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
姿色……可能、或許、應該不吃人吧?
童彤不确定地想着:如果要吃人,怕是自己早就連骨頭渣渣子都不剩了,哪裏等得到現在?可見,蘇岩是不會把她怎麽樣的!
既如此,是不是魔門的弟子,又有什麽關系呢?
這樣想着,童彤覺得淡定不少。
察覺到懷中的笨姑娘身體漸漸放松,不再僵硬如塑,蘇岩眸色一柔,唇邊漾起了淺淺笑意——看在旁人眼中卻是十足的挑釁。
“葉掌門,你難道不該給諸位一個交待麽?”冰焰島的烈島主用他幹瘦的五指捋了捋胡須,表情很凝重,心中卻笑翻了天:葉知秋!你也有今天!吾徒幹得好!看你崇華以後還怎麽嚣張!勾結魔道妖孽,窩藏魔教奸細,無論是哪一條罪過,都足以毀了一個大宗門的名聲!将來,該是我冰焰島執掌天下了!啊哈哈哈哈……
“孽徒。”葉知秋溫雅的笑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痛心疾的肅容。
她的眼中卻并沒有憤怒,也沒有失望。她的眼神太過平靜,平靜得蘇岩幾乎要以為她早就預料到了這個局面。
蘇岩張了張口,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淺紫色的眸子在逆光之下,逐漸趨于深邃,像是兩顆純淨剔透的紫水晶,閃着灼人的幽彩。
“從今往後,崇華再無徒!”葉知秋冷冷地說完,一拂袖擺,轉身離開了會場——沒有人看清她眼中的複雜。
“師父……”蘇岩抿了抿唇,生生止住了想要追上去的腳步。
——蘇岩被逐出師門!
所有人都覺得不可思議,卻又對這樣的結果感到理所當然。
只有千羽門和冰焰島兩方頗有微詞:這處置太輕描淡寫了些!
逐出師門算什麽?按照慣例,對付背叛師門、私=通魔道的奸佞,就該當場格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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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知秋的離開,分明表示不願再管,卻給了他們可趁之機。
千羽門的祝立剛第一個跳出來,一把七彩斑斓的巨斧呼嘯着劈向蘇岩,大笑道:“崇華逆徒!你師門不管教,老子偏要管上一管!哈哈哈……接招!”
——祝立剛的兵器乃是取極西之涯的天脊育出的七色神石淬煉而成,可斬仙骨,斷仙基,就連葉知秋的不殺也不敢與之硬碰硬。
“哼。”蘇岩冷笑一聲,長虹赤芒透天,竟是生生擋住了他這一斧子,雖說又噴了一大口鮮血為代價,卻不得不讓滿場觀衆豎起拇指說聲“佩服”!
——祝立剛身為一派之主,早就是大乘期的高手,而蘇岩不過堪堪邁入元嬰境界,兩相對比,不啻于雲泥之別!
然而在這樣的差距下,蘇岩竟能挺過他一擊,且只是小傷,這本身就是一個奇跡。
先不說祝立剛是如何暴跳如雷,顏面無光;在他出手的同時,冰焰島的烈島主也不甘落後,絲毫不顧什麽宗師身份,也沒有以大欺小的羞愧之心,祭起一枚三棱錐便朝着蘇岩背後紮了過去。
那三棱錐以九天玄鐵鑄就,出其不意,無堅不摧,不知奪去了多少修士的冤魂。蘇岩要面對一個祝立剛的攻擊已是捉襟見肘,這三棱錐,又如何躲得開?
電光火石間,一個身影比那三棱錐要快出許多,倏然間便擋在了蘇岩之前。
銀色刀身橫置,拼着震碎幾條經脈,竟是勉強擋住了這一記偷襲!
“逆徒!你在做什麽?”烈島主面色鐵青地瞪着胸口被鮮血染得斑斑駁駁的愛徒,又是氣憤又是痛心。
——那不自量力擋在蘇岩之前的人,正是先前與她鬥得不可開交的對手,賈斯文。
柳眉微蹙,蘇岩緩緩散去左手積蓄的冰淩勁氣,右手緊握長虹,繼續與祝立剛對峙,心中卻呼喚着及涯,伺機開溜。
初初回複些精氣神的童彤小心躲在蘇岩身後,凝神關注着她的戰局,卻忍不住分出一縷神思探聽另一邊師徒倆的動靜。
——次奧!
