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患得失
恬雲将一整杯水倒在他臉上後,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在陳缙變幻莫測的眼神裏,恬雲更有些不知所措,畢竟她确實沒有做過這種事。她一向與人為善,對陳缙更是體貼萬分。
但陳缙剛剛說的話,又讓她根本不想道歉。
空氣停滞了數秒。
一時沖動,陷入如此境地,看着面前的「受害者」,她尴尬得簡直想原地消失。
“明天一起吃個飯,我們再談談。”陳缙臉上滴着水,聲音很輕。
看着他臉上還在不斷滴落的水珠,幾縷發絲狼狽地貼在額上,還有濕透的襯衫,恬雲憋屈地答應下來。
“電話號碼。”
恬雲說出一串號碼。反正他問陳繪繪也能知道,告訴他也無妨。
陳缙手指在手機屏幕上點了幾下:“加你微信了,蘇格蘭小甜甜?通過好友申請。”
“……”好羞恥!
陳缙下意識點開她的頭像,是一只耳朵耷拉下來的貓。
餘光裏瞥了她一眼。
看起來有點蠢,還有點……可愛。
轉眼到第二日,這一天在江城南區的古鎮博物館,她和幾個同事日常對古籍善本進行整理和編目,并非高難度的工作,對恬雲來說,只要集中注意力地進行整理和登記就行了。
但就是這麽簡單的事情,胡敏稀奇地看着愛徒在眼皮底子下犯了好幾個低級錯誤。
她挑眉,笑眯眯地瞧着恬雲。
“神思不屬,頻頻出錯,少見。”
恬雲頓了頓,放下手中的冊子,擡起頭哀怨地看了老師一眼,“晚上有個不想去的飯局。”
“哈哈,那讓我猜猜,一定還有個不想見的人?”
恬雲被說中心事,聳聳肩,直接交代了,“前男友……”
胡敏有些同情了:“太慘了。不想見他?”
恬雲連連點頭,她很想找個借口拒絕陳缙的邀約,但每每編輯好一個新的理由,卻又心虛得不敢發出去,期盼老師給出點好的主意。
只見胡敏搬來新的一摞書冊放在她面前,朝她微笑,“沉迷工作,就能忘了不開心的事。”
恬雲确實是不怎麽想見陳缙。她不準備避開他,但更不準備再跟他牽扯上關系。
昨天他一兩句話,就又輕易牽動了她的情緒。她不知道他還想談些什麽,但他們分開的時間是六年,這段時間太長了,他們既回不到過去,也不再親密得能夠一起規劃未來。
這麽多年,她學着放下,便不想因為他的出現,再次擾亂自己的生活。
當初他們在一起後,瞞着家人,但并未刻意瞞着身邊的朋友。
他身邊的發小也都知道他們在一起。對此,她自然是歡喜的,覺得他在接納她進入他的全部生活。
但恬雲并未過多參與到他的朋友圈中,她與他身邊的朋友并不算投緣,刻意插入他們之間只會讓大家都難受。
只除了那一次,她要好的同學過生日,一起去吃飯,湊巧在那家餐廳看到陳缙那幫人。
原想着要去打個招呼,卻聽見那個女孩子問他:“為了恩情跟許恬雲在一起,值得嗎?”
她卻沒聽見他反駁,連搖頭也沒有。
陳缙背對着她這個方向,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卻看清了其他人臉上的贊同。
她突然明白了,這是他們這群人心照不宣的一個秘密。他們平時用心知肚明的沉默,畫出一個圈,把她牢牢隔離在了那個圈外。
而他不反駁的态度,才是利刃,在那一刻劃破了這個難堪的事實。
恬雲為此恍惚了數日。
而他平日對她依舊很好,讓她又心生希望。
她想,哪怕陳缙當時點頭了,也不會讓她像後來那樣,既難堪,又期盼,患得患失,輾轉反側。
到如今,從前那些失落她并沒有辦法全盤忘記,再見到他時,于她最深刻的,是流言蜚語,是患得患失,是愈行愈遠的感情,和有去無回的愛意。
都說好的愛情會讓彼此更加堅定和信任,那他們的愛情一定是很壞的,讓她瞻前顧後,猜疑萬分,舉棋不定。
所以重逢後,她不想重蹈覆轍了。
熬到下午四點,宋圖南來了一通電話:“今晚吃飯你準備好了沒?”
