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一颦一笑,皆是動人◎
殷緒生平第一次,得到這樣真心實意、不加遮掩的誇獎,一聲“賢婿”,如此自然親切。他內心觸動,面上仍是不動聲色,收了劍,挺立如蒼翠松柏,又彎腰拱手行禮,“國公大人謬贊。”
不錯不錯,勝不驕敗不餒,有禮有節,大家公子風範。薛懷文更覺合意,笑道,“你該稱岳丈大人。”
柔嘉心中一松,臉上露出輕柔淺笑。她明白,父親已是心喜了殷緒,殷緒多了一個親人。
然而殷緒并未開口應承薛懷文的這一句,只是彎腰恭敬地行了一禮,轉身走了兩步,拔起薛懷文的刀,另一手順着撿起被斬落的茶花。
那茶花的品種是花牡丹,花朵嫣紅嬌嫩,花蕾形似心髒。殷緒手中拿着茶花,一時不知該如何處理。
柔嘉站在長廊中,隔着雕花欄杆和一叢白茶沖他伸出了手,笑意甜軟,含着一絲羞,“給我可好?”
殷緒擡頭瞧了瞧她,沉默片刻,往前兩步,将那支紅茶遞給了她。
這大約可以算是,殷緒送她的第一樣東西,還是這麽嬌美的花。柔嘉整個小巧的左耳都紅撲撲的,側過身,含嬌帶羞,低頭将茶花輕嗅。
能感覺到姑娘的喜悅與滿足,殷緒內心疑惑:只是順手給她的東西,她便這樣高興了麽?
薛懷文站在一邊,看着柔嘉的小女兒情态,笑得更爽朗了些,轉身接過李氏遞來的手帕,邊笑邊道,“一番比試雖痛快,倒也有些累了,珺兒,你帶驸馬去休息休息。”
柔嘉回過臻首,粉頰泛紅,似在看他又不敢直視,眸光閃動,語意嬌柔,“驸馬……随我去喝杯茶罷。”
殷緒将武器遞給公府下人,緘默地跟上柔嘉的步伐。
柔嘉将殷緒帶回了自己的東院,一路走過花園,越過廳堂,卻是朝卧房走去。
看了眼卧房門梁上雕琢的春燕銜泥,殷緒略一猶豫,跟着走了進去。
女子的閨房香氛旖旎,精致而緊湊,沒有單獨的浴房,梨木盆架就在窗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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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春打來熱水讓他擦手淨臉,柔嘉由知夏幫着,将那支紅茶,小心放入了一只淺彩曲頸花瓶中。
不多時,下人送來了殷緒換下的衣衫。
知道即便只是更換外衫,殷緒必然也不想自己看到,柔嘉借口出門賞花,退去了小花園。
柔嘉一走,見春知夏也跟着離開,卧房一時安靜。
當聲音消失,別的東西便明顯起來,比如,女子閨房的香氣,帶着點甜,并不令他讨厭。
殷緒擡頭略略一掃,入眼一座大插屏,上面繪着輕盈粉嫩的海棠花,花下一只橘黃小貓愉快嬉戲。
原來她不僅愛海棠,愛甜食,還愛貓麽?
殷緒視線淡漠游動,最終落到了那支,他遞出的紅茶上。茶花被她擺在了她的梳妝臺上,清晨醒來一眼便能看到的地方。那花瓶淡雅,花朵嬌豔,兩相對比,更顯美麗。
他還是有些不解,一朵無意斬落的花,怎麽就值得她如此愛重?
殷緒眼中頗多思緒,面上卻須無表情,沉默地脫下短打,換上華衣,帶上冠帽。
未免再将帽子戴歪,殷緒走到梳妝臺前,坐上黃梨木凳,正對銅鏡。
那一刻他有種奇妙的感覺,仿佛能感覺到,曾經嬌柔的少女,也是如此坐在銅鏡前,梳發、弄妝,一颦一笑,皆是動人。
這不對。殷緒蹙眉,擠去腦海中莫名其妙的聯想,看向銅鏡。
适配柔嘉身高的銅鏡,卻照不到殷緒的臉,只對着他的咽喉。殷緒調整銅鏡的角度,整理好了冠帽,漠然起身。
出得門去,晚霞滿天,映照得小小花園滿是瑰麗,柔嘉便是在這一片瑰麗中,拿了一個小壺,不緊不慢地給一叢栀子澆水,側臉恬靜,又被晚霞染上嬌豔。
殷緒一言不發,看了她片刻,直到見春發現,笑着喚了他一聲,“驸馬爺。”
柔嘉聞言轉頭,朝他輕輕一笑,問他,“你可要澆水麽?”