這什麽夜間八點檔的神展開啊!賈姓少年你敢不敢靠譜一點!這是看上我家大師兄了還是怎麽滴!相愛相殺的劇情早就老掉牙了麻煩你換一個好嘛!
讓你師父代表月亮消滅你吧!阿門!
面對情敵毫不心軟的童彤陰着一張臉啐道,默默蹲□畫了一個圈圈。
“師父,蘇岩是我的獵物,只有我才能殺!請您不要插手!”賈斯文不在意地抹了一把嘴邊的鮮血,仰頭灌下一瓶療傷丹,目光炯炯地與自家師父對視,毫不退讓。
“逆徒!逆徒!氣死老夫了……”烈島主沒想到阻止自己的竟然是一向寵溺的愛徒,頓時氣了個後仰。
手下一使勁,攥下幾根保養多年的銀須,面色青黑,心中不由後悔起來:都怪平時太慣着他了,養成了這麽個不知輕重任性妄為的性子,關鍵時刻竟然和師父叫板!
“給老夫讓開!否則,連你一起清理了!”烈島主雙手掐訣,瞪着賈斯文的眼中浮起了一絲殺氣。
“請恕徒兒不孝!”賈斯文淡淡一笑,竟是少有的斯文——唯有他自己知道,這笑中帶了多少哀戚自嘲。
并不在乎身後是否有人為了自己師徒反目,大打出手,蘇岩一邊躲避着祝立剛的淩厲攻擊,一邊注意着周圍的形勢——那些觀衆大多是呆在原地,仿佛還未從剛才的變故中緩過神來;除了冰焰島千羽門外,其他大大小小的門派都由各自領隊約束着,不敢輕舉妄動;崇華的弟子們則冷眼看着,甚至有的不着痕跡地阻擋着其他門派弟子的靠近。
蘇岩心中一動,仰灌進一瓶培元丹,長虹如一條昂巨龍,朝着祝立剛咆哮而去——這一擊費了她七成真元,威力之大,就算是祝立剛這等大乘期高手也在猝然之下應得有些吃力。
“就是現在!”蘇岩輕勾菱唇,縱身一躍,正躍上及涯的背後,一手攬住猶在陰郁中的童彤,一手拍在她腰間禦獸袋。
——嗷、嗷?
曲奇一爪搭着一塊面盆大的香瓜,一爪惬意地分割着皮肉,正垂涎三尺之際,被突如其來的場面吓了一跳。
它累了這麽久,好不容易有機會歇息片刻,吃點好吃的,怎麽又被趕出來了?
“立即傳送!”蘇岩瞥了它一眼,淡聲吩咐,心中竟罕見地升起一絲羨慕:任別人在外面鬥得昏天黑地,你倒好,躲在窩裏吃得正歡!跟你主人一樣,真真是個吃貨!
“吼~”見曲奇還在呆,及涯急忙低吼一聲,催促道。
——笨蛋!還什麽愣!生死攸關的當兒,不麻利地布陣等着被人砍麽?
