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冷心冷肺◎
“不必理會她。”随着薛瓊離去,柔嘉神色恢複如常,重新拿起針線,表情恬靜帶笑,嗓音柔和,“殷将……殷二公子是內斂的性子,我也喜靜,以後我們關起門來過活便是。”
只是裝模作樣而已。她知道自己真正的敵人是誰,并不放薛瓊在眼裏。
“反正有我們在,誰也欺負不了公主。”
見春瞧見柔嘉說起殷緒耳根泛紅,正要打趣,知夏問道,“公主,您怎麽如此了解殷二公子?”好像她與殷府二公子已相識許久一樣。
可知夏自問十幾年來,幾乎每日對柔嘉寸步不離,她根本就沒見過柔嘉與殷緒來往。
知夏是當真疑惑,但柔嘉不便解釋。她看了看知夏,又看過其他幾個貼身婢女,認真囑咐,“殷緒是我中意之人,你們只要擁護他便好。”
幾個婢女紛紛低眉斂目,恭敬稱是。
給柔嘉與殷緒賜婚的聖旨,正加急制作中,一切雖忙碌,卻有條不紊。就連陳昱那邊,等聖旨拟好,需要他過目時,他都僅僅是略一挑眉,而後滿不在乎地一笑,漫不經心地蓋下了印玺。
劉喜彎腰吹幹印玺的紅色墨跡,疑問道,“公主殿下還不低頭麽?”凝秀殿的那位不是一向溫婉麽,這次鬥氣的時間,是不是長了點?
陳昱笑道,“不急,時間還很充足。”
劉喜便抛去疑惑,媚笑道,“皇上聖明!”
殷府這邊,殷烈與殷弘皆是武将,不參與聖旨制作,也不知賜婚之事,但他們還是從內閣同僚的只言片語裏、暧昧眼神中,薛瓊帶回的驚人消息裏,明白事情已成定局。
四月中,宣旨太監來到殷府,當衆宣讀,授殷緒為驸馬都尉,擇日與柔嘉公主成婚,父子兩不敢置信的心,才稍稍落回實處。
太監宣讀完畢聖旨,又與殷烈笑道,“恭喜将軍,賀喜将軍。”
殷烈滿臉尴尬,甚至心裏發虛:誰不知道柔嘉公主和當今聖上的關系,這婚事忽如其來落到殷府,總叫人心中七上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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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勉強笑道,“有勞公公了,還請公公留步喝杯清茶。”
那太監笑道,“不必了。太後娘娘的意思,喜事宜早不宜遲。将軍速速将驸馬爺的生辰八字送去欽天監罷,也好讓欽天監盡快選出個吉日!”
殷烈揣測着,喜事宜早不宜遲只怕是官面話,真實原因大約是公主年歲不小。
別的女子十六七出嫁,柔嘉公主卻落到十八,只因為須得等皇上長大。可如今皇上年歲到了,二人突然不成親了……甚至柔嘉公主還忽然對他家逆子親眼有加,甚至以死逼婚。事情如此離奇變化,當真讓人心頭疑窦重生。
但再疑惑,殷烈萬不敢問。他只拱手笑道,“多謝公公提醒。”
送走宣旨太監,殷烈手中握着聖旨,看向那即便沉默,在人群中也格外顯眼的逆子,皺眉道,“你何時認識柔嘉公主的?”
不曾想這個逆子不聲不響,給他一個好大的“驚喜”!
殷緒蹙着劍眉,想起那色如海棠的女子,也想起她那帶淚的一句,“見到你,我很開心”。
他也很疑惑,為何柔嘉與太後看中了他,但這個疑問也沒那麽重要。他心中起了些許煩躁,不禁握緊了拳。
去哪個大營也好,自己的婚事也好,殷緒痛恨這種,受他人擺布、愚弄,仿佛永遠,見不到光明的感覺。
殷烈見殷緒默不作聲的樣子就忍不住怒火直冒。但他深吸一口氣,勸慰自己:這逆子今時不同往日,以後就是驸馬爺了,不看僧面看佛面。
他按捺地訓斥道,“聖旨已下,你就收斂脾性,安心準備,以後好好伺候公主!”
“伺候”一詞,令殷緒漆黑的瞳孔一縮,感受到了屈辱。他一個昂藏男兒,也曾夢想馳騁邊疆,建功立業,難道以後都要在女人裙下讨生活麽?
他感覺心頭發窒,黑暗一寸寸湧來,淹沒了他。
他沒有抗旨的餘地。
殷烈懶得再與殷緒多費唇舌,眸光一轉,看向周氏與殷翰,道,“公主下嫁,萬不能委屈了她。你們與老二換個住處……不,還是将兩個院子打通,修葺一新。你們娘兒兩幹脆住北芳閣罷!”
……還不如殷緒的破院子呢!殷翰母子被飛來橫禍砸個頭暈。
殷烈又看向自己的正妻秦氏,連殷緒的名字都不想叫,指了指他,“給他安排幾個下人。”
欽天監選的吉日,在六月初六,時間有些匆忙,但柔嘉卻很滿意。她不想婚期太遲,遲則生變,早些完婚便可早些放心。
柔嘉安穩地繡着腰帶,翔龍殿那邊卻不太平靜。
随着時間一天天過去,陳昱由原本的信心滿滿,變成了猜疑不定。
他一直沒有等來柔嘉的求和。甚至自哭醒那一日起,柔嘉竟一次也沒有踏足過翔龍殿,乃至翔龍殿所在的太和宮。
他不曾想,那般柔軟的柔嘉,這次居然如此強硬。
賜婚聖旨下了那麽久了,她還如此沉得住氣,難道真的想嫁給那個庶子不成?