恬雲并沒告訴宋圖南昨晚的事,她奇道:“诶,你怎麽知道我今晚要跟人吃飯?”
通話那頭沉默了一瞬,才傳來宋圖南複雜的聲音:“因為今晚,是我約了你吃飯。”
沒聽見恬雲的回答,宋圖南連連逼問:“許恬雲,你不會都忘了?你這個大騙子!早就說好了,要幫我這個忙和我爸媽吃飯的。”
恬雲這才恍然想起,她是答應過幫宋圖南應付他頻頻逼婚的爸媽,假扮情侶一起吃頓飯來着的。而這幾天她注意力全在陳家那裏,根本忘了這一茬。
對于宋圖南的請求,她本來是不情不願的,怕今後知道真相傷了長輩的心。
但此刻她只想給宋圖南鞠躬道謝:“哪裏哪裏,我當然記得!宋總大恩大德,賞我飯吃,救我一命!”
挂了電話,恬雲終于找到了一個理直氣壯的理由,點開陳缙的微信。
“哎呀,我忘了今天已經有約了,所以晚上不能一起吃飯啦!”
想了想,又把感嘆號删掉,改成了句號。要不顯得有點太愉悅了,哈哈。
并附上宋圖南之前約她吃飯的微信截圖。
大功告成後,總算舒了一口氣。
到五點鐘,陳缙也沒有回複。恬雲放下一顆心,甚至覺得今天自己的在意有些可笑了,也許人家根本就沒太放在心上。只是她還是做不到理直氣壯地拒絕這個人。
她暗暗發誓,決心下次無論如何要學會拒絕了,無論有沒有理由。哼!
宋圖南這時也到了,上車後,她先是連聲跟他道歉自己忘記有約的事情,然後又很狗地告訴他由于忘記有約,自己什麽禮物也沒準備好。
宋圖南沒好氣:“就知道你這德行,東西我都買了放在後備箱。”接着又告訴她買了些什麽,以免露餡。
恬雲更加是點頭哈腰向他道謝。心裏默默道:謝的主要還是另一樁事!
其實她假扮宋圖南女朋友已長達數年,只不過之前只是借個名號,甚至她本人還是在當他女朋友3年之久後,宋圖南他媽要給她打電話,他兜不住了,她才得知這回事。
宋圖南平時拿她跟他爸媽應付,用偶爾出去玩的時候拍的照片給他們看,看在他們感情「穩定」進行了這麽久,家裏才答應了宋圖南一直在北城發展。
而真正見面,這是頭一次。上次宋圖南跟她提起見面的事,恬雲其實不大樂意,覺得這種謊言實在是後患無窮。
只是宋圖南這些年幫了她很多,且确實有苦衷,她才敷衍着答應了。沒想到,今天倒是救她于水火。
不過想到一
會兒要見「未來的公公婆婆」,她還是忍不住頭疼。
恬雲嘆氣:“你就準備一直這樣下去嗎?永遠不告訴他們你和周越的事情?”
宋圖南堅定搖頭,“告訴他們我喜歡男人,他們會把我打死。”
宋圖南家中是做酒店起家,家大業大,他和陳缙有點像,都是屬于「混得不好就要回家繼承家産」的那一類人,只不過陳缙這幾年看起來已經向陳老爺子妥協了。
而宋圖南還沒有妥協原因有兩個,一是想要做自己喜歡的事業,二則是為了周越。
宋圖南願意回來江城,除了父母催得緊之外,也是因為周越和恬雲的老師胡敏工作調動到江城來參與南區古鎮修複的項目,周越和恬雲也都決定跟着老師回來。
說起來,當初還是恬雲介紹兩人認識的。他們在江城大學讀書的時候,恬雲和周越是一個專業的,她高考時候選了經管專業。
但差了兩分,因為江大坑爹的分數級差,掉到文物與博物館學專業。
于是大一時恬雲常往經管學院跑,準備轉專業的事情,先認識了當時在經管學院當助管、負責學生工作的宋圖南,向他咨詢了各項要求和事宜,雖然後來專業沒轉成,但跟宋圖南脾氣相投,算是熟悉起來了。
後來她對自己的專業逐漸感興趣,開始投入學習,因為大學第一年落下了不少課程,便常向成績最好的班長求教。
于是又認識了班長周越,周越看起來冷清,私下其實是個性格特別好的人。