“嗷!”被及涯這麽一吼,曲奇總算回神,不明狀況的小家夥還有心情半撒嬌半埋怨地回了一聲——動作倒是不慢,四蹄生風,長尾一甩,在祝立剛的攻擊将将襲來時,白光驟起——傳送陣開,兩人兩獸登時消失在原地。
“噗——”捂着躲閃不及被三棱錐刺穿一個窟窿的胸口,賈斯文邊笑邊咳出一串血沫,“咳、姓、姓蘇的,我、我不欠你了……咳咳……”
73牛頭村
“嘚兒——駕!”長鞭高高揚起,甩了一個漂亮的鞭花,随即清脆地落在青石板上,踢踏出悅耳的聲響。
棗紅色的馬兒卻是習慣了這動靜,仍舊不慌不忙地踢着小碎步,擺足名門架勢,一點不忘記自己祖上七八代曾經是宮廷禦馬的優雅範兒。
這是一輛貌不驚人的馬車,天青色的車身幹淨得沒有一絲多餘墜飾,唯有前頭那匹健碩挺拔的駿馬昭示着這輛車的不凡。
駕車的老漢約莫五十來歲的年紀,灰白色的短髭在嘴邊拉拉碴碴地續了一圈,臉上的褶子勾勒出滄桑的年華,眼中已帶了幾分遲暮的濁意,手上駕車揮鞭的動作卻仍是老當益壯,熟練敏捷。
“小官人啊!還有幾裏地兒就到馬尾村的地界兒了,再往前三十裏就是永州城,小老兒只能送你們到這……下面的路,可要靠你們自己了!”一甩長鞭,老王扶了扶歪着的草帽,扯着嗓子朝着身後的車廂喊道。
——家裏的婆娘等着他回去開鍋呢!可不能在外面耗得太久。
“無妨,這便停車吧。”半晌,車裏輕咳幾聲,隐約傳來一個優雅沉穩的聲音,卻清晰得仿佛耳語。
話畢,一只瑩白如玉的手挑開青色的布簾,露出一張雌雄莫辯的俊顏——眸色深邃得教人心動,唇色卻淺淡得教人心疼。
——啧,這小官人恁地美貌,比那花魁娘子還要好看!
甭說血氣方剛的小夥子,就是小老兒也覺得心神不寧……唉,這可不是什麽好事啊!
未等那布簾被徹底撩開,又探出一個清秀可愛的少女,粉頰紅潤,卻是一張氣鼓鼓的包子臉,清亮的眸子帶着幾分惱意瞪着身邊人,随即,惡狠狠的眼刀紮向讪笑的老王,好似對方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壞蛋:“喂!哪裏有你這樣做生意的?把客人丢在這種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地兒?小心我告你拒載哦!”
“呵呵……對、對不住,小老兒也是沒辦法……”老王被她瞪得心虛,卻不肯松口,轉頭一拉缰繩,“籲——”
——俺的個乖乖!女娃娃看着是個有靈氣的,怎麽瞪起人來這麽兇悍,就跟要吃人的虎姑婆似的?
“算了,別為難他了,我沒事。”捂着胸口又輕咳了幾聲,蒼白的容色浮起一層薄嫣,卻更顯瑰麗無雙。
“哼!”不情不願的少女被對方淡淡一瞥後立時沒了脾氣,小心地扶着那人下了車。
那人卻神色淡然,随手扔給老王一錠成色極好的銀锞子,曼聲道:“勿要多嘴……你走吧。”
老王雙手接過那銀锞子,忍着咬一口的念頭,賠笑着遞給兩人一個青色的小包裹:“小官人,這裏面是幾塊五芳齋的糕點,拿路上墊墊饑啊!”
那少女眼睛一亮,順手接了過來,嘴角彎彎,看着老王的眉目立時柔和不少:“嗯,算了算了,你走吧!”
被她攙扶的人卻是眸光微閃,劃過一道冷芒,轉瞬即逝。
“嘚兒——駕!”又是一甩長鞭,老王駕着馬車悠悠地調頭離開,留下路邊兩個相攜的年輕人,在這荒郊野地裏,形容分外凄涼。
似是不經意地回頭掃了一眼,老王嘆息着搖了搖頭,卻還是按下了驟然升騰起的恻隐之心:是這兩個小娃娃命苦,可怪不得他喲!
加上剛才得的銀锞子,今兒一共掙了仨,這一年的嚼頭都不用愁喽!
美滋滋地想着,老王布滿褶子的臉上綻成了一朵花。
那被抛在路邊的兩人,正是從崇華倉促逃出的蘇岩與童彤——彼時風頭無兩的崇華嫡系,今日灰頭土臉的魔道奸佞。
不過短短一日,這消息就像是長了翅膀一樣飛遍九州,教她們不得不隐姓埋名,藏匿起來。
雖然在葉知秋的壓制下,崇華派對兩人采取了不聞不問的态度,但是經由冰焰島及千羽門牽頭,卻刮起了一股捉拿魔門妖孽、崇華叛逆的風潮——若是有機會,童彤真想沖到那兩個老家夥面前指着他們鼻子罵: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滿腔疑問卻是觸及蘇岩少有的落寞之色後吞回了肚子裏,童彤樂觀地想道:她們這樣算不算是私奔啊?
