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蘇岩不知道,她盤坐着的身軀開始從七竅之中溢出鮮血,而她白皙肌膚下的血管也膨脹開來,好似在下一刻就要擠破表皮,暴漲碎裂!
葉知秋淡淡地注視着蘇岩愈難看的臉色,心一沉再沉:岩兒……
蘇岩冷冷地盯着識海中沖她無邪一笑的童彤,長虹慢慢揚起,漫着無窮的殺氣——這是第三次,她對眼前能夠牽動自己心神的少女起了殺心。
而不管她的表情如何陰沉冷漠,識海中的童彤還是笑得開懷,仿佛根本就沒有察覺到危機降臨……
蘇岩眸光一凝,長虹赤芒大作,朝着亭亭而立的少女當頭劈下——
55心魔隐
“蘇、蘇師兄,請問校場怎麽走啊?”
——尴尬的。
“這個……送給你。”
——嬌羞的。
“師兄師兄你快看!點着了!”
——興奮的。
“蘇岩我告訴你我生氣了……我不要跟你好了!”
——惱怒的。
“別逞強啊喂!”
——急切的。
Advertisement
“傷着哪兒了?”
——心疼的。
……
不同的表情,卻是同一張臉。
走馬觀花地演繹着一幕幕似曾相識的畫面,原來不知不覺中,這張臉已經徹底侵襲了自己的記憶,占據了識海,充滿了每一個角落。
是誰?這麽聒噪?
卻讓自己覺得心底流淌過莫名的暖意?
是誰?那麽擔憂?
卻讓自己覺得嘴角有了上翹的意義?
是她麽……
童彤。
腦中突然想起了兩個清脆的音符,好似一道閃電劃過了暗沉的天幕,将整個不見光亮的世界都映在視線中——蘇岩鳳眸一閃,持劍的手一頓——赤芒耀眼,卻生生在那少女頂上止住,無論如何都再難斬下分毫。
“師兄……”清秀的少女咧着嘴笑得沒心沒肺,随即在她眼前化成了無數光點,漸漸消散在墨意漸濃的識海之中。
“可惡。”被左右了思想,控制了行動的人這才恍然大悟,卻只能無力地垂下執劍的手臂,默默地朝着那光點聚散的方向望去,嘴唇微動,眸中卻流瀉着不自知的索然。
嘆了一口氣,蘇岩的嘴角還是揚起一個無奈而怡然的笑來——原來,不管怎樣欺騙自己,都改變不了的事實——童彤,已經成為了她的心魔。
是什麽時候對那笨姑娘上了心,留了意?竟然一個沒防備,由得她霸占了心中的一個角落,從此落地生根,開花結果,直到再也沒能将她驅逐出自己的領地……
雖說她也修魔道,卻未曾想過會有這般彷如入魔的時候。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是緣?是劫?
她不得不承認,從第一次對童彤心軟開始,便已失去了将她從生命中剔除的可能了……
殺不掉,卻又放不下……就好比她修行的道,黑不盡,卻也白不了。
是矛盾,亦是平衡。
罷,不若順其自然。
白中帶金的雷光一閃即收,蘇岩的身體泛出了瑩瑩白光,真元內勁四散滿溢,身上的肌理也開始了重組——僅僅是一炷香的時間,本就滑嫩的肌膚變得猶如剝了殼的雞蛋一般吹彈可破——失了紫金炎龍玉的掩蓋,俊俏的五官更顯清麗,比結嬰前多了幾分淡雅仙姿。
又是幾刻的功夫,她臉上痛苦的神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平和安詳。
身上最後的遮掩也化為齑粉,她的乾坤袋早就被葉知秋收在一旁,因此幸免于難。
而在她與體內真元搏鬥伺機結嬰時,有一物沖破了禁法,掙開了乾坤袋的桎梏,幽光湛湛,與她身上散出的沖天魔氣相呼應——那是一只通體黝黑亮澤的小匣子,表面似乎刻了些艱澀的文字——正是她與童彤在霓裳谷的湖底洞天唯一所獲。
黑匣子劇烈顫動着,好像裏面有一個活物在不停地沖撞匣壁得求脫身,而匣身綻出的濃郁墨色也愈耀目,若非紫霞山頂飄渺出塵,遠離人煙,被下了死令不得擅闖,而葉知秋又早早地在蘇岩結嬰時布置了成百上千道厲害的禁制,這麽大的動靜,早就引得修真界四方雲動,前來查探了。
被葉知秋強大的屏障保護在內,蘇岩得以安心地進行着結嬰的最後一步。
她的頭頂虛浮出一團藍中帶金的光暈,慢慢凝結成了一個美麗的少女,正與蘇岩的五官一般無二——卻只有三指大小。
那小人兒與她一樣盤膝而坐,面貌寧和,卻顯得粉雕玉琢,玲珑可愛,俨然是一個縮小版的洋娃娃——正是蘇岩凝結出的元嬰!
