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為你撐腰◎
六月初五一早,柔嘉依依拜別太後,回到了鎮國公府。
她本是低調恬靜的,不喜講那些排場,但同她回的,還有宮裏準備的數目龐大的嫁妝,于是場面便大了。
柔嘉坐在近兩米寬的馬車上。馬車以極為難得的百年金絲楠木做成,鎏金孔雀頂,車壁雕刻着柔嘉喜歡的纏枝海棠,又裝飾起了金玉瑪瑙夜明珠,連車簾也是進貢的上品錦緞。
馬車前後,浩浩蕩蕩。陳昱十三歲的皇弟陳皓騎馬護送,羽林軍開道,數百身着吉服的宮人擡着無數的大箱小櫃、華貴的家什、人高的珍稀珊瑚,牽着西域汗血寶馬……宮人身後,是柔嘉的十名陪嫁侍女,每一名都手捧雕工精良的紫檀木匣,裏面放着貴重珠寶首飾。
鎮國公薛懷文帶着全府上下侯在府門前,見見春與知夏扶出柔嘉,拱手行禮,“恭迎公主殿下!”
柔嘉快步上前,扶住了他,“父親不必多禮。”
薛懷文是個儒将,雖年華漸老,臉上有了皺紋,蓄了胡須,卻依然身姿挺拔、風度翩翩。只是此刻被貴為公主的女兒扶着,他有些拘束。
打破他拘束的是皇子陳皓。十三歲的少年故作大人的沉穩模樣,一出口聲音卻還脆生生的,“既已将皇姐安全送到,我這便回去了,皇姐好生休息,國公,告辭。”
“恭送殿下。”薛懷文轉身朝他行禮。
柔嘉看着陳皓帶着一隊羽林衛離去,想到上輩子的最後,這些人都要葬送在陳昱手裏。
她又回首看向薛懷文,看到他鬓邊的幾絲銀發。
上輩子她與父親不親,然而在被陳昱磋磨的後來,她的父親,卻是薛府少有的,真正關心她的人。
也正是因為關心她而觸怒皇帝,陳昱将他遣去了苦寒邊關。北奕突然來襲的那一場鏖戰,他不幸被流矢射中。
柔嘉心酸,又輕喚了他一聲,“父親……”
薛懷文瞧見了柔嘉眼中孺慕與酸楚,愣了愣,雖疑惑,但拘謹倒是去了一些,道,“太陽曬,随為父入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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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鎮國公府都喧嚣起來。家丁進進出出,幫着宮人,将柔嘉的嫁妝搬入。
薛懷文特意命人收拾出了兩間大房子,一間用來安放國公府備下的嫁妝,另一間用來放置宮裏備下的,卻仍然放不下。最後不少箱子安置在了庭院,擠得滿滿當當。
薛懷文将柔嘉領入前院廳堂,柔嘉讓他上坐,喚着父親,結結實實地,跪在父親身前,半晌沒有起身。
薛懷文看着柔嘉纖弱的身姿。曾經那麽小小的一團,如今已長大成人,明日就要出嫁,成為別人的媳婦。薛懷文眼框泛紅,扶她起來,讓她坐在自己身側。
這些年他與柔嘉不親,不是不喜愛。這是他滿懷期待生下的第一個孩子,怎會不喜愛?只是被養到別人手中,多年隔閡,不知怎麽表達罷了。
今日柔嘉有些異常,卻拉近了他們父女的距離,薛懷文心中酸軟。
心裏有些話想對柔嘉說,薛懷文遣退了衆人,獨留下柔嘉。
女兒的婚事他做不得主,卻也省不下滿腹愁思,薛懷文忍不住問,“珺兒,我聽瓊兒說,嫁給大将軍府殷緒,是你自己的意思?”
柔嘉明白父親的思緒,她也說過會親自與他細說,如今正是時候。她輕聲道,“是女兒自己的意思,殷緒他很好。”
至于薛瓊之事,等父親消化了她與殷緒成婚的事實,再說不遲。
那邊薛懷文依然愁眉不展,心下滿是疑問:很好嗎?比皇帝都好?