按照劇本來看,這是要在一起的節奏啊!
魔道之分跟自己有什麽關系?
只要能跟着大師兄,還怕過不上吃香喝辣的日子麽?
因此,在蘇岩提議要去滄州尋人的時候,童彤很爽快地同意了。
極目遠眺那慢慢離去的馬車,童彤緊緊攥着那小包裹在懷,語氣還有些戀戀不舍:“師兄啊,那麽大一錠銀锞子夠去燕莺閣喝一趟花酒嘞!”
怎麽這麽輕輕巧巧地就賞人了捏?節約是種美德啊!況且,我們現在沒有經濟來源,要省着點花費嘛……
——燕莺閣,花街柳巷裏的領軍者,消費檔次居高不下的銷金窟。
蘇岩聞言,淡淡瞥來一眼,唇角微微上翹,美目中卻泛了一絲涼意:“哦?你怎麽知道?難道……曾去過?”
一個姑娘家對這種眠花宿柳的地方如此了解,卻是為哪般?
童小七,你知道的,太多了……
童彤背脊一寒,忙巴着蘇岩的胳膊讨好一笑:“哪兒能啊!都是聽五師兄說的……嘿、嘿嘿……”
——對不起哈五師兄,我不是存心出賣你的,不過俗話說的好,寧死道友不死貧道!
如果不是你整天在人家面前炫耀燕莺閣的花酒多麽多麽好喝,燕莺閣的糕點多麽多麽好吃,人家也不會好奇地去打聽;也就不會順便知道燕莺閣花魁的是多麽多麽好看,身價是多麽多麽嬌貴……所以,說到底還是要怪五師兄嘛!
童彤理直氣壯地點點頭,覺得自己的形象瞬間又光輝起來。
偷眼瞄去,卻見蘇岩神色并未好轉,童彤咬了咬嘴唇,小聲嘟囔道,“人家賭了一百五十塊上品靈石壓師兄你贏哎!全副身家都花出去了!誰知道……”
誰知道出了那麽檔子事兒,鬧得血本無歸!
嗚嗚嗚,辛辛苦苦十萬年,一朝回到解放前!何等凄涼!
她現在可是一窮二白,哪能再大手大腳地揮霍?要開源節流才是……
蘇岩斜她:“怪我咯?”
這妮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膽子肥了!
修為總不見漲,這得寸進尺的功夫倒是愈精進了……哼。
“沒!這個真沒有!”童彤谄媚一笑,恨不得指天誓,“當然不怪你!我就是、就是覺得有點可惜……”
“呵……”蘇岩輕嗤一聲,半俯下=身,在她耳邊幽幽說道,“那個盤口,是我派人放的。”低柔的嗓音滲了一絲媚然,直教人酥了骨頭。
——比賽不了了之,接過卻是莊家通殺。
至于這得利者,自然是下盤口的人。
童彤一聽,由酥軟無骨到精神一振,哀怨的小眼神立馬變成崇拜的星星眼:“哇塞師兄你真是太有先見之明了!”
哇哈哈通賠!
一、二、三……哎呀十個手指不夠用快了教教我這筆賬要怎麽算!
話說難道你事先就知道會出這檔子事麽……
蘇岩眼風一掃便猜到童彤的想法,眸光一暗,卻是哂笑:“若未經允許,誰敢在崇華派裏切盤口,聚衆賭博?”
她雖是莊家,卻也沒料到這通賠的結果。
這笨姑娘,還真當她是未蔔先知不成?
若是早知道會被識破身份……蘇岩淡淡一笑,含了幾分諷意,又能如何?
