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毒打◎
碧彤辦事幹練妥當,黃昏的時候,已将殷緒的信息整理完全,送到了太後面前。
太後瞧了瞧那兩頁紙上的小字,笑道,“哀家老了,眼也花了,還是你給哀家讀吧。”
“太後娘娘春秋正盛,日月長青,怎麽會老呢?”碧彤笑着輕哄,仍是拿起紙張,柔聲讀了起來。
良久之後,太後沉沉嘆了口氣。
碧彤也跟着嘆氣,“原來殷府二公子,是多年前殷烈去江南蕩寇時,與青樓女子露水情緣生下的。這樣的身世,只怕配不上公主。”
太後道,“青樓女子養大的孩子,難怪孤僻冷酷,與殷府諸人相處不好——我得好好想想,該如何與柔嘉說。”
當然,她也得想想,明日陳昱請安的時候,該怎麽好好為柔嘉訓他幾句。
另一邊,殷緒回到府中,面對的是一臉焦急的父親,與不動聲色的長兄。
殷烈早已從管家那裏得知了消息,包括殷緒入宮觐見與打傷殷翰,前者顯然更加重要,以至于他心神不寧,竟就在大門後的影壁旁等了許久。
見殷緒回來,殷烈急急迎上前,首先見他嘴角帶着明顯的傷痕,便是倒抽一口涼氣,“你就這樣去見的太後?”
殷緒冷冷瞥他一眼,沒有答話,甚至腳步不停。
殷烈勉強壓下不快,換了一個問題,“怎樣,太後娘娘為何召你?”
不說話的話,殷烈會不依不饒,殷緒終究冷漠道,“沒什麽。”太後問的,都是他的私事,本就與旁人無關。
殷烈不滿這個答案,追着他的腳步,“怎會沒什麽?好端端的,太後怎會召見你?”難道是在他不知道的時候,這個逆子得罪了什麽王孫貴人?
殷緒停住,終于正眼看他,卻是說的毫不相關的一句,“我要去西江大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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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烈心頭一堵,想不到這個緊要關頭,這個逆子居然還有閑心想別的。緊接着他醒悟過來,額頭冒出青筋,咬牙道,“你威脅我?!”
殷緒一臉漠然,用姿态表述着:你答應我的要求,我才會認真回答你關心的問題。
殷烈怒不可遏,目眦欲裂,“你這個膽大包天的逆子!”
自家的地盤不去,卻要去什麽西江大營,這不是擺明說他們父子不和嗎?傳出去還不讓別人笑話!這個逆子不要臉,他還要臉呢!
他還敢威脅他!若不是念在那一點血緣,他真該第一次見面,就将他趕出府去!
殷烈心中正悔恨交加,又想起殷緒的身世。他并不是放浪形骸縱情聲色的人,當初與殷緒娘親結緣,也是去江南蕩寇時,當地一位官員于私宴間推給他的。
那女子音色皆美,而他又喝了不少酒,這才一時失了分寸,不曾想一夜放縱就有了殷緒。
起初他并不知道殷緒的存在,八年後才被人找上門來。那時那個逆子已生了一副陰沉桀骜的性子,令他不喜,誰知道後來竟會愈演愈烈!
殷烈正是憤怒難消之時,恰好側室周氏聽到動靜,帶着慘不忍睹的殷翰過來了,拿手帕抹着眼淚,哭訴道,“老爺,你可要為我們娘兒兩做主啊!”
殷烈被周氏一鬧,更覺氣血沖腦,喝道,“你這個逆子,你把你弟弟打成這副模樣,回來還敢給臉色我看?!”
殷緒想起了,那被殷翰偷出、又摔碎的玉佩。他死死盯着殷翰,眼神如刀,冷酷道,“我只恨沒有打死他。”
可打死了殷緒,娘親的遺物,也無法恢複如初。
這句話卻徹底激怒了殷烈,他咬牙大罵,“畜生,真是個畜生!給我拿家法來!今日我就打死你這個畜生!”
無人為殷緒求情,三指寬的木杖砰砰打在殷緒背上,留下交錯的血痕,而他一言不發眼神冷漠。
打到最後殷烈累了,又不想當真打死兒子傳出去惹人笑話,只能停下。
而殷緒也只是擦去不小心咬破嘴唇而流下的血,一臉冷漠地回到了,自己那破敗的小屋內。
他蜷縮地坐在塌上,打開了柔嘉送的藥瓶。
類似薄荷般清涼幽香的味道撲鼻而來,殷緒聞了聞,确認其中沒有任何作亂的成分,又将瓷瓶蓋上了。
他終究沒有使用這一瓶藥膏。
柔嘉夜裏擔憂與殷緒的婚事,很晚才睡着,卻又開始頻頻做夢。
上輩子對陳昱早已心死,她的夢中沒有幾處皇帝的影子,倒是反複見到殷緒。
他一次次地救她,然後一次次地死在她身旁,以最溫柔、最堅定的姿态。
“殷将軍!”她低呼着醒來,臉上激動未退。
今晚是知夏值守在卧房。聽到動靜她立刻過來,掀開淺色刺繡帳幔坐到床邊,心疼地順着她的脊背,“公主可是又做噩夢了?不怕不怕,奴婢在這裏。”
摟住她的溫度如此舒适,柔嘉柔白手指蜷在胸口,慢慢平複着呼吸。
知夏又轉身拿過一杯溫度适中的茶水,送到柔嘉面前,“公主安安神。”
柔嘉接過那觸感細膩的汝瓷茶杯,慢慢喝過兩口,終于徹底安心了,這才緩緩道,“我做的,不是噩夢。”
是殷緒讓她的死亡變得溫暖,讓她不再孤寂,又怎能說那是噩夢呢?
