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KTV頂層的包間別有洞天,燈光、設備專業,內飾華麗奢靡,舞池廣闊。
像百樂門。
等待晚餐的時間,在這裏消磨下午。
邊柏青擁着餘津津跳舞。
天生風流讓他的肢體穩健中帶着松弛,潑灑到她身上,她随着他的帶動,忽然覺得跳舞沒那麽傻。
像相互搖搖籃,兩只大號嬰兒乖着對方,有一種悠悠的一起入夢的感覺。
跳了兩支,陳主任匆匆推門而入了,眉目低谄。
這是陳主任級別不夠的局,卻在下半場出現,餘津津瞄了眼邊柏青。
邊柏青只顧低頭朝她微笑,攬着她輕晃。
餘津津耐住激動,看戲。
曲終,邊柏青挽着餘津津坐在沙發。
陳主任正被大老板支使的團團轉,在沙發前的茶幾上開酒、倒酒,端果盤,不時擡眼朝跳累了休息的邊柏青笑笑。
——忙碌叫陳主任像個跳頂碗舞的。
不過,頂的是他自己的飯碗,帶着搖搖欲墜。
看戲的人就要看那份他賠在飯碗上的小心翼翼。
邊柏青跷着二郎腿,長胳膊橫攔在餘津津身後,另一手随意搭在她大腿上。
占有性的姿勢。
陳主任動作慌亂,被大老板訓得點頭哈腰,把倒滿的酒杯給邊柏青遞過來。
他雖臉上強忍着不好意思,但話語和态度上沒有受辱的樣子,還朝餘津津熱情:
“餘記者,第二杯我就給你倒。”
邊柏青不接酒杯,只顧垂着臉,朝餘津津低喃着甜蜜廢話,占有了她準備回應陳主任的話鋒。
“我給你叉塊水果好不好?”
餘津津知道邊柏青是故意不理會陳主任遞來的谄媚。
她擡起臉,配合邊柏青,笑:
“好。你知道我愛吃什麽水果嗎?”
陳主任被拂了面子,去看大老板,大老板瞪了他一眼。
邊柏青微笑着欠身端果盤。
陳主任忙躬腰端過來,盯着邊柏青即将碰到的橙子塊,拍馬:
“小餘愛吃橙子,在辦公室,我淨見她桌子上擺着個橙子!”
這熱情砸鍋。
邊柏青本觸到橙子塊牙簽的手指一甩。
陳主任的笑臉呱嗒掉下,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邊柏青滿盤子挑,來回挑,挑了塊鳳梨。
餘津津正要伸手接的時候,邊柏青又不耐煩地把鳳梨塊甩回了盤子,朝她靠近坐坐:
“這裏的餐具不一定幹淨,回家我給你切。”
回家?親自?
噗……
餘津津眼中一跳,他故意模糊出一團濃稠的暧昧,紮一針陳主任:
老子不光不抛棄,還他媽挺讨好。
說話間,邊柏青伸手,把餘津津發際線的碎發捋了捋。
餘津津當着同事們的面多少不好意思,還都是領導,她開始微微低下下巴。
并且,心底開始出現絲微凄楚的忐忑。
在高位者面前,看狗主任同為低位者被擺弄的同情。
邊柏青索性垂下臉,找她的臉,貼得很近。
她越表現出報複的不堅定,他越故意甜膩她。
陳主任只好放下果盤,瞅着大老板的臉色,又給邊柏青端來酒杯。
餘津津沉不住氣,覺得領導被挫成這樣低矮,今後上班怎麽見,要伸手接過來,說句圓承話。
被邊柏青一把拍了手背。
扇得有點麻。
餘津津收回手。
邊柏青斜了餘津津一眼,過了幾秒,才接走了陳主任端來的酒杯,卻警告餘津津:
“今後別亂端酒杯!少喝酒。”
大老板趕緊站起來:
“老陳,倒果汁!小餘,愛喝什麽口味?小餘從不參加飯局,老實孩子家教嚴,不喝酒。”
陳主任趕忙開果汁。
餘津津讪讪看了邊柏青一眼,他轉走了眼神,并沒過分指責。
晚上吃飯,陳主任簡直成了席間的服務員,滿桌子倒酒,敬酒,替大老板代喝。
餘津津找到機會提醒邊柏青:
“他好像有高血壓,我們別參與讓酒,他回頭喝死了怎麽辦?”