他聽同僚議論過,大将軍府的第二子,青樓女子所生,冷酷叛逆,沒少将沉穩的殷烈氣得跳腳;十八九歲了,卻沒有點自己的功業,天天待在家中無所事事;憑柔嘉的關系,封了個驸馬都尉,卻還沒有走馬上任,而且這本身是個沒有實權的虛職……
這樣的人,會很好麽?比皇帝都好?
他遲疑問,“你和皇上……”
柔嘉壓低了聲音,淺淡一笑,“皇上心思不在我處。”
這半年薛懷文也聽到了一點風聲,可當真聽女兒說出來,他還是覺得難以置信。明明之前好得仿佛難舍難分的一對璧人,怎麽說變就變呢?
女兒情路坎坷,做父親的本該憂心,但薛懷文見柔嘉神色安然,甚至還有一些輕松,并沒有傷心的跡象,不由得又有些欣慰。
“珺兒長大啦!”皇上不想娶她便罷休,他們公府的長女權勢富貴已是最盛,不稀罕那些形于外的東西,只要女兒開心就好。
說起來,嫁給她自己選的殷緒,當真會開心麽?
見父親眼中仍有明顯的疑慮,柔嘉道,“等歸寧那日,我将殷緒帶來給父親看看,等父親熟識他,就知道他的好了。”
柔嘉如此說,也并不是單單維護殷緒。她想,殷府的諸人只怕靠不住,她還得為殷緒,尋一個穩妥的靠山。
薛懷文不願拂逆柔嘉,何況婚事早就定下,聖旨都下了,他也不能如何。薛懷文心酸地一笑,“好,帶他來看看。無論如何,別忘了鎮國公府,永遠會為你撐腰。”
柔嘉心中感動,輕笑道,“女兒記下了,多謝父親。”
與父親說了些話之後,柔嘉又去祠堂,拜了母親。出來後午膳已備好,柔嘉陪父親、李氏用了餐,回到房中,安心等待第二日的到來。
柔嘉的住處一直保留着,是府中最尊貴的東院。因着要辦喜事,最近又修葺一新。
奶娘顧嬷嬷也特意從老家趕來,盡心服侍自己一手養大的公主出嫁,陪伴她走上新的人生路途。
柔嘉坐在五福雕花窗下的軟榻上,聽顧嬷嬷給她講明日婚典的各種禮儀。
午後日光正盛,暑氣越來越濃,采秋去給角落的冰鑒添加冰塊。見春和知夏兩個則手托紅漆托盤站在一邊,邊聽邊笑。
講到最後顧嬷嬷攏攏袖子,故作威嚴,道,“接下來就不是你們這些小丫頭能聽的了,都出去吧。”
明白該講新婚當夜的夫妻之事了,雖不知那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卻已下意識地臉紅心熱,兩個婢女嬉嬉笑笑羞羞答答地出門。
顧嬷嬷從袖袋中拿出一本小冊子,輕咳了一聲,“老身現下要講的是洞房之事,公主殿下不必害羞……”
柔嘉表情還算鎮定,只是紅了耳根,抓緊了裙擺。又忍不住想,那般冷淡的殷緒,洞房之夜,也會害羞麽?他害羞起來,會是什麽模樣?
大将軍府內,南華院。下人們手捧紅綢來來去去,裝點新房,擺放明日要用的各種禮器貢品。
殷緒坐在桌邊,一只修長的手臂擱在桌上,旁邊一個檀木盒,盒中整齊擺放着他的婚服。
那婚服茜紅大身,绛紫滾邊,顏色莊重喜慶,而他的臉色卻一片沉冷陰翳,身形也是一動不動,雕塑一般。
殷烈雙手背後,邁着武人的方步進來。
越臨近婚期,他的心情越是忐忑,為将軍府的名聲與未來擔憂。
因實在不放心,他便進了此處看看,可一看殷緒的那副神情,他心情更不好了,出口便是叱罵,“趕緊給我收了你那冷臉!今日也就算了,若明日迎親還是如此,豈不是叫旁人笑話叫太後怪罪?!”
殷緒不動,神色亦是不變。
殷烈瞧他油鹽不進,更是氣憤,咬牙道,“得罪公主太後,你死不足惜,別拖累殷府!”
殷緒終于扯動唇角笑了起來,臉上一片譏诮,“放心,我若死了,也不進殷家的墳地。”
殷烈當即氣得眼前發黑,下一刻已經抓起桌上的紫砂壺,狠狠對着殷緒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