漸漸的,那迷你版蘇岩變得清晰精致,栩栩如生,而葉知秋的眉頭也終于舒展開來。
只見蘇岩緊阖的雙眸倏然睜開,紫眸一閃而逝,又變回了幽深晶亮的黑眸,眼中精光大漲,煞氣一凝即斂,卻比之前要氣勢強橫無數倍!
——元嬰初成!
一直在不遠處守着的葉知秋卻忽然緊緊地蹙起了眉頭——雖那絲煞氣被遮掩得很好,但以她的修為還是捕捉到了不少的魔氣波動——卻原是蘇岩結嬰成功,但心魔依舊半解,終是埋下了一絲隐患……
奈何這種事,任憑她這個做師父的修為再高,也是無能為力。
“天意可逆否?”她澄然深邃的美目凝望着劫雲遁去,碧清如洗的天空,仿佛穿透了時空……俄頃,嘴角卻慢慢勾起了一個諷笑來,“我偏要這天,為我所意!”
素潔如圭的手心托着一只黑色的匣子,襯得那手更是美甚白玉,而她眼中的笑意卻是極北天池上肆意盛開的雪蓮也無可比拟的風華。
在蘇岩元嬰大成鞏固境界的日子裏,那邊廂童彤也沒有閑着。
雖然美人師父許諾會派人去打探丁叮的消息并實施營救,但她還是覺得心底隐隐不安,頗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抑感——不怪她被電視劇荼毒太深,而是她一直堅信自己擁有的被動技能終于觸了!
那就是傳說中的第六感,也就是所謂的——女人的直覺!
就算童彤少女前不凸後不翹撐死了是個a的平板身材,異性緣幾乎為零,但這不能抹殺她作為一個女性的權利——當然,不妨将那種預感稱之為“單細胞生物的本能”會更為恰當一點。
童彤覺得,沒有親自參加叮少的營救行動,沒有親耳聽到叮少脫險的消息,沒有親眼看到叮少安然無恙,四肢健全——飯還是照常吃的下,覺還是到點就睡着……可是,心裏總是像壓着塊石頭一樣沉甸甸的,連最愛的飯菜糕點都比以前吃得少了那麽五分之一,連一挨枕頭就能入夢的睡眠質量都差了那麽小半籌——這可不行!
所以,思慮了一頓午飯外加一頓下午茶的時間,童彤意識到,要從根源上解決困擾自己的關于叮少安危的問題,只有一個辦法——提高修為變得更強然後說服美人師父派自己加入到營救計劃中!
——什麽?安全問題?
她早就想好了,等蘇岩養好身子就磨着對方一起去!
揮同門愛師門情的時候到了!就算蘇岩不答應她也要求美人師父答應!
結伴下山做任務什麽的,絕對是培養感情的良機啊!她怎麽可以錯過?
到時候,就可以動自己的個人魅力讓大冰山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之下,然後這般那般……哦呵呵呵!
所以,提升修為是關鍵!
而且,如果跟蘇岩差得太遠,将來是沒有幸福可言的!
