。
薛瓊确實指的是這些事情,她覺得自己着實大度,又對姐姐如此關懷,實乃賢德純良。
柔嘉略一想,今日她要回國公府,真實目的必然不能說,面上需要找個由頭以防別人問起。既然薛瓊問到這個話題,剛好她可以假裝一番,騙騙殷弘那一邊的人。
柔嘉低頭嘆道,“身體雖無礙,卻是受了大驚,每日晚上都做噩夢。”
“怎會如此,姐姐你受苦了……”薛瓊心疼得眼角泛出紅來。
“也不知是什麽人,膽大包天到刺殺我與驸馬。”柔嘉怨道。
薛瓊道,“聽夫君說,大理寺已夜以繼日地在查了,想必很快能還姐姐一個公道。姐姐做噩夢,回頭我給姐姐送一些安神藥來。”
“妹妹有心了。”她才想起來似的,看向一邊的知夏,眼帶一點責怪,“你怎麽還未請姑娘坐下?”
知夏連忙哎呀一聲,“奴婢一時出神了,還請公主勿怪,二姑娘,請坐。”
見春又給薛瓊端上來一杯香茶。薛瓊坐在柔嘉左側下首,這才覺得舒坦了。心下又有些得意:雖不知前幾次為什麽她忽然對自己态度冷淡,但現在,不還是被自己幾句話騙得信任了?堂堂公主,不過如此。
薛瓊擡眼又一看,自己與柔嘉說了這會兒話了,都不見殷緒的蹤影,可見這個怪異的庶子,還是對公主頗為冷遇。她又覺得暢快了些。
柔嘉并不在意她的想法,只憂愁道,“這幾日心神動蕩,太後娘娘上了年紀,我不想驚動她,便想回國公府看看母親,你可要與我一道回去?”
受驚了想回家實屬正常——驸馬對她又不好,可不得只能回家去哭一哭麽?薛瓊為難道,“妹妹該陪姐姐的,只是身子還未大好,受不得熱,出不得汗,這……”
今日殷弘上夜值,難得白日在家,又受了傷,她想陪着他。
柔嘉便也露出一點關切神色,“妹妹既然身體不适,那還是在家休養,我一個人去,也無礙的。”
薛瓊愧疚道,“好些時日沒有見過伯父,一會兒我準備幾樣東西,請姐姐幫我帶過去罷。”
“好。”
送走薛瓊,見春立時驚道,“公主,你當真做了幾夜的噩夢?”她心疼又自責,覺得自己沒有照顧好心尖尖上的公主。
柔嘉失笑,走入內室,這才低聲道,“我诳她的,怎地你分不出來?”
知夏打趣地戳了一下她的腦袋,見春一愣,随即笑道,“公主沒事便好!”
顧嬷嬷幾個也都跟着笑了起來。
殷緒穿着一身汗濕的短打,從耳房進來,見到的便是如此和樂融融的景象,略掃了一眼,他随口問道,“方才有人來過?”
柔嘉笑道,“薛瓊來了,許是想打探我們的情況,已被我騙走。”
當初當着殷緒的面,與薛懷文說過薛瓊的異心,此刻柔嘉也未瞞他。
“嗯。”殷緒略一點頭。長吉已被自己趕走,東英院換個法子,派薛瓊來打探情況,也有可能。
“你辦事穩妥。”他自然地誇了一句,轉身去衣櫃,而後去了耳房。
薛瓊回到東英院的次屋,殷弘正坐在羅漢床上,安靜地看書。因為後背有傷,他的衣衫穿得頗為随便,一片閑散。
察覺到薛瓊進來,他轉頭淡淡瞥她一眼,面色不變,視線又落回書上。
薛瓊被這疏淡的一眼看得心中發澀,停在門口看他。她想:他們之間,是不是只要她不主動開口,他永不會先開口?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房間寂靜到近乎沉悶,婢女看看薛瓊的臉色,感覺到不同尋常,沉默着不敢出聲。
連婢女都察覺到了異樣,他上下應酬的堂堂中郎将,會遲鈍如此嗎?不會,只是不願在意罷了。
薛瓊感覺心髒仿佛被陳年的老醋浸過,酸楚疼痛。可這是他想白頭偕老的夫君,又受了傷。薛瓊終究是收拾臉上哀怨,露出一抹柔婉笑意,坐到了殷弘對面,道,“我方才,去了南華院。”
“嗯?”殷弘頓了頓才擡起頭,看向薛瓊,眼中流露一點興味,“去見了公主?”