倘若可以選擇,她寧可永遠都隐藏自己魔道雙=修的秘密。
一想起葉知秋欲言又止的複雜神色,縱使心有再多疑惑,再多不甘,也只能按捺。
——岩兒,不可讓人現你的真實身份。
——岩兒,你是舉世無雙的魔道雙=修。
——岩兒,你是師父唯一的希望。
——岩兒、岩兒……
蘇岩狠狠阖上雙眼,甩去腦中紛雜的聲音,再睜開眼時已是清明:“走吧,我們去最近的村裏歇歇腳。”
面若白玉,卻是不再咳嗽,童彤納悶地看了看她,臉上卻不自覺露出欣喜:“大師兄你好了呀?”剛才還咳得厲害,現在怎麽神清氣爽不待喘的?
“嗯……咳咳。”蘇岩不自在地移開視線,低聲應了。
“哎?原來沒好啊……快別說話了。”童彤緊張地拍了拍她的背,替她順着氣,眼中擔憂真真切切的,卻讓後者的臉頰隐隐燙。
——不過是僞裝示弱以麻=痹追捕的人,這笨姑娘卻當了真……罷,還是不要告訴她了。
享受着童彤的照顧,蘇岩擎着一抹淡笑,與她慢悠悠地向着小徑的另一方向走去。
優哉游哉地駕着馬車,老王心念一轉,從袖袋裏取出那三個銀锞子來細細端詳。卻見其中兩個小黯淡無光,似是有些時日,而那小官人給的看起來則分外鮮亮,卻帶了幾分不真實感。
老王心下生疑,拿起來放在嘴邊啃了一口——硬的,嗯,是真的沒跑!
老王笑眯了眼——下一瞬,那笑卻僵在臉上。
他攥着缰繩的手痙攣幾下,再也動彈不得。
那張菊花褶子開遍的臉布滿了青紫色的紋路,像是潛伏着一只專結青紫絲線的蜘蛛,格外可怖。
那枚成色極好的銀锞子從他手中脫落,骨碌碌兒滾到路邊草叢中,而他訓練有素的駿馬猶自未覺主人的噩耗,繼續不緊不慢地拉着車,駛向一貫經過的小道兒,漸行漸遠……
牛頭村。
童彤眯着眼,辨認着那破破爛爛的牌匾上從右至左排列的三個字,嘴角輕抽:什麽牛頭村馬尾村,幹脆叫馬面村不是更搭!誰起的名兒啊?太有才了……
“師兄啊!我們真的要進這個地方麽?”總有種不妙的感覺呀!
對于自己的第六感,她可是深信不疑。
“無妨。”蘇岩微微一笑,無端帶了幾分冷意,看在童彤眼中卻覺得美人風采,甚是熨帖。
——只怕她們會去馬尾村的消息早就傳到了有心人耳中……自投羅網可不是她的風格。
至于那老頭的下場麽,既然打定主意出賣自己,那便要做好下地府的覺悟!
牛頭村麽?
呵……有意思。
74小倆口
這是一個與世無争的小村莊。不過幾十戶人家、百來號人,村頭喊一聲村尾便能聽見。山清水秀,阡陌交通,黃垂髫并怡然自得,縱是桃花源也不過如此。
不過将将傍晚,天近擦黑,牛頭村的莊稼漢們早就離了田間,奔着老婆孩子熱炕頭而去。
“篤、篤、篤。”突然響起的敲門聲讓正圍坐在桌邊用餐的老劉一家倍感詫異,停箸相望,卻不得其解:這個時候各家各戶都吃着飯呢,誰會找上門來?
劉福慶——老劉家的當家人——老神在在地托着碗,筷子朝院門一指,對身邊正在與弟弟搶着一塊甘薯的長子劉大柱呶呶嘴:“大柱,開門去!”臭小子,怎麽不知道謙讓弟弟呢!
“哎!”十五歲的少年響亮地應了一聲,轉頭警告地瞪了一眼弟弟,劈手奪過那塊甘薯,叼在嘴裏,跑進院子拉開門闩——
卻聽“吧嗒”一聲,那塊來之不易的甘薯就此功成身退,孝敬給了土地公。
劉大柱恍若未覺,沒有半點心疼的樣子,只是瞪圓了眼盯着門外的不之客,嘴巴張得老大,渾然忘了合上。
——俺的親娘咧!
