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恨別離
送恬雲回家的路上,宋圖南又接到彭茵的電話,沒說兩句,宋圖南就不耐煩了:“知道了,再說!”說完就迅速挂了電話。
恬雲看不下去,埋怨他:“你怎麽這樣啊,就順着點阿姨嘛。”
宋圖南瞥她一眼,似笑非笑:“我媽讓我趕快娶你,怎麽樣,要不要我一口答應?”
于是一路上,恬雲安靜如雞。
到了家樓下,恬雲收拾好東西正準備直接拎包走人時,宋圖南開口阻止:“等一下……”
“嗯?”恬雲疑惑回頭。
“前幾天剛回國,在免稅店給我媽買香水的時候看到你一直喜歡的那個牌子在做活動,給你帶了一套護膚品,放後備箱了,差點給忘了。”說着,宋圖南下車打開後備箱,把東西提出來遞給她。
恬雲抱着包裝精致的盒子,笑得眼裏全是星星。
“謝謝老板,祝您有情人終成眷屬!”
宋圖南嘴角忍不住翹起,揉了揉她的頭,又跟逗小狗一樣拍了兩下。
陳缙跟着宋圖南的車,剛停下,看見的就是這樣刺眼的一幕。
月光流轉,薄雪微融,一對賞心悅目的小情侶在依依不舍地分別。
他無聲地笑了,笑容裏是悲怆、無奈,和壓抑的絕望。
陳缙認識這個男人,恬雲大一的時候就常跑去經管學院找他。
陳缙在的計算機學院的比賽和各種項目一年比一年忙,沒有高中時那麽多閑散的時光,他沒辦法時時抽出時間陪在她身邊。
他知道恬雲有幾個朋友走的很近,其中就包括宋圖南,他不在的時候,他們也常常結伴四處去玩。
有人取代了他在她身邊陪伴的位置,他不舒服,但卻無計可施。
從恬雲到陳家起的每年生日,都是他陪着她過。但她過二十歲生日那天,他去了外地比賽。
結果他比她還要不習慣,那天他很想要聽聽她的聲音,想要哄哄她,給她說好聽話,可他給她打的電話她一個也不接。
他以為她生氣了,擔心她出事情,心急如焚地買了當晚的車票趕回江城,見到的卻是她醉醺醺地和他們一起在街上笑鬧着,兩個男生一人攙着一個女孩子,她就窩在宋圖南的懷裏,不知道在說些什麽,笑逐顏開,眉飛色舞。
如果他們在一起七年……
陳缙冷笑。
從恬雲提出分手到現在,也才不過六年。
陳缙閉上眼睛,身上一陣冷一陣熱。
又接到高秘書打來的電話,有點小心翼翼地問他,明天是否到公司。
“我記得,這幾年陳氏花了不少錢養了幾個高管,陸楊、張戈、葉冬義、王祺……如果我不在,公司就不能運轉的話……”
陳缙語氣輕飄飄的,“那不管我明天去不去,請通知他們明天就不必到公司了。”
“那您原定後日境外子公司的考察計劃?”
“讓陸楊去。”
在高靖再三保證公司這邊沒有問題,迫不及待地挂了電話後,陳缙更加火大,從昨天他通知助理潘維和秘書高靖自己今天不去公司開始,就覺得這二人很是古怪,仿佛他不去公司是什麽令人費解的事一樣。
昨天是潘維:“啊?老板?你說啥?”
今天是高靖:“老板如果您不來公司的話,我們五點可以準時下班……嗎?”