自然不會是去見那個卑賤私生子的。薛瓊笑道,“嗯,和姐姐說了些話。”
殷弘臉上的疏淡緩開,逐漸變成溫和,“說了些什麽?”
薛瓊敏感地察覺到了殷弘的變化:這變化,是因為她說到了公主嗎?
不不,應該是她多心了。薛瓊強壓心頭懷疑,如同每一個溫婉的妻子一樣,絮絮與夫君說着嬌聲軟語,“姐姐說,那晚遇刺讓她十分受驚,夜夜都做噩夢。想不到姐姐才嫁過來,就遭遇這些,我真是心疼。可你又受了傷,我脫不開身照顧她,只能給她送一些安神藥……”
這番話太長,殷弘沒有聽到最後,他只是看着地面的一點,眼中漸漸浮現溫柔與憐惜:到底是十八歲的小姑娘,遇到那樣的事,難免害怕吧?做噩夢的時候,會有人陪着她嗎?
薛瓊發現了殷弘的走神,停了下來,細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的溫柔與憐惜,面色逐漸僵硬,手指緩緩掐住掌心。
殷弘仍在出神,而薛瓊地面色已冰冷到了極點,忍耐到頭,指尖猛地掐破掌心,濕漉漉的血液流了出來。
“夫君,你在聽我說話嗎?”薛瓊冷冷問道。
殷弘擡頭,打量了一下薛瓊的臉色,意識到她的不悅,便露出一抹沒有溫度的笑容,“抱歉,方才想着羽林軍中的事,一時出神。”
又補充道,“公主既是你姐姐,那些安神藥,你揀珍貴的送過去。”
薛瓊并未被他的笑容與歉意安撫,她只覺得,殷弘這細細囑咐的模樣多麽陌生,對她何曾如此過。
她想着敬茶那日,眼前之人對柔嘉毫不掩飾的溫柔……殷弘二十歲,才托了媒人去薛府提親。旁的世家公子,十六七歲就要托媒人相看貴女,為何殷弘卻拖到那麽晚呢?從前她不懂,現在,似乎有些懂了。
但也只是似乎。一切還只是她的猜測。殷弘對她冷淡,也許只是因為公務勞累;對公主殷勤,也許只是看在她的身份。
薛瓊把自己勸告一番,勉強扯出了一個蒼白的笑意,“夫君放心,我知道的。”
吃過早膳之後,東英院那邊果然送了許多安神藥,和幾個錦盒來,錦盒中都是給薛府的禮物,有珍貴人參,還有珠寶首飾。
柔嘉沒有興趣去看,只聽顧嬷嬷禀告,聽完後随意道,“将安神藥收起,禮物放入馬車。”
殷緒飯後又去了書房,柔嘉沒有打擾她,讓顧嬷嬷安排好出行的事宜,最後小心地将那份做了記號的地圖收起,帶了兩個大侍女出門。
南華院的人出出進進的動靜,驚動了在屋內看書的殷弘。薛瓊已去主屋陪伴婆母,貼身侍女卻還在這裏忙碌。
殷弘淡聲問,“今日你們公主要出行?”
柔嘉公主出自薛府,那貼身侍女也是薛府的陪嫁,說一聲“你們公主”倒也沒錯。
侍女早間陪着薛瓊,聽了柔嘉的那一番話,低眉垂目恭順答道,“公主說做了噩夢心神不寧,不敢驚擾太後,便想回府看看母親。”
這麽一個嬌柔的小姑娘,倒是因他受苦了。殷弘心腸柔軟,不再說什麽。
坐上楠木大車,柔嘉輕輕摩挲着藏在袖子裏的地圖,思考着待會見到薛懷文,要說些什麽話。見春與知夏貼心地沉默着,不打擾柔嘉沉思。
到達薛府,蔚藍的天空忽然升騰起大片濃墨似的雲,從東北角迅速擴散,眼看就要遮蓋整個天宇。
狂風平地起,飛沙走石。要下暴雨了。
見春上去拍門,自家女兒回府,也無需禀告,門房笑眯眯地将柔嘉請進。
薛懷文在庭院練劍。他見了殷緒那武藝超群、兵法卓越的模樣,心生豪邁,不想被年輕人比下去,這幾日練武都勤了些。
下人過來告知,公主回府了。知道柔嘉過來,多半是要說遇刺的事——畢竟婆家靠不住,可不只能與娘家商量了?