距離有時候是美,有時候卻只剩悲——為了長遠考慮,一定要抓緊時機,珍惜時間,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為了有一天能泡到蘇師兄從此吃香喝辣而奮鬥!
童彤握着小拳頭,在心中給自己加油鼓勁,雄赳赳氣昂昂地禦劍向着蓮花峰飛去——早在築基後便有能力禦劍而行,但因為總是跟着蘇岩這個“萬能”師兄,免費“勞力”,完全用不着自己趕路,還能借機吃一把蘇岩的嫩豆腐——傻瓜才自己行動呢!
然而,現在她卻不得不自食其力,晃晃悠悠地獨自上路去尋找分開沒多久的陸纖柔,以及她的師父——苑瓊霜。
沒錯,那日美人師父的言下之意便是她早就知道了陸纖柔的師承,更是默許了她的隐瞞,至于原因,也不是童彤能夠深究的。
所以她只是美滋滋地接過了苑瓊霜冷着臉遞來的丹藥和糕點,疊聲道謝後便打道回府——因而錯過了苑長老眼含深意的笑罵:“真是個沒心沒肺的熊孩子!”
毋庸置疑的是,就算歐巴桑指着她鼻子罵,她也只有摸着鼻子生受不能反駁的份兒不是?誰讓她混了那麽久仍然只是個攻擊、血量、勢力都為五的渣渣呢……
“小柔師妹~”童彤一跳下碧靈劍便咋咋呼呼地大叫起來,頗有些見不到人誓不罷休的潑勁兒——實是她心中打了個小算盤:苑瓊霜性喜清靜,蓮花峰人又少,她若是聽到自己嚷嚷一定會忍不住出來教訓自己的……唉,為了實現目标,自己可是連苦肉計都用上了!
童彤既為自己的深謀遠略得意,卻又忍不住替自己的下場抹一把辛酸淚——歐巴桑一看就是會下狠手的人啊!
果然如她預料的,陸纖柔還沒出現,早就有一人攔下了橫沖直撞大呼小叫的童彤——卻不是苑瓊霜的模樣!
童彤摸了摸被封住聲音的嗓子,氣惱地翻了個白眼:這些修為高的家夥是不是都有喜歡把人家變成啞巴這種病啊!這病得治!
動不動就封口,忒不人道了……
她忿忿地擡頭去看,究竟是哪個不長眼的竟敢阻攔身為堂堂白衣,葉掌門的嫡系真傳,秋葉第七子的童彤大人——這一看,不由愣在當場!
來人一襲紫色螺紋廣袖長袍,繡着不知名的奇花異草,分明是歐巴桑最典型的裝扮,可那張臉,卻與童彤熟識的面癱歐巴桑截然不同——黛眉開嬌橫遠岫,綠鬓淳濃染春煙,其貌之昳麗,難用言語形容……如水中望月,雲邊探竹,多一分則太過,少一分則不足,着實應了那句“脂粉污顏色”。
——這種只出現在二次元的閃亮生物是腫木回事!一定是系統君搞錯了呀!
童彤捂着臉,為自己方才竟然有那麽一瞬間看呆而感到羞愧——性向什麽的,才不會因為看到漂亮姑娘而動搖呢!
她可是堅定不移地稀罕着冰山大師兄的!
好吧,當然也包括大師兄的俊臉……嘤嘤嘤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可是,就算眼前的姑娘長得比蘇岩還要好看那麽一丢丢,自己也不會移情別戀的!
……最多飽個眼福而已,呵呵。
“你還要看到什麽時候?”那個美到不可思議的姑娘突地開口說話了,柳眉輕挑——這麽一個不耐煩的動作卻說不出的好看,果真人長得美做什麽都是美的嗎?這不科學!
最不科學的是,這姑娘的聲音居然和歐巴桑一、模、一、樣!
童彤驚吓地瞪大了雙眼,視線很不純潔地滑到了鎖骨以下,腹部以上的位置——36d鑒定無誤!