如此閑情逸致的事情,他從來不曾做過,手指蜷了蜷,終究未動,只面無表情轉開視線,漠然道,“不必。”
柔嘉也不失望,仍是低頭澆水,對待一花一木,都那樣溫柔。
很快薛懷文又派了人來,說要考考殷緒的兵法。殷緒對此頗感興趣,沒有猶豫便去了。
柔嘉澆完花,獨自坐了一會兒,李氏派人傳話,說晚膳備好了。柔嘉便由婢女陪着,前去花廳。
李氏已提前問了柔嘉,特意交代了廚房,飯桌上好幾種面條。其餘的大菜小點,也是豐盛精致。
薛懷文換了一身長衫,儒雅持重,與殷緒一前一後邁步進來,口中仍談論着方才對演的沙盤。
他本是儒将,偏于文雅,步入中年後更是持重慎言,今日卻顯然被殷緒調動了興致,頗有些滔滔不絕、意猶未盡。
他贊嘆道,“剛才的破局之法當真巧妙,殷緒,你是天生的将才。”
殷緒被誇贊多了,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
難得見他們這樣,柔嘉輕笑,又接過話頭,“驸馬本就是一身才華。”
薛懷文快意笑道,“我的珺兒慧眼識珠。”
父女兩你來我往,親昵自然,殷緒卻是訝然看向柔嘉,正見她也望着自己,眉眼含笑,眸光溫柔隽永,竟仿佛已熟識自己許久。
薛懷文掀衣坐到飯桌邊,有意提點殷緒,招呼他道,“賢婿,過來坐。”
殷緒順從地坐在他身邊,柔嘉淺笑,跟着坐在殷緒身側。
繼室李氏萬不敢和公主平起平坐,拘謹地站在薛懷文身後。柔嘉瞧了瞧她,柔聲一笑,道,“夫人,你也坐罷。”
她乃長公主嫡女,又是聖旨親封的公主,叫繼室李氏母親是不合适的,李氏也萬不敢當。一聲“夫人”已足夠尊重。
李氏也是高門嫡女,寧願嫁給一個鳏夫做繼室,實在是真心愛慕薛懷文。這些年她将國公府打理得僅僅有條,将薛懷文照顧得無微不至,逢清明與年關,總不忘拜祭長公主,對柔嘉也是真心實意地敬重。
甚至當薛懷文觸怒皇帝遭到貶谪,她也甘願跟着薛懷文去邊關受苦。
她當得起這一聲“夫人”。
柔嘉又柔聲道,“叫弟弟妹妹也來坐罷。”
李氏連忙擺手,局促道,“公主殿下,這不妥吧,臣婦……”
薛懷文爽朗笑道,“珺兒這樣說了,你便聽從吧。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禮。”
李氏便吶吶地坐下了,仆從去請公府的小世子與小小姐過來。
等待的過程中,薛懷文詢問殷緒,“賢婿武功如此了得,怎麽沒有入軍?”