薛懷文收了劍,囑咐李氏招呼柔嘉,自己轉入房中換衣。
柔嘉與李氏在廳堂說了幾句,見薛懷文邁入,眼眶紅了。
這幾日她安撫顧嬷嬷,交代婢女,同殷緒商議事情,莫不是冷靜從容,可到底是遇刺,還是被陳昱下令刺殺,她心頭憤怒與委屈頗多,這會兒見了父親,最深的情緒終于流露開來,眼睛裏漫上水霧。
“怎麽了這是?”薛懷文心疼,連忙看向見春與知夏,兩人立即上前,一個抱着柔嘉哄,一個給她擦眼淚。
李氏也連忙吩咐嬷嬷,讓去廚房端一份公主愛吃的甜湯來。
薛懷文負手而立,肅聲道,“珺兒受了什麽委屈,盡管與為父說,為父必當為你讨還公道!”
柔嘉聽得心中熨帖,又哭了片刻,終于冷靜下來,拿帕子擦擦眼角,道,“父親,是頂要緊的事。”
薛懷文便朝下人道,“你們都下去。”又看向李氏,語氣轉為親昵,“你也去看看璟兒和珠兒吧。”
李氏柔順地退下。柔嘉也遣退了見春和知夏。
廳中只剩父女兩個,薛懷文坐到柔嘉身側的位置,肅容問,“到底發生何事?”
柔嘉又氣紅了眼睛,“遇刺之事我們已知,是皇帝下的令,殷弘執行。”
“什麽?”薛懷文眉心糾結成川字,一時震驚地拍了下桌面,差點失态地站起。
他呼吸急促,思緒紛亂,又急忙問,“此話當真?”雖他懷疑陳昱的人品,可也不曾料到,他會作出如此荒唐的事來!這個殷弘又是怎麽回事,怎麽刺殺自己的親弟?
薛懷文不敢置信。
柔嘉用力點頭,“千真萬确。”雖她沒有證據,可她見過陳昱小雞肚腸暗恨他們的模樣,殷緒也斷然不會錯認自己的兄長,他還去找殷弘确認過。
薛懷文神色異常嚴肅,抿緊唇,站起身,在裝飾文雅的廳堂踱步。
片刻後他停住,仍是不掩驚疑,看向柔嘉,“為什麽?”
堂堂一個皇帝,總不至于因為兒女情長,而暗殺大臣吧?雖他已知刺客是專沖着殷緒而來,可陳昱也不怕傷到柔嘉?那可是他的救命恩人!
殷弘呢,難道愚忠至此,連親弟弟都不認?
柔嘉又想起對殷緒的歉疚,低落道,“因為我,先行悔婚,傷了陳昱顏面。”
就為了所謂顏面,誅殺無辜大臣?薛懷文不能理解。
柔嘉又道,“至于殷弘,他本就不把殷緒當弟弟,于他而言,殺殷緒與殺陌生人沒什麽區別。”
薛懷文怒道,“那也不能無故濫殺!”皇帝糊塗,大臣也跟着一起糊塗嗎?為了顏面殺人算什麽事!
到底是親兄弟,說沒感情,便當真沒感情麽?再說了,就算他不把殷緒當弟弟,總得當殷緒是連襟吧,怎麽一點也不考慮柔嘉這個妻姐,和他這個岳父的感受?
薛懷文道,“我派人叫他來訓斥一番!”
柔嘉連忙站起,急道,“父親不可,若是被陳昱知曉,只怕會恨上你。陳昱他,當真不是什麽好人,薄情寡義、是非不分,殷家愚忠,父親不要冒險。”
薛懷文一怔,想到殷烈對殷緒那糊塗寡恩的模樣。這樣糊塗寡恩的人,只怕養出的殷弘,也沒有自己以為的那般光風霁月。
意識到柔嘉說得在理,薛懷文轉身端起桌上茶杯喝了兩口,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想到之前陳昱忽然提前打獵的日期,沉聲問柔嘉,“皇上提前夏苗,可是也為了伏殺驸馬?”
柔嘉坦言道,“正是。”
薛懷文臉色陰沉,氣得咬牙:如此荒唐刻薄、寡廉鮮恥的皇帝,當真是百姓的磨難。先帝英明仁德,怎麽生出這麽個兒子!