認錯什麽她都不會認錯這對曾經近距離觀察過的兇器!
所以——大美人=歐巴桑?
難道她前兩天抽空去了趟棒子國嘛!水平這麽好?不如組團再去一次吧!
苑瓊霜摸了摸光潔無暇的臉蛋,無奈地掃了一眼仍舊陷在幻想中一臉癡樣的童彤,暗嘆:沒有易容就出門實在是個錯誤……被這個熊孩子看到更是錯!上!加!錯!
要不要把她打暈順便抽走記憶呢?
摸着下巴,苑長老開始認真地考慮起來……
于是,本來是想找陸纖柔學習煉丹術和劍術卻無意看到什麽了不得的秘密的童彤遭到了苑長老的“熱情”接待,由她老人家“親自”傳授“各項”技藝,就此展開了一段“快樂”的學習生活。
——讓我們為她獻上最誠摯的幸災樂禍吧!阿門!
56金丹成
“還朱丹的主要材料?”冷淡卻透潤優美的聲線,讓人聽之忘俗——只是這話中的內容就不那麽吸引人了。
“冶明子、清心草、離朱果……呃、呃……”借着低頭擦汗的動作瞄了一眼白嫩無暇的掌心,極快地掃過一行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再擡起頭時已是信心滿滿,“還有一味中合藥效的淩霧花!”
“嗯,說的不錯……那麽,結天丹的丹方是什麽?”
“那個……茍薏子三錢,綠荨葉三錢,明蘭五錢,兌無垠水八兩,煉以文火十二日,罡風十二日,冰湃十二日,土鎮十二日,嗯……”童彤眼角的餘光小心地越過面帶笑意等候回答的人,掃過她身後那張恬淡的秀臉,眯起眼猜測着她微啓的口型,半晌才恍然大悟,“最後一日佐以上清劍訣乃成!”
“嗯,答對了……”順了順并沒有褶皺的袖口,冷哼一聲,方才的笑意蕩然無存,“哼!真是越長進了!竟然敢當着本座的面兒耍小心眼!”
——姿容絕世的女子看着不過雙十年華,那雙清水漾波的明眸卻沉澱了無數歲月,教人難以在她面前耍得花樣,讨得便宜——正是在童彤面前卸下易容,恢複美貌的苑瓊霜苑長老。
崇華上下,除了幾個或飛升或坐化的長老之外,幾乎沒有人見過苑瓊霜的真容——陸纖柔是她無意中收下的弟子,而童彤,卻是千年來唯一一個獲此殊榮的——外人。
——是誰說過,美貌指數和狠毒程度是成正比噠?
丫的真讓他給說對了!
頂着一張白雪公主的臉,卻有着一顆皇後涼涼的心,歐巴桑你可以再過分一點嗎?
不就是對着你的真面目了一會呆嘛!這是對你美貌的肯定啊!
自己一沒口無遮攔,二沒毛手毛腳,至多眼神熱切了些,難道就要判個無期徒刑還不帶緩刑的?
天理何在啊!
說什麽教授煉丹術——每天五十張丹方就算有記憶面包也消化不了好嘛!
說什麽指點劍道——整天拿着把大劍追在後面砍殺九死一生都不給歇息的!
早晚得給她折磨死!
好嘛,就這麽慘無人道地欺壓了自己三個月,突然就放話來個突擊考試,打了人家一個措手不及——忒陰險!
幸好有溫柔體貼善解人意的小柔師妹在邊上幫襯着,童彤仿佛回到小學時得了同桌回回第一的學霸允諾會給她遞小抄那麽篤定——千算萬算,卻沒有算到歐巴桑的火眼金睛和鐵面無情!
她就像一個執意棒打鴛鴦的古董家長,最是看不過眼不學無術的“窮小子”童彤與她悉心培養的“嬌小姐”陸纖柔眉來眼去,更是恨自家乖巧的徒兒受了這小猴兒的蠱惑,竟然幫着她欺瞞自己的師父:實在可惡!