打開三個人的微信群「老板和小秘們」,最新的消息還停留在昨晚,是兩個表情包和他發的紅包,一個是「老板出來發紅包咯」的表情包,他順從地發了紅包後,回應他的是「謝謝老板!祝老板約炮成功」的表情包。
沒有只言片語的關心,只知道今天接着催他上班。
陳缙嘴角抽了一下,扔了手機。
兩人都是他在江大的學弟學妹,畢業了就跟着他,他待他們一向親厚。
因此他們也沒有公司其他人那麽怕他,不過現在看起來可真是有點……無法無天。
他在公司兢兢業業這麽多年,沒有哪一天遲到早退過,偶爾放個假,他們就好像他做了什麽罪大惡極的事情。
沒一個省心的。
陳缙揉了揉眉心。
天涼了……
有點想換換下屬了。
時間倒回昨晚,被恬雲送出門後,陳缙卻沒有要離開的心思。
通知過潘維和高靖,他便一直守在樓下。
那層樓的燈暗下去後,他的心好像也空了一塊,忍不住點了只煙,煙霧缭繞間,恍惚聽到她尚且稚嫩的聲音:“最讨厭抽煙的人了,我以後是絕對、絕對不嫁抽煙的男人的。”
指尖一抖,被猩紅的光點給燙了一下,便心煩意亂地摁滅了煙頭。
夜深後,陳缙在車裏睡得斷斷續續,時不時驚醒。
夢見恬雲剛到陳家時,人人都喜歡她,她長得軟糯,性格也可愛,更何況是許叔和陳姨在車禍中救了陳缙。
于是陳家幾乎所有人都歡迎她、憐惜她,尤其是陳奶奶,她沒有女兒,本就是把陳姨當作女兒養大,于是對恬雲更是疼愛之至。
陳缙也喜歡她。她就像一株生機勃勃的向日葵,讓被籠罩在烏雲裏的陳家逐漸回暖。
那場事故對陳缙來說很奇怪,他是幸存者,可好像一夜之間,所有人都對他或多或少地疏離了。
原本疼愛他的奶奶因為失去女兒一下子病倒,其他人怕奶奶見到他再受刺激,很少讓他去看望奶奶,有一次他偷偷去了醫院,奶奶見到他卻只是落淚,他從未見過奶奶那種隐含責備的目光,一時間惶惶然不知所措,被爺爺發現後,他便被禁足在了家中。
父母則因為愧疚、自責,車禍時不在他身邊,又長期不曾親近,加上事故後他日漸冷漠的性格,更是不知如何待他。
出事前,他的父母忙着工作、吵架、冷戰,最經常陪在他身邊的就是許叔和陳姨,許叔每每代替父母出席他的家長會,看他的眼神滿含驕傲,陳姨常給他做小蛋糕,他把這兩個長輩當作父母一樣親近,在他們身上體會到了難得的關愛,但為了救他,他們被車禍無情帶走。
那段時間裏,陳缙每日做着一個夢,夢裏那輛車向他沖來,他變成了一座小小的墓碑,于是家人終于能夠其樂融融地繼續生活。
半夜醒過來,心中唯一的沖動是從陽臺往下跳。
如果死了就好了。這好像是當時他從家人身上唯一能夠得到的信號。
陳缙日漸陰郁,情緒麻木,看着最親近的人,卻再也無法開口。
他病了。找不到解開枷鎖的那把鑰匙,便只好等着一個契機,讓一切都解脫。
然後恬雲來了,他知道她是許叔和陳姨的女兒,便想看看,她想要他怎麽樣。如果她也希望他贖罪的話,他便立刻能夠做到。
可是她……對他那麽好,好像從她緊緊牽住他的袖口開始,從她軟軟地喚他“哥哥”開始,從她把他帶回到春意盎然的熱鬧街頭開始,他的枷鎖就開始逐漸剝落。
在荒無人煙的黑暗中,她是那升起的皎皎明月。
她不僅寬宥他的罪過,還是以愛之名。
陳缙抓住了最後這一根稻草,掙紮着從被所有人抛棄的噩夢中解脫。
可一轉眼,她又選擇了抛棄他。
“我們還是分手。”
陳缙猛然睜開眼睛,急促地喘息。盡管冬日寒涼,衣衫濕冷,他額間卻布滿了一層細汗。
一時間,心中又翻湧起焦慮。
他透過車窗,盯住黑黝黝的樓道口,一秒也不錯眼。
直到天光大亮,恬雲出了樓道,他心上的石頭才落地。
她是真的回來了。
他開車緩緩跟着她。
先是見她在巷口的早點攤點了一籠小籠包和一碗豆漿,兩頰吃得一鼓一鼓的,像只小倉鼠,他忍不住輕笑,心頭的焦躁像是被一陣風撫平。
距離古鎮博物館15分鐘的路途,她慢悠悠地走着,濕潤潤的風掃過她的發梢,她不斷地往耳後挽着淩亂的發絲,耳裏塞着耳機,步伐一晃一晃,絲毫不覺他在身後緩緩地跟着。
一整日,陳缙在博物館門口守着,等着她下班。他甚至沒有想好該怎麽跟她談,來軟的還是來硬的,亦或是軟硬兼施?