“父親勿急。”柔嘉從袖中拿出地圖,招呼薛懷文坐下,“殷緒已想到辦法,想将計就計,挫敗殷弘的殺招。”
薛懷文低頭去看地圖,很快明白了殷緒的想法,指着上面的記號,“他是想讓人埋伏于此?”
柔嘉道,“确實如此,只是單憑平安和薛非兩個,恐怕力有未逮。”
薛懷文垂眉思索:殷弘第一次就用了羽林衛,第二次必然也會用,雖然殷緒身手了得,可雙拳難敵四手,好虎架不住群狼——三個人,确實不夠。
薛懷文道,“我再派兩個好手。”
柔嘉感動地笑起來,雖然對面是薛瓊、殷弘和皇帝,可她的父親,還是毫不猶豫地選擇幫她。
薛懷文又認真囑咐,語調铿锵,“你告訴驸馬,好男兒可以死江山,死社稷,不可死于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讓他好好保重。”
柔嘉柔順道,親昵地換了稱呼,“好,爹爹放心。”
薛懷文捏了捏鼻梁,有些心煩:就是這麽個荒唐皇帝,害得他們家人相殘。可他不是猶豫不決、拖泥帶水之人,既說了派人,那便确實要派人,只是……
他終究軟了口氣,為難道,“刀劍無眼,挫敗殷弘的殺招便好,不要傷了他性命,畢竟——他是薛府的女婿。”
柔嘉抿唇,也有些為難。薛懷文沒見過刺殺那晚殷弘的狠厲,她卻是見過的;薛懷文不知後來薛瓊與殷弘的冷酷,她也是知道的。
薛懷文為殷弘求情,合情合理,但她,卻不好答應。尤其高手過招,命懸一線……
柔嘉只能委婉道,“殷緒是有分寸的人。”甚至他也是個恩怨分明的人,殷烈對他粗暴無情,他對殷烈便也冷酷忤逆;薛懷文對他欣賞愛重,他對薛懷文便是敬重有禮。
所以,他若是殺了殷弘,那只說明,殷弘該死。
薛懷文皺眉不語。這時刻,窗外劃過一道耀眼的閃電,狂風吹動砂石打在窗棂上砰砰作響,震耳欲聾的雷聲襲來。
薛懷文被喚回了神,他看向柔嘉,關懷道,“中午想吃什麽,與李氏說。”
柔嘉淺笑說好,又道,“殷緒說,設伏那日,爹爹的幫手若是被人認出,恐怕牽累國公府。爹爹可讓那兩個好手僞裝一番。”
薛懷文點頭,心煩沒有作用,他幹脆道,“賢婿說得在理,設伏的地點我已記下,到時讓人從背後繞過去,與平安薛非會和。”
柔嘉與薛懷文說妥,豆大的雨點已劈天蓋地砸了下來,頓時激起一片朦胧的水霧。
柔嘉牽挂起了殷緒,也不知她的驸馬,此時在做什麽。
午後大雨轉成小雨,柔嘉在房中小睡片刻,起身時雨仍未停。
見春為柔嘉撐起十六骨的紫竹大傘,踏過濕漉漉的地面,去前院與薛懷文夫婦辭行。
李氏挽留道,“雨這般下,地面都濕了,女兒家身子弱,受不得濕氣,不如就在府中過夜罷?”
柔嘉淺笑,“無礙的,天氣也不冷。南華院事務繁雜,需要我打理,便還是回去。還請爹爹夫人見諒。”
薛懷文想着殷府現在只怕是暗流湧動,知道柔嘉擔心殷緒,便溫聲囑咐李氏,“珺兒牽挂驸馬,便讓她回吧,準備些她愛吃的點心帶上。”
李氏柔順應聲,柔嘉笑道,“謝謝父親與夫人。”
薛懷文又囑咐了見春與知夏兩句,送柔嘉出門。
天空雲氣未散,一切籠罩在煙青色的雨霧裏,道路兩旁的朱牆碧瓦、依依垂柳,都染上濕意。
柔嘉的心緒也變得纏綿起來,忍不住想:此刻的殷緒,是不是也在凝望院中被雨水打濕的玉蘭?
不多時吱呀一聲,馬車停住,披着蓑衣的車夫恭敬道,“公主,到了。”
見春扶柔嘉起身,掀開馬車車簾,柔嘉眼中印入一抹熟悉的身影。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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