知夏體貼道,“公主夢到了什麽,與奴婢說說,也可與公主分解一二。”
上輩子已是逝者不可追,這輩子卻還充滿希望。柔嘉聲音恬靜又柔軟,“我夢見,我在黑夜的叢林裏迷路,怎麽也走不出去,有人為我點亮了一盞燈。”
知夏被這個夢境吸引住,連忙問,“是誰?”
柔嘉淺笑起來,“是我想嫁的人。”
天色漸漸亮了,柔嘉已睡不着,起身洗漱完畢,本想去太後那邊請安,考慮到只怕陳昱也到了,只得作罷。
她實在不想再見到這個人。
慈鳳殿內,陳昱坐在太後對面,有些出神。他想起來,昨日回翔龍殿時,宮人說柔嘉在殿內哭了一場。這讓陳昱的心情有些矛盾,既煩心于柔嘉生事,好像自己欺負她似的;又忍不住反思,自己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往日這個時間,柔嘉必然已來請安了,那溫聲笑語、如花笑靥,總是讓人賞心悅目。今日她卻沒來?
難道自己當真過分了,傷了她的心?可誰讓柔嘉天□□他獻殷勤呢,真當她是自己的皇後?這不還沒成婚麽?何況,他現在也沒那麽想與她成婚了。
若是當真要娶誰……
陳昱腦海中,出現了高嬛的身影,那般熱情美豔、神秘誘人的女子……
“昱兒,聽說最近你與柔嘉有些嫌隙?”太後靠着紅木雕龍鳳呈祥的軟塌,出聲喚回了陳昱的心神。
陳昱眉頭一擰,十分不快:哪個大嘴的走漏了風聲?
至于柔嘉,他不甚在意地回道,“沒有,兒臣與皇姐并無嫌隙,一切都很好。”
太後瞧着陳昱不欲長輩插手的模樣,有些頭疼,“若是如此,怎麽柔嘉昨日與哀家說,不想嫁人了?”
不欲加重兩個小輩的矛盾,太後隐瞞了有關殷緒的事。
陳昱心頭對柔嘉的那一點愧疚,頓時煙消雲散,擡頭怒沖沖道,“皇姐既不想嫁,那便不嫁了,一輩子不嫁都行!”
他還沒決定當真不要柔嘉,柔嘉卻先不要他了,憑什麽?就算最近傷了她心,也沒有哄她,可他是千千萬萬人的皇帝,難道還得圍着她轉不成?!
太後瞧着陳昱怒火沖天的臉,半是無奈半是失望,語重心長道,“昱兒,你已行冠禮、登大統,難道還要說孩子話不成?”
被太後敲打一句,陳昱鎮靜了些,收斂怒氣,仍是有些陰沉,道,“兒臣不是說孩子話,兒臣十分冷靜,不願勉強皇姐罷了。”
柔嘉如此喜愛他,必然不會不嫁他,那樣說不過是賭氣罷了。想讓他讓步哄她?他偏不!他乃堂堂皇帝,難道還要被她拿捏不成?
她以為……她是高嬛哪?!
太後皺眉道,“還說氣壞!你阿珺姐十年如一日,對你呵護備至,比我這個當娘的還貼心。你怎麽就要為一句話對她如此挑剔?”
陳昱不說話了,只是梗着脖子,一副拒不知錯的模樣。
太後瞧了片刻,搖頭嘆道,“罷了,哀家不與你多說,你回去仔細想想。別忘了你阿珺姐,曾為你去了半條命。”
最後一句話出來,陳昱面色稍緩,但片刻後卻又逐漸變得惱怒。
确實,柔嘉曾在獵場的虎口下,舍生忘死救了他一命,他也着實感激,所以這些年對她一直很好。可難道就因為她救了他,所以這輩子都要被她綁着了麽?
她還敢說不想嫁他?!
瞧着陳昱那忽白忽青的臉色,太後便知他并沒有聽進自己的話。孩子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犯倔。
該說的話她已說過幾次,犯倔的話,總要給時間他想想清楚。
太後嘆道,“走罷,哀家累了。”
太後疲倦的模樣令陳昱有些歉疚,收斂脾性,起身恭謹地行了一禮,“母後好生休息,兒臣告退。”
陳昱出了卧房,被清晨的涼風一吹,倒是當真冷靜下來,回想起了柔嘉曾為他衣裙染血的模樣。
他低眉思慮着,此事已驚動太後,那麽與柔嘉的矛盾總須解決。他是顧念舊情之人,雖沒那麽想與柔嘉成親了,但也會信守承諾娶她,給她皇後之位和必要的恩寵。
——既然還是注定要做夫妻,那倒是可以去看看她,雖他不想退步哄她,但給她一顆定心丸,再敲打敲打她,讓她知道分寸,也是合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