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心生怨怼◎
見柔嘉如此安靜地便岔開了話題,說得自然又認真,采秋短暫一愣之後立即道,“好。”
又将手中杯盞往柔嘉面前送去,“若公主不急,先用些早茶,也可安神醒腦。”
柔嘉便将清茶接過,低頭呷了一口。幽淡清甜的茶香味沁入心脾,十分醒神。
采秋細細看了柔嘉的神色,見她臉上并無想象中的凄然或是悲苦,亦願意吃喝,做事也有章法,可見已恢複過來。采秋頓感欣慰。
柔嘉又喝了一口香茶,而後将瓷杯遞回,這才吩咐道,“我的婚事有變,雖聖旨未下,但遲早傳開。你去國公府知會一番,告訴父親,關于婚事我心中有數,請他不必擔憂,待到他日回府,會親自與他細說。”
太後金口玉言,既答應了她的求嫁,那麽此事已是成了。預料中的皇後另做他嫁,只怕會朝野震動,想必鎮國公府也将如此。
未免父親焦急,柔嘉覺得是該派人去交代一二。
她本可以這幾天就回府的,只是公主出行牽涉良多,而國公府待她恭敬客氣多于親熱,但凡她回去,總是大動幹戈。尤其是繼室李氏,簡直到了坐立難安的地步,唯恐怠慢公主得罪皇帝太後。
柔嘉純善,不願如此困擾他人,久而久之便不常回去了。
父親不是糾結之人,她現在派人傳個話,寬了父親的心,餘下的等待時機再說不遲。
柔嘉條理分明地想着,而采秋聞言再度怔愣。之前她見柔嘉從慈鳳殿回來,整個人梨花帶雨失魂落魄,不曾想公主這麽失魂落魄着,居然也将事情思慮得井井有條。
也許公主在謀劃些她暫時無法理解的事情,但公主如此冷靜,那她,還有什麽可擔憂的呢?與見春、知夏她們說一說,她們也會明白吧?
采秋倍覺心安,又将一碗粥羹送上,柔聲道,“等公主吃完早茶,奴婢便去。”
柔嘉接過溫熱瓷碗小心捧在手心,又囑咐道,“給公府帶些禮物。”
公主總是這般體貼。采秋笑了笑,低聲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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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柔嘉所料,雖賜婚聖旨未下,但她的婚事确實逐步傳開了。滿京城衆人反應各異,但無法左右柔嘉的安穩。
柔嘉在做女紅。她貴為公主,本不需要親自動手,但她性子靜,喜歡做這些。
太後娘娘被她傷了心,她想繡一雙鞋面哄哄太後,殷緒那邊,她也想親手做點什麽,這是她的心意。
她已計劃好了兩條腰帶,腰帶皆用上好貢緞,一條赤色搭金線,一條黛藍搭銀線,一條是山川的紋路,一條是花與雲。
在她有限的記憶裏,殷緒似乎喜黑,這兩條腰帶的顏色,恰好都能與他的衣服相配。
柔嘉正一針一線繡着,門外的小宮女進來禀報,“公主,二姑娘求見。”
柔嘉的手頓住,擡起了頭。
二姑娘,說的是柔嘉的堂妹,薛瓊,因為父親早逝,母親改嫁,養在了鎮國公膝下。
見春與知夏自小跟着柔嘉,是出自鎮國公府的婢女,因此她們稱薛瓊為姑娘,而後整個凝秀殿便跟着如此稱呼了。
因自小在宮中長大,柔嘉與本家的親人感情偏于淡薄,對這個妹妹的感觸也不深。但她記得,上輩子的後來,薛瓊選擇站在了受寵的高貴嫔那一邊。
見春與知夏在一邊清點柔嘉要帶去殷府的首飾,采秋在清點房契與賬本。她們沒有上輩子的記憶,對薛瓊沒什麽好惡。倒是見春想了一下,道,“說起來,二姑娘嫁給了殷家大公子,以後就是公主的嫂嫂了。”
她打趣道,“這下輩分可就亂了。”
知夏笑道,“再亂也是我們公主大一頭。”
采秋文靜,但笑不語。
柔嘉寬容地讓她們說笑,柔聲吩咐小宮女,“讓她進來吧。”
薛瓊進得房內,輕輕擡眼看向柔嘉。
柔嘉已放下手中繃子,端坐在羅漢床上。雖是随意的場合,但柔嘉自有一股高貴典雅,眉目清淡間仍是風華無雙。
薛瓊察覺到,一段時間不見,柔嘉似乎美貌更甚,這讓她心裏隐隐地不暢。
邊想着她邊行禮,“見過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這個稱謂出來,薛瓊更覺心頭不适了。同是薛家嫡女,柔嘉偏偏成了高貴的公主,甚至差點做了皇後,當真命好。
柔嘉并不知道薛瓊複雜的內心,也不在意。上輩子薛瓊選擇高貴嫔,對她的凄慘遭遇冷眼旁觀,雖未當真害過她,到底屬于忘恩負義。是以她絕不會再對這個妹妹心懷一絲一毫的親切。
她讓薛瓊進來,只是想打聽打聽,殷緒在殷家,是不是當真過得很不好。
“起來坐罷。”既然決定不再親近薛瓊,柔嘉口氣冷淡,心中倒是想起來,找個機會,她得提醒父親,不要再對白眼狼付出了。
薛瓊還未察覺異樣,直起身,擡起頭,坐到一邊。
京中人說,鎮國公府的薛二小姐,與金尊玉貴的柔嘉公主有五分形似,七分神似。這五分與七分,便足夠讓薛二小姐成為公認的美人。可這份“殊榮”,其實薛瓊并不稀罕,甚至心生怨怼。
薛瓊看着柔嘉發上,皇家獨一無二的鳳銜珠金步搖,冷冷垂下視線,又露出一個柔婉的笑意來,“一段時間不見,臣妹來看看姐姐。姐姐可還好?”