怎麽可能!他與柔嘉可是青梅竹馬的情分!他可是皇帝!柔嘉不可能舍下他,嫁給一個處處不如他的才人對。
陳昱心緒起伏不定,朱筆懸在奏章上方,半晌沒有落下一個字。倒是朱紅墨跡滴在宣紙上,暈開一片。
劉喜點頭哈腰地站在一邊,低聲提醒道,“皇上?”
陳昱煩躁地扔下筆,抿緊了唇,生悶氣。
劉喜道,“梨園新來了一個名角,什麽段都唱得好。皇上若當真煩悶,不妨召他們來,給您解一解?”
陳昱心思一動,有了些許興趣,但片刻後還是搖了搖頭,“不必了,以後再說。”
太後囑他勤于政務,若當真聽曲取樂,傳到太後耳中,只怕要得教訓。
見陳昱拒絕,劉喜也不再勸,只是撿起陳昱扔下的筆,蘸了蘸筆尖,恭敬地送回到皇帝手中,道,“皇上寬心,您是皇上,天下攥在股掌,凡事皆由您掌控,何須煩惱呢?”
陳昱聽他說得不錯,略安了心。然而六月初二這一日,他還是曲折婉轉,尊貴又自然地,走進了凝秀殿。
凝秀殿的海棠早就謝盡,紫薇花倒是開得正好。陳昱愉快地賞着花進去。
柔嘉正在試婚服。大齊的新娘着正綠。那樣濃烈的綠色,襯得柔嘉臉孔更加白皙瑩潤,仿佛綠枝丫上開出的清新栀子。
見春小心地理好她身上壓裙裾的環佩絲縧,撫平衣上褶皺,感嘆道,“我們公主當稱世上第一美人。”
知夏難得附和她,“驸馬爺見了,一定歡喜得挪不開眼。”
這段時日,她們已漸漸明白,柔嘉是真心喜歡殷緒。雖那殷緒沉默寡言,但換個角度看,也可理解為沉穩可靠啊!公主能嫁給自己的真心人,她們便高興。
柔嘉聽得耳根泛紅,又慢慢脫下婚服,強作威嚴訓道,“你們別胡說。”
見春與知夏卻是笑了起來,伸手幫柔嘉寬衣,小心地挂在一角的梨木架子上。
換好藕荷色的繡花廣袖長衫,柔嘉便聽太監在外拉長了聲音喊,“皇上駕到!”
柔嘉垂眼,安靜地出去迎駕。很快要嫁給殷緒了,她心情不錯,連帶在陳昱面前的表情也柔軟三分。
只是還是不笑,話語也疏離,連“恭迎”也不說,只說“見過皇上”。
陳昱原本想進入殿內坐坐的,也算是讓步、陪陪柔嘉。但他見柔嘉疏冷的模樣,心生怒火,驕矜地站立于庭院,挑眉,笑得有幾分陰森,“皇姐何須多禮,朕是來看看,婚禮在即,皇姐可還有什麽需要的?”
柔嘉低眉順目,沉靜道,“回皇上,一切皆已準備妥當,皇上無需費心。”
陳昱袖中手握成拳,臉色先是一沉,接着冷笑起來,“好啊!有母後和鎮國公府操持,朕自然無需費心。只是——朕想問問,皇姐當真願意嫁給那個殷緒麽?”
柔嘉當然是真的願意嫁給殷緒。那是她重生以來,最堅決的願望。而且她讓出了皇後的位子,不再成為陳昱的阻礙,陳昱沒有理由恨她,也當不會再去煩擾她和殷緒了。這是很好的事。
柔嘉安定道,“柔嘉甘願嫁給殷緒。”
陳昱臉色鐵青,咬牙切齒道,“好,好得很!但願皇姐你不會後悔!”
也不要哭着回來找他,求他再接納她!
狠話放下,陳昱本該拂袖離去,但他動了動腿,仍是站住了,想再看看柔嘉的反應。
柔嘉卻是看都不願看他,仍是低着頭,平靜卻又堅定,“臣姐,不會後悔。”
陳昱怒火難遏,轉身狠狠踢翻路旁的一盆蝴蝶蘭,氣勢洶洶而去。
皇帝的暴怒驚吓了一幹人等,劉喜連忙帶人跟上。柔嘉看着陳昱的背影,想的卻是,上輩子她怎麽沒有早早發現,這人如此……不堪大用。
采秋去查看那盆無辜遭殃的蘭花,見春心頭惴惴,大氣也不敢出,小心翼翼過來,低聲道,“公主,陛下如此……”
她記着柔嘉禍從口出的教誨,沒有說出後面的詞句,但柔嘉明白,她是想說陳昱的怒氣。
柔嘉略一想也明白,只怕是自己悔婚,讓他覺得傷了臉面。
但一時惹怒皇帝,遠比嫁給皇帝後飽受冷遇與摧殘,最後國破人亡要好。
十六歲的陳昱遠沒有二十一歲的陳昱冷心冷肺,何況還有太後坐鎮,短時間內他不會生事的。
這些論斷無法說出口,柔嘉清淡道,“皇上仁慈,氣幾日便消了。”
非是她要誇贊陳昱,只是這話傳到陳昱耳中,也可暫時安撫他。婚期在即,什麽也沒有她順利嫁給殷緒重要。
改變命運的第一步成功了,接下來的步驟才好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