這個是天上下來的仙人吧?怎麽比年畫上的善財童子還好看吶!
以前他還以為村尾李大伯家的杏花妞已經是天下第一好看的人了,現在一對比,簡直連人家一個小指頭都及不上!
“大柱!大柱!臭小子杵在外邊幹啥呢?”久候不至,喊了也不應,劉福慶脾氣上來,一把撩了筷子,也推了門出到院子裏。
——近幾日不太平,接二連三地丢牲口,昨日又丢了一只母雞,家裏損失慘重,都快揭不開鍋了!這個檔口,該不會是那該死的賊人又來了吧?
他大爺的!欺負咱莊稼人老實還是怎麽地?蹬鼻子上臉了還!惹急了你爺爺少不得要給那賊人一點顏色瞧瞧了!泥人還有三分火氣呢!大不了拼個魚死網破,怕的誰來?
劉福慶恨恨地想着,卻見大兒子跟個傻子一樣呆呆地站在門邊,而陰影處仿佛立着兩個人——他心裏一緊,邊留意着自家扁擔的位置,邊大步朝院門處走——待得看清了門外的兩人,自诩“有見識”的劉福慶也不由成了第二根木頭樁子。
——來人身着同款的墨色長袍,未曾綴飾,只在襟口處紋了幾朵寒梅,樸素中透着與生俱來的清雅。看着不過雙十上下,相攜而立,相映成輝,分明是一對容貌昳麗的伉俪。
劉福慶平日裏不過跑跑幾裏外的縣城,哪裏見過這般出挑的人物?當下只是手足無措地傻站着。
不過,比起兒子來畢竟多吃了幾年飯,只呆了半刻,劉福慶便回過神來,絞盡腦汁地回憶着那些城裏人是怎麽打交道的,結結巴巴地問道:“兩、兩位……有、有何貴幹?”
——這小官人長得可真好看,比身邊的女娃娃還要好看,真稀奇!
“天色已晚,無處歇腳,拙荊又有孕在身,不宜趕路,所以冒昧叨擾,可否借宿一個晚上?”那驚豔了兩父子的“小官人”自然是蘇岩,她一改往日的冰冷,神色溫和,彬彬有禮地詢問,兼之容顏勝雪,聲如佩環,莫說是普通的農戶,便是見慣了美色的達官貴人,在她面前也說不出一個“不”字。
“好、沒問題,請、請進。”劉福慶只恨自家太過破敗,唯恐這仙人一般的貴客嫌棄,搓着手将兩人讓進院子,還不忘大聲招呼屋子裏的妻小:“孩兒他娘,有貴客到,快添兩雙筷子,把咱家後院的那只小公雞宰了!”
“哎——”屋裏傳來一個爽利的應答聲。
“寒舍簡陋,兩位見諒啊!”劉福慶的眼神在蘇岩腰間纏着彩縧的華美玉佩上打了個轉,陪着笑謙虛不已,“免貴姓劉,不知小官人怎麽稱呼?”
蘇岩淡淡一垂眸,掩去眼中的厭惡:“在下姓……”她瞥了一眼身側亦步亦趨的童彤,輕聲道,“童。”
——啊咧?
童彤捂住了将要脫口的驚呼,使勁打量着蘇岩的臉,欲言又止。
“原來是童兄弟,幸會,幸會!”見蘇岩神情溫和,卻并沒有多說的意思,劉福慶識相地住了口,殷勤地走在前頭。
趁着主人家在前面帶路,童彤小聲問道:“哎、哎大師兄,拙荊是什麽意思啊?”還有,怎麽你就姓童了呢!
蘇岩腳步一頓,漆黑的眸子似乎劃過了一道不一樣的光亮,卻由于天色的緣故難以看清:“拙者,謙詞,驽鈍也;荊者,釵,婦女也。”合起來就是笨姑娘的意思。
童彤被她輕描淡寫的語氣激得沒了脾氣,心中憤憤,嘴上卻只唯唯諾諾:“哦……”
——拙你妹啊!欺負我沒文化嘛!