柔嘉性子恬靜,不會沒話找話。何況現下已對薛瓊不喜,她簡單道,“我很好。妹妹在殷家呢?”
并非回已問候,只是想引出殷家。
薛瓊聞言露出一個羞澀又甜蜜的笑來,“也很好。公婆對我十分愛重。夫君他……對我也溫柔體貼、處處呵護,還說要帶我去今年的秋狩……”
柔嘉出聲打斷了她,自己是讓薛瓊來問話的,而不是聽她炫耀。
“我要嫁給殷緒了。”她安靜而堅定地說道。
薛瓊雖是過繼的侄女,但薛懷文一直對她視如己出,京中諸人、府中下人亦當她是公府的嫡二小姐。
薛瓊自認也是高門貴女,說話鮮少被人打斷,何況還是從不打斷人的柔嘉。她一時有些難堪,臉色漲得發紅,但很快她笑起來,作出一副喜悅的模樣,“是啊,我也聽說了。以後我們還能繼續做一家姐妹,真是令人歡喜。”
柔嘉沒有接她的話茬,也沒有配合地露出笑容,只是遲疑問,“殷緒他……在殷府過得如何?”
薛瓊今日入宮,不是來探望柔嘉的。而是殷府聽到了太後将為柔嘉公主與殷府二子賜婚的傳聞,大感震驚與懷疑。恰好薛瓊與另一位公主有些情分,便入宮來打探消息。
傳聞是真的。且似乎是柔嘉非要嫁給殷緒,還到了要死要活的地步。是什麽原因,導致柔嘉舍去天下至尊,而選擇下嫁一個私生子?薛瓊思來想去,也想不出殷緒除了一張俊臉,還有什麽比皇帝優越。
難道這位公主是沖着那張臉悔婚?薛瓊自己想想,也覺得不可思議。那得多蠢啊!
據說近幾個月天子對這位公主稍有冷淡,但也未到争吵翻臉的地步,皇後之位應當還是她的,所以有什麽必要如此驚世駭俗呢?
抱着一種看熱鬧的心态,薛瓊故意作出為難的模樣,吞吞吐吐道,“二弟他出身不好,娘親是賤籍……性子有些孤僻,還有些沖動,似乎總在惹公爹生氣,還常與三弟鬥毆。那日他從宮裏回來,就挨了公爹好幾十板子……啊!”
她仿佛才想起來這将是柔嘉的未婚夫,眼帶歉意地找補,“但二弟一瞧着便不是奸猾之人,想必是知道疼姐姐的。”
說完,薛瓊偷眼看着柔嘉。她倒是要看看,那般高高在上的柔嘉公主,得知自己看中的郎君如此卑賤,表情何其精彩。
但她失望了。柔嘉聽完只覺得心疼。自那日太後召見,已過了許久,殷緒受了幾十板子,只怕傷已漸漸好轉,再要如何關心也來不及。只希望,他記得用她送的藥。
柔嘉低聲問道,“他為何總與殷三公子鬥毆?”
雖她對殷緒了解不多,但她總覺得,以殷緒的性子,斷不會沖動,也不會主動與人生事才對。
薛瓊被問住了,“啊?興許……興許是三弟惹着他了?”她怎麽知道呢?一個卑賤的孽種、孤狠的野狼要撓人,誰還管什麽理由呢?
柔嘉看向支支吾吾的薛瓊,眼露了然,篤定道,“原來你們沒人,在意他的想法。”
薛瓊臉頰泛紅,說不出話來,又有些惱羞成怒。柔嘉卻已是完全明白了。她想,難怪那日他嘴角帶傷,難怪他對人總是如此防備,難怪他……不愛笑。
她之前想的不錯,殷緒性子冷,果真是因為,別人對他不好。
柔嘉笑了起來,這笑容令薛瓊莫名其妙:知道自己将要嫁給一個卑劣的野獸,你還笑得出來?你眼光如此差勁,你都不羞恥?
柔嘉卻是暗自下了決定,從前是殷緒保護她,這次,換她護着他了。別人對他不好,她會對他加倍地好。
想明白了這一點,柔嘉心情松快,對薛瓊也和悅了三分,“我明白了,你若沒旁的事,便退下罷。”
薛瓊滿心狐疑:不是,你明白什麽了?怎麽就明白了?
從進來到現在,柔嘉統共與她只說了幾句話,且多是說殷緒,卻不關懷她,輕慢之意如此明顯,但薛瓊不敢問也不敢怒,只是疑惑又惱怒地退下了。
見春眼見薛瓊離去,低聲嘟囔道,“是奴婢的錯覺的麽,二姑娘似乎有些裝模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