邊柏青面無表情:
“法辦。這些人都跑不了。你又沒讓,我也沒讓,他非敬我,我們項目經理還替我喝得難受呢。他倒了,我們經理立刻擡icu.誰賠誰啊?”
餘津津:“······”
邊柏青在酒桌下拍拍餘津津的大腿,暗聲:
“有你哥,沉住氣。”
席間,有個領導挑頭,說是沒見過邊柏青帶着女人上酒場,非要他和餘津津喝交杯酒。
邊柏青紅光滿面的笑了。
大家見他很願意,立刻嗷嗷起哄。
只有和風俗比較隔膜的餘津津一個人搞不清狀況:
交杯酒不是中式婚禮上的嗎?
陳主任忙過來倒酒。
邊柏青早顧不上什麽陳不陳了,爽快接過酒杯,等着餘津津和他交杯。
餘津津只好接過陳主任遞過的酒杯,她瞄見陳主任緊張了一下午一晚上的臉色終于松懈。
邊柏青看見餘津津分心,嫌她稀裏糊塗搞不清狀況,索性摟着她站起來,叫她在他懷裏和他喝交杯酒。
大家嗷嗷鼓掌助興。
餘津津這個傻X,沒搞過這些,伸胳膊從邊柏青手臂下彎過去,把自己杯子怼到他嘴上。
她以為交杯酒是換着喂酒。
大家哈哈笑。
餘津津還在傻愣回頭看其他人:笑什麽?
邊柏青忍笑失敗,朝大家點點頭,垂臉笑對懷裏的餘津津:
“好吧,反正不管你喝我喝,都是我們一家子喝。只要邊家門別進錯就好。”
不知道是不是他喝多了的原因,這話“擡咖”遠超衆人認知。
都以為不過是圖個快活的男女朋友。今後怎麽樣還另說呢。
尤其是這種地方上勢力很大的“豪門”,不會輕易肯定誰的關系和地位的。
涉及手腕性聯姻。
餘津津也覺得這話分量過重,擡眼看邊柏青。
他朝她挑了下眉梢,眼神定定,帶着清醒的誠懇。
衆人在酒桌上非常微妙地交換了個臉色,集體鼓掌。
邊柏青摟着餘津津,躬下腰,喝了她遞到嘴的酒,又端起她的杯子,遞到她嘴邊。
餘津津準備一口幹了。別扭扭捏捏,叫他衆人面前丢面子。
她的嘴剛沾到酒,邊柏青又把杯子端走了,仰着脖子,一口幹了,放下杯子,朝衆人:
“她不喝酒。老公替了。”
餘津津心中一驚。
掌聲瞬間熱烈,這頓飯的氣氛,走向頂點。
站在茶水櫃邊的陳主任,臉色驚詫。
席間後半段,餘津津坐立難安:
她再不懂國內風俗,他的話總懂吧?
當着生意場上的人,直接放話“老公”,他瘋了吧?
餘津津眼前忽然浮起陵園見過他爸,邊董,對她的大領導都一副熱情不大的樣子······
散席後,餘津津在路燈下搖了邊柏青兩下:
“喂!大哥!你喝多了!”
邊柏青低頭,看了餘津津幾秒,笑了,伸出手指,刮了刮她的鼻子。
“放心吧,沒有。”
老譚的車子還沒來,餘津津架着邊柏青的胳膊:
“你剛才瘋了,怎麽能當着你們集團的人說什麽‘老公’!回頭你爸派人找我算賬!”
邊柏青眼中閃過“你怎麽這麽好笑”的一瞥,忍着笑聲:
“我爸為什麽找你?”