沒想到吧?我們那兒有一種東西叫做古裝電視連續劇啊!
拙荊就是老婆的意思當我不知道麽魂淡!
雖然心裏正不動聲色地咆哮着,卻又有另一個聲音在嘀咕着提醒:這算是确定關系了咩?夫妻什麽的,進度會不會太快了一點?矮油人家好羞澀……
這樣想着,童彤的臉頰泛起了一絲紅暈,卻兀自咬着嘴唇羞澀着,不再輕易開口,做足了一個小媳婦兒的架勢。。
不經意間掃過去,蘇岩嘴角一抽,白玉似的臉龐竟也莫名其妙跟着燒了起來。
——不過是權宜之計,有、有什麽好害羞的!無、無聊……
“唉呀媽呀,這是……”劉福慶的妻子錢氏是個地地道道的農村婦人,生的膀大腰圓,濃眉大眼,見到外客卻也熱情,未語先笑,一口整齊的牙齒讓人讨厭不起來。
——喲喂!瞧瞧,這小娘子已是村裏難見的俊俏,她邊上的小郎君更是俊得不像話!比姑娘家還要俊吶!看得人家心肝撲通撲通直跳!這可怎生是好喲……
“孩兒他娘,這兩位是來借宿的,你快去将小丫的房間收拾收拾,整一床新被褥,要最好的!”劉福慶摸了摸袖口裏方才言談間蘇岩“強行”塞給他的銀錠子,笑容更甚,忙不疊催促着錢氏去拾掇,“別忘了,把雞宰了!人女娃子有身孕呢!得補補!”
——雖說這一段時日不太平,家裏只剩了最後一只小公雞,不過那又有什麽關系?橫豎這一錠銀子可以買十幾只都綽綽有餘了!這小官人不但生得好,出手也闊綽,果真是貴客,怠慢不得!
錢氏看着憨實忠厚,卻也不是什麽沒有眼力勁兒的蠻魯之輩,雖說心裏不怎麽願意将最後一只小公雞宰殺了拿來待客,面上卻不敢違抗丈夫的意思:算了,橫豎是殺給這麽俊的小官人來吃,這小公雞也是死得其所!
“哎,說的是!這有了身子,是得好好進補!”于是笑盈盈地連聲答應,奔後院殺雞去了。
——啊呸!你才懷孕你全家都懷孕了啊魂淡!
剛才光注意拙荊了沒聽清這兩字……這性質更嚴重好嘛!
未婚先孕也就算了,這八字都還沒一撇呢怎麽孕啊!
蘇岩你毀我清譽!你這是要負責任的!
唔……不過看在有雞吃的份上,暫且先不追究好了!
童彤面紅耳赤地瞪着面不改色的蘇岩,卻不知是生氣多一點還是羞澀多一點。
蘇岩冷眼看着這一對夫妻的對話動作,對他們的所思所想一清二楚,心頭嗤笑,神色卻愈顯溫和,拉着冷下臉鬧別扭的童彤一起在席邊坐下,沖着劉福慶微微颔:“如此,有勞了。”
——明顯感覺到了童彤在聽到宰雞時陡然一亮的眸子,蘇岩無奈地一笑,拒絕的話又咽了回去,然而唇邊的弧度卻是連她自己都未曾覺的寵溺和溫柔。
“嗯嗯,有勞你了,大叔!”童彤滿腦子都是香噴噴的雞腿,不假思索地跟着蘇岩客氣了幾句,卻沒注意到在她随口加上了敬稱後,劉福慶的臉一僵,粗糙的手掌愣愣地摸了摸自己的臉,笑中添了幾分尴尬:他有那麽老麽……
——咩哈哈終于有雞腿吃了啊!
人家都說鄉下的雞土生土養的最好吃了呀!小時候吃的都是激素雞,在崇華又講究清心寡欲,飲食素淡,天知道她想吃烤雞已經想瘋了!甭管這家的大嬸怎麽燒的,就算是白斬雞她也垂涎三尺!