而且他完全是因為熱愛來學的文博專業,見她虛心求教,常常主動來給她講解和推薦各種專業書,還帶着她做了很多博物館講解員的志願者活動,兩人相處久了便也熟悉起來。
後來在她大學第三年生日的時候,陳缙因為參加比賽,不在江城,她便約了宋圖南、周越以及室友沈含章一起吃飯。
不僅宋圖南和周越在這次聚會上相識,四個人的小團體也就此埋下伏筆。
恬雲是最早得知宋圖南和周越在一起的人,兩人在大四的時候陷入熱戀。
一開始她也被驚得回不過神,但後來直接成了二人的頭號CP粉,就像沈含章說的,這兩人真是天生一對,相似又相配:一個嘴硬心軟,一個面冷心熱。
每個人都有
愛和選擇的權力。
作為朋友,見證他們一路走來,她更加包容和理解。
偶爾還得犧牲自己,支持一把,就當作是對CP大粉的考驗了。恬雲苦中作樂地想。
這次見面就約在了宋家自己的景因酒店。在包廂裏等了一會兒,恬雲就見到一對中年夫妻相攜走進來。
因為見過照片,且宋家父子長得十分相似,她一眼認出這就是宋圖南的父母,連忙站起來迎接。
“叔叔阿姨好。”
宋圖南的媽媽彭茵是一個極有氣質的女人,她笑容極好,一進來就握住了恬雲的手,“小雲本人比照片上還好看。”
感受到她釋放的善意,恬雲半點沒感到輕松,反而更加心虛,畢竟她根本就是個冒牌貨嘛。
寒暄幾句,等到宋景山和彭茵完全落座後,恬雲才坐下。
應該是宋圖南有向父母透露過她的家庭情況,彭茵體貼地沒有問到,只簡單地聊及她的大學專業和工作情況,得知她是文博專業畢業,現下在博物館工作,最近正在準備南區古鎮的修複項目,她關切地拍了拍恬雲的手,“這個我也了解一點,圖南爸爸也跟這個項目有一些合作,沒想到就是你們在做,做這些很辛苦?”
恬雲想起在古鎮項目裏确實有宋家景因酒店的進駐計劃,又見她關切的神色不似作假,便也回答得真誠:“我一般不直接上手的,大多時候做些古籍整理和修複設計的工作,偶爾去現場看看,還算輕松的啦,主要是我自己喜歡。
除了項目比較忙的時候,平時很少加班,有雙休,休息的時候我蠻喜歡在家練練琴看看書,也會出去旅游,去年就跟宋圖南去了雲南玩。”當然,除了他們倆還有周越和沈含章。
彭茵笑意更濃:“知道,我知道,圖南給我看過照片,你們兩對小情侶呀,女孩子長得标志,男孩子也精神,看着都特別般配!”
恬雲面色一僵。真是天大的誤會了。事實上,只有宋圖南和周越這一對,以及她和沈含章這兩個大燈泡。
也不知道宋圖南跟彭茵又造了什麽謠,她偷偷瞪了宋圖南一眼。
一晚上下來,氣氛很好,宋景山雖然不怎麽說話,但也一直溫和帶笑,彭茵更不用說,看起來對她很滿意,就是有點太過熱情,讓恬雲既感動又頗覺招架不住。
到離別時,她在酒店停車場裏将宋圖南準備的禮物遞給彭茵,心想要是今後還有機會,一定要親自再認真準備一份禮物。
彭茵一看,是她十分喜歡的香水品牌,心中歡喜,拉住恬雲的手不放。
“小雲有心了……”又朝她眨眨眼睛,故意提高音量,“你們也在一起快七年,阿姨喜歡你,你就是阿姨預定好的兒媳婦兒了啊,宋圖南要是敢有什麽七年之癢,看我不打斷他的狗腿!”
至此,恬雲愧疚心已經滿格。
愧疚之下,她沒有注意到的是,距離不遠的地方停着一輛熟悉的車,車內的男人面色沉沉,眼底滿是暗紅色的血絲,聽見彭茵的話時,向來溫和沉靜的神色難看至極,眼底更是閃過一絲若有若無的戾氣。
如果恬雲這個時候回眸,可能也并不能認出,這個憔悴郁怒的男人,就是當年那個與她親密無間、溫柔又好脾氣的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