瞪了一眼給童彤遞眼色的愛徒,苑瓊霜美目一寒,随手抽=出陸纖柔的佩劍,朝着童彤攻過去:“既然你這麽長進,本座說不得要考較一下你的劍術了!”
話音才落,青銅長劍已經向着童彤的肩頸刺來——
“叮——”童彤條件反射般召出了碧靈格擋,纖腰一扭,與苑瓊霜對起招來;相較起對方的行雲流水,舉重若輕,她就吃力許多——小臉不住龇牙咧嘴,握劍的手也顫顫巍巍的好似沒吃飽飯一般。
反觀苑瓊霜清冷中瑰色無邊的芙蓉面,童彤不由在心中叫苦不疊:小柔師妹的劍術都能和大師兄一較高下了,更何況是她的師父,歐巴桑老人家?跟她一個劍道廢柴較什麽真呀!這不是自降身份,這是赤果果的欺負人啊!
偏偏這一畝三分地兒就屬歐巴桑地位最高,她在這兒可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只有乖乖被欺壓的份兒!
嗚嗚嗚……美人師父你在哪兒!有人欺負你徒弟!
嗚嗚嗚……蘇岩你在哪兒!有人欺負你小師妹!
“嗤。”苑瓊霜芳唇微挑,似是從她豐富的面部表情中猜出了那欲哭無淚的悲切心思,還嫌不夠似地曼聲嘲笑道,“就你那畏畏縮縮的樣子,還秋葉第七子!這點出息!可對得起你師父!”可對得起本座——這一句卻還是被她咽了回去。
“唔……”童彤咬唇不語,臉卻越紅豔起來,也不知是被她這一番話臊的,還是被這應接不暇的攻擊累的。
“哼。”見她似有所悟,苑瓊霜手下的動作不徐反疾,好似暴風驟雨一樣,将她逼得節節敗退——劍氣縱橫,在她衣衫上劃破了無數道口子,身上倒是沒有留下半點痕跡——可知對方已是手下留情。
童彤雖躲閃的狼狽,好歹磕磕絆絆地在苑瓊霜的猛烈攻擊下也走過了幾十招,比三個月前一招就倒實在是好太多了——當然,這種程度放到真正的高手面前,依然不夠看;但與曾經可稱廢柴的童彤來說,已是雲泥之別了。
她沒有現,随着她在苑瓊霜手底下走過的劍招越來越多,對方的臉色仍是不茍言笑的冷峻,但眉目間卻柔和不少——身為旁觀者的陸纖柔卻是将自家師父的神色變化盡收眼底,不由暗笑:口上不遺餘力地打擊,其實師父還是挺喜歡這個童師姐的——自己還從沒見過師父願以真面目相對的外人……
——好像,她就是有一種能耐,讓人難以對她硬下心腸,嚴苛相待呢。
搖頭輕笑,下一秒卻閃身擋在了兩人之間,雙指截住了青冥——自己的本命劍——的劍鋒,待到對上苑瓊霜詫異的眸子才驚覺自己幹了怎樣一件蠢事,不免支吾起來:“呃、師、師父……我、我……”
——方才見那劍就要刺進她心窩,一時忘了持劍的是自己的師父,居然下意識地擋在童彤的身前,渾然沒了以往的淡然鎮定……怎的就像是鬼迷了心竅,不管不顧就沖了過來?
對上滿臉窘迫的徒弟,苑瓊霜眸中一凜,心卻陡地軟化:倒是少見她如此明顯的情緒波動……也不知是好是壞?
幽幽一嘆,也沒在意她的莽撞,收了劍,鳳眸掃了一眼正捂着嘴偷笑的童彤,留下一句冷冷的“準備結丹”便甩袖離開了。
“呼——終于走了。”長籲一口氣,童彤後怕似地拍了拍胸口,轉而對着還擋在她身前的陸纖柔嬉皮笑臉起來,“小柔師妹!夠義氣!要不是你挺身而出,說不定我就要被歐巴桑大卸八塊了呢!”