老劉家在牛頭村裏也算是中等水平,一座兩進的小宅子,附帶一個小院子,在農戶裏頭俨然是很好的條件了。
家裏五口人,兩個兒子一個丫頭,全靠着劉福慶在地裏耕種養活,平日裏錢氏又豢養了十幾只小母雞并一頭黃牛兩只羊。每天有新鮮的雞蛋給孩子補充營養,逢年過節狠狠心殺只雞擺桌頭,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的——自從半個月前村裏出了那檔子事兒,家家人心惶惶,眼看着好日子就快奔到頭了,從突然上門的兩個外客身上竟叫他們看出了一線生機。
就沖着這身價,這氣勢,說不定……
劉福慶心裏琢磨着,一時沒有說話,倒是他的小兒子劉二柱機靈地打着圓場,恭敬地問了聲好,給妹妹使眼色。
劉小丫是個乖覺的姑娘,眼珠一轉兒便親昵地挽上了童彤的手臂,小臉上挂着甜甜的笑,頗有幾分天真爛漫:“姐姐,你們是打哪兒來?要做什麽去呀?”
——其實劉小丫更希望能夠挽着蘇岩的胳膊,無奈那哥哥神色溫和,卻從裏到外都透着一股子疏冷,并不是什麽好親近的樣子。
自古男女七歲不同席,就算是在鄉下沒那麽多講究,她也不敢太放肆,只能通過童彤迂回前進。
小姑娘年紀不大,心眼倒是不少。
童彤自然是不知她心中所想,雖然不習慣跟小孩子接觸,到底沒有把她推開,反而認真地想了想,才高深莫測地回答道:“自來處來,往去處去……”
——她說完後又自得地點了點頭,還不忘拿眼觑蘇岩,仿佛邀功地挑眉:怎麽樣?我的回答夠深度吧!快表揚我!
“呃……”劉小丫被她噎了一下,春花似得小臉漲得通紅,卻不得作,只能悻悻地放開手,噘着嘴不說話了。
“呵。”蘇岩揚唇一笑,剎那間猶如百花初綻,千裏芬芳,直教在場諸人傻了眼。
——次奧!突然覺得烤雞的誘惑也不那麽大了……難道這就是所謂的秀色可餐麽?
也不知道大師兄肯不肯給她咬一口解解饞……
“老劉,快開門!”正愣神間,卻聽院裏又響起敲門聲,伴着一個粗噶的男聲,無端讓人不喜,心頭漫上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陰霾。
75上榻來
那敲門人似是不耐煩的樣子,将門板拍得“嘭嘭”作響,給人一種下一秒就會被拍爛的錯覺。
“誰呀?”劉福慶擱了筷子,對着蘇岩陪了個笑臉,快步走到院裏開門:今兒是怎麽了?咋就吃不了一個安生飯呢!
接過劉小丫遞來的茶水,蘇岩微微颔致謝,手中把玩着那粗陶茶盞卻并不急着飲,神識牢牢鎖住院門,星夜似的美目無焦距地放空,教一直注視着她的劉小丫的臉蛋猝然紅透,将要滴血一般——從童彤的角度看過去,就好像蘇岩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劉小丫妹妹的小圓臉不放。
——好哇,當着你拙荊的面就敢和別的女人,好吧是女孩,眉來眼去眉飛色舞眉目傳情……蘇岩你對得起我嘛!你對得起我肚子裏的孩子嘛!
況且,這麽小的女孩你都忍心下手!在天朝法律裏猥=亵女童可以判五年有木有!你這個禽!獸!
完全帶入角色,以夫人身份自居的童彤咬牙切齒地以眼神厮殺淩遲着“不守夫道”的某人,腦中的弦一斷,竟是不管不顧地伸出手,拈住那纖纖如柳的腰肢,費盡心思擰住,左旋,右旋——在蘇岩咬緊牙關,不動聲色地看來時,壓低了聲音喝道:“看着我!”
——不許你看別人!你有孕的拙荊在這邊!你只能看我一個!
“嗯?”蘇岩雖然不解,卻沒有多問,照着她的意思低凝視,從她的下颚、嘴唇依次往上,視線流連處帶起一陣戰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