陳缙不知道這些年他已經駕輕就熟的談判技巧,對她是否有作用,那些手段他又是否忍心用在她身上。
他只是急切地想要見到她,一夜之間,他曾經掩飾良好的焦躁通通破土而出。
可是——
等到的又是她毫不猶豫的舍棄,他眼睜睜地看她上了其他男人的車。
盯着她輕松無比的拒絕借口,他卻連質問也無力。
當初分手時,他質問她是不是變心了,她怎麽說的?
“這是我們之間的事情,與其他人無關。我們的感情出了問題,難道你一點都沒有察覺到嗎?”
“就這樣,跟你在一起真的太累了。”
“我們還是……算了。”
他信了,倒是舒了一口氣。沒有出軌就好,至于其他的,都總有辦法解決。
又想到幾個月前她在仙城的爺爺奶奶相繼去世的事情,語氣軟了下來,哄道:“別生氣了,給我點時間,我好好想想。”
還沒等他想清楚他們之間問題出在哪裏,她又告知他她準備出國的決定。
“還是直接分手,我已經想好了。最近正好有個項目,我準備直接申請出國……”她語氣淡淡的,“我們之間就不要浪費時間了。”
“你敢!”陳缙真的氣急了,“許恬雲,如果你走了,就不要再回來了!”
接下去的日子他就等着她後悔了回來找他,不知道當時哪來的自信,陳缙篤定了她絕不會離開他。
陳家的庇護,往事的羁絆,十多年的陪伴,她曾經又待他那麽好,事事順着他,一切種種都給了他這種無端的錯覺。
陳缙覺得自己也并不是不講理的人,只是她說分手,又一副決絕要離開的語氣讓他太過生氣了——這種話怎麽能随随便便就說?
他想着一定要讓她認識到錯誤,絕對不能自己先低頭哄她。
不過陳缙心道,只要她簡單地認個錯,或者哄哄他,他也就原諒她了。
甚至如果她是為了學業一定要出國,他也能夠讓步,大不了他累一點,常常去看她也就是了,只不過她要好好補償他才行——最好是先把證領了。
陳缙覺得自己想出了一個絕妙的主意,便等着她來成全自己。
然而沒過幾天,她就消失了。
他回到家,才有人告訴他,恬雲已經去國外了,因為陳老爺子體諒她的心情,不願逆着她來,便同意了随着她去,并讓他母親黃韻親自打點送行。
可她登機後,家裏人就開始聯系不上她,只來了一封信,報了平安,還讓大家不要操心,說她改變主意了,想到處走走,散散心。
陳老爺子嘆氣,雖然還是擔憂,但也沒有辦法,知道黃韻打點時給了她足夠的錢,想着孩子不至于這方面受委屈,便随她去了。
一天兩天,一月兩月,一年兩年,日子又這麽滑過了四五年,陳缙從憤怒等到懊悔,又從心焦等到絕望,她再也沒有回來過。
他一開始努力地回想自己做錯了什麽、他們之間究竟出了什麽問題,想要在她回來前把一切她不滿意的地方收拾好。
是他開會時常常不接她的電話,還是陪她的時間太少……如果是這些,他都可以改。只要她回心轉意,願意成全他一個圓滿。
到最後,時間像水一樣從指縫間流逝,他雙手空空,抓不住也等不回,麻木得只想忘了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