“師父不會的。”眼角的餘光瞥見童彤被劍氣割得七零八落的衣袍,甚至能看到內裏露出的嬌嫩的肌膚,偏她本人大大咧咧地沒有半點在意,渾不似那些視貞潔如性命的嬌貴小姐,心下卻突生幾分煩躁,陸纖柔抿了抿唇,收回了視線,聲音不複溫和,竟帶着些冷硬,“衣衫褴褛,成何體統?快些換上幹淨衣袍,随我去後山。”
話一說完,竟是恢複了小面癱狀态,也跟她師父一般,甩了袖子,疾步離開。
——雙頰淺淡的紅暈卻是無人現。
“咦?我又說錯什麽話了?怎麽覺得她不高興了?怪怪的……”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果然是師徒啊……可是,美人師父和大冰山就差了很多哎?
搖搖頭,不再胡思亂想,童彤從乾坤袋裏翻出一套簇新的衣裙——藕粉色的面料繡着銀線雙股镂雲紋,斜襟裏綴着淡色的小碎花,更添幾分天真爛漫,極襯年輕女子穿着——正是那一日朝華坊市丁叮所贈。
——叮少,我一定會來救你的!
握着拳頭暗暗誓道,随即低頭輕撫着手感絲滑綿軟的衣料,想起蘇岩冷冷淡淡的一聲誇贊“好看”,心裏就好像開了千百朵的花兒一樣明媚起來,所謂“愛屋及烏”,所謂“睹物思人”,不外如是……
——也不知道蘇岩現在怎麽樣了?
被她一心記挂着的某人,在結嬰成功之後,卻還是需要一段時間來鞏固境界。
因着葉知秋憑着一己之力壓下了諸天之異象,以幻術禁法混淆視聽,外界雖知崇華有人受劫,卻不知是何劫,更不知何時結束——只要那禁法一日懸在紫霞峰不消除,他人便一日不能探到真相——是以蘇岩在結嬰後于山巅溫泉打坐數月,卻沒有人敢來打擾。
這一日,她澄寧靜谧的心境一震,好似湖面投入一枚石子,泛起了陣陣漣漪——黑眸輕啓,卻見平靜的溫泉水面猶如沸騰一般,“咕嘟咕嘟”不斷冒着氣泡,仿佛底下正有什麽妖怪要突破桎梏沖出地底來——在她蓄勢待時,那動靜卻又倏然消失,連帶着水面也跟着平複到原先無波無跡的樣子,好像那一切都只是她的錯覺。
柳眉蹙起又舒展,蘇岩清嘯一聲,振袖而起,嘯聲清越如鳳鳴鶴唳,身形巍然如凰鳥飛鵬,元嬰境界的威壓瞬間施展開來,壓得紫霞峰上下的活物不敢動彈,就連其他峰的弟子也覺得渾身一顫,心悸的感覺一閃而逝。
靈識展開,幾乎是第一時間便鎖定了童彤的位置——冷冽的唇角輕勾,蘇岩有些欣慰:“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自己結成元嬰閉關而出,沒料到那笨姑娘也已晉升到了結丹期……”鳳眸複有又微微眯起,“哼,和那陸纖柔倒是又親近不少!”
——學什麽不好,學那水性楊花,風流多情!
秋葉峰的弟子,卻和別峰的弟子走得這樣近?