薛懷文并非粗犷之人,對這個問題心中也大約知道答案,如此問,不過是為了引出之後的話罷了。
殷緒垂眸沉默片刻後道,“因與家父意見相左,所以耽擱了。”
那便是殷烈想讓殷緒去城北大營,殷緒因父子矛盾,不願聽從,殷烈也不願妥協,于是便這麽耽誤了。
對于父子矛盾,薛懷文有自己的看法。沒有哪個孩子天生忤逆,把兒子逼成這樣,是殷烈失職。
想想殷府二子忤逆、三子纨绔,只有殷弘成才,這個殷烈,果然不會養兒子。而這麽才華橫溢的殷緒差點被埋沒,殷烈當真罪過。
既然現在殷緒是他女兒看中的人,又合他心意,那當半個兒子來看待,也是合适的。
薛懷文慈道,“無妨,你才華過人,遲早能大展身手。”
殷緒曾為前途感到迷茫,如今聽素有賢名的鎮國公如此說,心中稍安。
薛懷文又道,“驸馬都尉不過是個虛職,有志向的好男兒不該滿足于此。以後有機會,你就得抓住,立個功勳,必能升遷。”
薛懷文自己也娶過公主,但他從未做過驸馬,只因他娶公主時,不僅是公府世子,還是京畿衛中郎将。京中諸人,都敬愛地稱他一聲小将軍。
換言之,沒有官職沒有爵位的公主夫婿,才會被封為驸馬都尉,靠公主的裙帶過活。有雄心壯志的男兒不會覺得榮幸,只會覺得屈辱……這大約也是,殷緒對他的珺兒冷淡的一個原因。
既是殷緒的一個心結,解開了,應當會融洽他們的夫妻關系。何況薛懷文着實愛才。
他鄭重道,“老夫也會幫你尋找機會。”
殷緒生平第一次,受到如此關照,他從薛懷文身上,感受到了從殷烈身上無法感受到的父愛。而這……大約是他的新婚妻子帶來的。
殷緒看向柔嘉,柔嘉也正看他,清亮的眼睛裏,滿是由衷的喜悅,與對他的仰慕。
殷緒感覺到心尖發熱,薄唇微抿,而後恭謹地低下頭,拱手行禮,“多謝國公大人提點教誨,殷緒記下了。”
年輕人真摯知禮,不錯,雖還不願叫岳父,起碼真誠。來日方長。薛懷文颔首。
不多時柔嘉的一弟一妹來到,兩人還是白糯團子,一個九歲,一個七歲。
柔嘉溫善柔,待他們也好,兩人像模像樣地行禮,一笑卻漏了童真,“阿姐。”
李氏小聲教訓他們失禮,柔嘉笑着一番勸阻,之後便是給殷緒見禮。
殷緒生得高大,臉色又冰冷,兩個小人下意識畏懼,往李氏身後躲了躲。
薛懷文見狀佯怒,眉眼卻又帶着笑,“好歹是公府的小公爺和三小姐,怎麽如此怕生。”
李氏小聲勸導他們,于是兩個小人又你推我攘地出來,怯生生行禮,“見過驸馬。”
柔嘉愛憐地摸了摸他們的頭,柔聲笑道,“要叫姐夫。”
一聲姐夫,不知比驸馬親昵多少。殷緒心有所感,輕輕擡頭,恰好與柔嘉目光相觸,只見她眉眼彎彎,笑得格外嬌軟。
最後薛懷文發話,衆人陸續落座,一家人歡聚一堂,和樂景象,不知比上輩子困守深宮好上多少。
柔嘉倍覺欣慰。
用完晚膳,又喝了茶水,新婚夫婦該告辭了。
薛懷文與李氏給他們帶上了大包小包的禮物,又派了四個家丁給他們提燈引路。
弦月東升,星子逐漸閃現,墨藍的天幕下,楠木大車骨碌碌行駛在街道,合着得得的馬蹄聲,反而更顯安靜。
柔嘉白日便困頓,加之心情愉快而放松,此刻便不強撐了,閉眼靠上車壁。
見春立即坐過去,将她的頭靠在自己肩上,調整高度令她睡得舒适。
馬車輕輕搖晃,不知不覺,見春也有些困了,便閉上眼睛假寐。
她們既睡了,殷緒便睜開了眼睛,看向柔嘉。他神思依然清明着,看着柔嘉安寧的睡顏,忍不住想,能被那麽多人如此寵愛,她,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耳邊忽然傳來噗嗤的一聲笑,非常清晰。殷緒轉頭,見是知夏。
知夏沒有睡,見春半睡半醒,于是她就得清醒着值守。此刻發現殷緒瞧着柔嘉,還瞧了那麽久,她就忍不住笑了。
原來那般冷淡的驸馬爺,卻會趁公主睡着偷看她。這樣有趣又驚喜的事情,可不就值得她笑麽?
殷緒聽她笑,眼神如刀,冷冷轉過來,盯着知夏。知夏心裏一突,不敢笑了,低下了頭。
不讓她當面笑,那她背後笑總是可以的罷,回頭她要把這件事,告訴她的公主。
知夏正想着,忽然篤的一聲悶響,一支箭矢穿透她身後的楠木車壁。
作者有話說:
晚上還有一章,不确定幾點,大家可以明天來看。
還有,明天文文入V哦,入V三天評論都發紅包,還有訂閱抽獎,歡迎小天使們來玩。感謝在2023-04-18 16:36:43~2023-04-19 18:27:5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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