是該好好管教一下了……
“阿嚏——”千辛萬苦結丹成功正拉着陸纖柔興奮不已的童彤莫名覺得背上一寒,心中納悶:結丹期不是應該百病莫侵了麽?為什麽突然有點涼飕飕的?這種被什麽東西盯上了的感覺是怎麽一回事啊喂……
秋葉峰,九寒宮內,葉知秋打坐的身形一頓,下一刻便執着小黑匣步入寝殿內的密室之中。
她的步子邁得極穩,卻又極慢,一步一步,像是走過了千年的歲月,撥開了層層疊疊的冰勁風霜,終于抵達了地宮深處。
她臉上的微笑顯得如夢似幻,卻比平日要多了幾分真心,托着黑匣子的手掌瓷白如玉,宛如浮雕。
清亮的眸子溫柔地凝視着冰棺中的睡美人,輕喃和着冰珠水汽碎散開來,教人隐隐覺出了無限的缱绻:“嫣兒,我的嫣兒……”
“吧嗒——”黑匣子開啓的聲音,沉啞而拖沓,神秘而詭谲,好似打開了一扇通往未知的大門……
57碧靈劍
童彤少女覺得很緊張,非常地緊張——就好像出去參加高考的應屆生——偏偏自己的導師潇灑地打來電話說“會在後方大本營中為你祈禱”然後就撂挑子不幹了,徒留一個沒後臺沒經驗沒能力的三沒少女孤膽沖鋒……像話麽?像話麽?
這種萬裏無一的小概率事件,不負責任的大牌導師,就讓童彤給遇見了……說到底,還是人品問題。
——歐巴桑也真是的,把她帶到這麽一個人跡罕至的僻靜地兒,随随便便擺了一個聚靈陣,也沒留下什麽囑托,關心的話也不說一句,就幹脆地揮一揮衣袖走人了!
過分已經不足以形容她的無情了!
真是人心涼薄啊……
——還好有小柔師妹陪我!
視線回轉身後的白衣,童彤的欣慰卻只維系了幾秒鐘的時間:只見陸纖柔一撩衣擺,跪坐在蒲團上,一臉淡定地開始打坐,甚至吝啬于向她投來一個眼神。
“……”童彤差點沒咬着自己舌頭。
“我自橫刀向天笑,哪管他人瓦上霜……哎……”裝模作樣地淫了幾句會讓語文老師淚灑當場的濕,童彤終于擺開架勢,定下心準備結丹。
——既然她們這麽幹脆,想來也不會有什麽大礙……吧?
美人師父将自己托付給歐巴桑,肯定是有其道理的。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也可以說明她們對自己實力的信任與肯定嘛!
吞了一瓶固本培元的丹藥,咂了咂嘴,童彤調整了一下打坐的姿勢,雙目微斂,努力将自己沉入到凝心靜氣的平和狀态……不知不覺中,卻睡着了——
察覺到她輕微的鼾聲傳來,陸纖柔詫異地看過去,唇角微彎,卻沒說什麽,只是閉上眼,繼續打坐。
另一邊,進入夢鄉的童彤卻現自己并沒有就此失去意識,反而陷入了愛麗絲仙境一樣奇怪的異次元。
夢中既沒有驚悚荒誕的怪物,也沒有魅惑撩人的尤物,只有一片茫茫然無邊無際的白霧。
在濃霧中行了幾刻,童彤便失去了耐心,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賭氣地揉亂了頭:“npc在哪裏啊?不要玩躲貓貓了快點給本姑娘出來!是騾子是馬總要拉出來遛遛!長得再醜都不嫌棄你總行了吧?夠了啊……”
“你才夠了!”一個略顯尖利的聲音快地回了一句,仿佛夾雜着極大的怨氣“說誰呢!說誰長得醜呢?人家可是年度最美仙劍排行前十名!雖然是千年前的,好歹由權威鑒定,有資格證書的好伐!有沒有眼光啊你!”
——碧光湛湛,恁的眼熟。
童彤被這尖利的聲音吓了一跳,注意力卻又放在了說話的內容上,不由掩唇一笑:“噗哈哈——最美仙劍?感情你不是人是把劍麽?”
好嘛,不是她以為的神仙入夢劇本,居然是把劍,這是要凸顯自己的天賦異禀,非同尋常咩?
她話音剛落,眼前便“嗖——”地出現了一把熟悉的碧色寶劍,人性化地直立着,傲嬌地揚了揚劍尖,好似搖頭晃腦地得意着——這下,童彤笑不出來了。
“你是——碧靈?”她試探地問道,心下已經有了幾分肯定。
——這種騷包自戀又蠢萌的個性,怎麽就跟你主人我沒半分相似呢?
“沒錯,就是我啦!”碧色的寶劍滿意地繞着童彤轉了一圈,随後停在她身邊半尺開外,上下翻飛,好似洩着不滿,“你說說你,怎麽這麽弱?我等了這麽久才等到你儲蓄夠了能量,鑽入你的識海,我容易麽我?想當初,你的前任……咳咳,我是說,你這麽低的修為,至多只能揮我千萬分之一的力量呀……”
沒有察覺到它的不對勁,童彤還陷在自己的寶劍正與自己對話的震驚中,聞言也沒怎麽生氣,只是撇撇嘴:“我這不是快要結丹了麽?以三靈根的資質,已經快到逆天了好嘛?”
“三靈根怎麽了?人家五靈根照樣……咳咳,好吧,我們換一個話題!”碧靈劍覺得自己今天的狀态不太對勁,怎麽不該說的話總是不由自主地往外冒呢?一定是憋得太久了沒人跟它說話的緣故!
所以啊,人一寂寞,就要做閑事;劍一寂寞,就要說閑話了!
嗯嗯!這不能怪它!這是……那個什麽不可抗力!對,就是這個詞!以前那家夥老是這麽念叨!
碧靈劍在心中替自己找好借口,面容一肅——雖然從一把劍上看不出什麽表情,但童彤就是覺得寒毛一凜,方才還漫不經心的小臉也下意識繃得緊緊的——沉下原本尖利的嗓音說道:“既然你已經成為了我的主人,幫助你提升實力自然是我義不容辭的責任……不然讓我以前的朋友們知道我跟了一個廢柴,那豈不是很沒面子!”
說着說着,碧靈劍身上的幽光或明或暗,像極了哀怨的閨婦偏好點在房中的小油燈,“吶,這個是結天丹,等會吃一粒就行了!這個是《辟邪劍譜》……喂喂!你那是什麽古怪的眼神?”
“《辟邪劍譜》?練之前先要自宮的那本咩?這要我怎麽練?我想宮也宮不起來啊!”童彤嘴角一抽,掂量着手中那枚翠色玉簡,開始思考這是出自金老爺子哪一部作品……
“哎喲!你別管那坑爹的名字啦!是那誰誰取的,跟內容無關!這本劍譜可是天字級別的上品!原身是初代劍祖傳下來的萬劍決,經過不斷地改編簡化,才成為了你手中這個究極成版,堪稱白癡也能學會,廢柴們的福音!還不快點記下來!”碧靈劍被她那不屑的眼神刺激得又上揚了一個八度,差點破音:這個不識貨的,氣死它了!要不是非她不可,早就一劍砍死了!哼……
“不明覺厲。”童彤這才定定看了一眼有些氣急敗壞的碧靈劍,以及手中的丹藥和玉簡,端正了态度,恭恭敬敬地做了一個揖,“三克油……”
碧靈劍倒也明白她的意思,倨傲地點點劍尖,又囑咐了兩句,立時化作一蓬碧色的光點,消失在茫茫白霧之中。
眯起眼望着它離開的方向,童彤陷入了沉思:這把劍,水很深啊……不過,管它呢!有好處不拿白不拿!都成了我的本命劍了,諒它也不會害我!
想到這兒,心神一松,于是拿起玉簡往額頭上一貼,頓時腦中多出了大量字符——最後如數化成了幾幅精妙的圖像,卻讓童彤小臉一紅,狠狠地閉上眼,冷靜了半晌才又睜開眼接着看——那一幅幅圖像描繪了一套曠古爍今的絕世劍法,一招一式都帶着說不出的輕靈飄逸,可是,演繹昭示的模特,卻是一個渾身赤果的成年男子,而且,作者像是存心要表現技法高似的,将那模特的每一個細節,乃至絲的分叉都纖毫畢現,更別說是某些特殊部位。
對于童彤這麽單純的大齡少女而言,着實是第一次看到如此詳解的圖像。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