餘津津依據幻想:
“給我錢,叫我離開他兒子!不要羁絆你和官僚千金的美滿聯姻。”
黃黃路燈下,邊柏青的牙齒像挂在餘津津頭頂上的月亮。
他第一次這樣大笑。
頸子上攀着一條鼓鼓凸凸的筋,随着他的大笑,像一條蒼勁的蛇,蜿蜒而上,直鑽進他削利如峭的下颌裏。
她又愛他,又有點怕他了。他偶爾會有深不可測。
雖不知道他笑什麽,但覺得自己說的大致思路不錯,可能現實不會那麽誇張給什麽卡啊、幾百萬那麽誇張罷了。
但不匹配的家庭條件,她會被“傻X,閉嘴,你滾”的結局是肯定的。
毛黃黃的燈下,餘津津開始心底起毛,覺得下午自己的那番施媚,也不過是他懶得拆穿她。
她開始為自己羞恥。
邊柏青低頭,見餘津津稀裏糊塗的,他的笑聲止不住了,伸手,一把把她的腦袋掖進自己懷裏。
使勁捂,使勁揉,要把她的腦袋穿過他胸膛。
等邊柏青終于叫她松口氣了,餘津津從他懷裏拔出腦袋,擡頭看着他。
他忽然斂住笑,摟着她的腦袋,伸手指在她鼻梁上緩慢的來回輕輕刮着。
“不會的。”他說。
他聲音輕輕的,像真的,又像無法給她一種承諾裏的鄭重,所以才輕輕的……
老譚開着車過來了,邊柏青的注意力轉向車子,餘津津也沒再有機會問他這話的真實分量。
別追問。就當一時悅耳的情話。
餘津津不是個沒X數的人。
畢竟,他今晚說了很多并不正确的話,大約情緒一直處在錯誤的波段。
餘津津不再糾正,架着邊柏青上車,就着綿綿的錯誤情話,沉醉在春末夜晚。
又回到邊柏青的21樓,她已經輕車熟路,甚至記住了電子鎖的密碼。
不回家,不打電話,也不會有人問她,反正大家都默認她只要不回家,就是和邊柏青在一起。
或許,家裏壓根也注意不到餘津津回不回家。家裏那麽多人,少一個,不顯眼。
餘津津扶着邊柏青坐進沙發,在黑暗裏對自己說:
你看,只要你自己看輕了一切世俗裏的感情,連傷心都成了少見多怪。
不計較情話真假,不痛苦家人無心。
邊柏青還沉在纏綿,拉着餘津津坐在他的大腿上,捧着她的下巴,揚着臉吻她。
一旦抽離感情的時候,餘津津總有一種游離的淡漠。雖也回吻,指紋也親昵地塗滿他的頭皮。
“我去開燈。”
餘津津抽出插在邊柏青頭發裏的手指。
邊柏青雖醉眼迷蒙,但心中清晰,拽住她的離開,含住她的耳垂:
“我說過,我在你背後,你要有安全感,好不好?”
情話真好聽。
如果不需兌現的話。
餘津津忍住心中湧出的淚,痛快應:
“好。”
“我愛你。”
邊柏青的吻落在餘津津的脖子上。
“好。”
餘津津被的吻迷亂,也說不出“我愛你”。
她也學法律出身,争取退出的底線,是一種自保的習慣。
越是不說愛他,他的吻,越熱烈。
餘津津被邊柏青吻的身子不由自主往後。
他對她的後撤,進攻。
倆人要從沙發上墜落她身後的空茫茫,墜到地板上。
餘津津推着邊柏青的肩頭,掙紮,害怕摔下去。
邊柏青笑着攬緊她的腰,輕輕的:
“放心吧,我心裏都清楚。”
餘津津明白邊柏青的“都清楚”是在一語雙關,想說不會摔倒她,又說知道她不說愛他的原因。
見餘津津裝不明白自己的話裏話,邊柏青問:
“你愛我嗎?”
不愛的話,下午那陣矯揉造作的“妲己攻”,餘津津可能一輩子都挖掘不出來。
薛永澤以前對她最多的責怪就是:
你是塊木頭。不會調情,也從沒有一絲聲音。
愛一個人的感覺,太惶恐了,心中沒底。
餘津津為自己找一點底:
“我向來毫無一物傍身,背無依靠,有時會有同歸于盡的氣勢。但你不一樣,你要活在熱烈裏,活在沸騰裏,偶爾朝我崩落個火星,我自己會燃燒出屬于自己的盛大。”
“我要跟你一起燃燒,你跟我一起盛大。”
他醉了,聽不進去。她不跟他周旋了。
“邊大公子。”
“在。”
他應,并糾正:
“你曾叫我‘青總’,跟別人對我的稱呼都不一樣。我很喜歡,記了很久。所以,給我換個親近點的吧。”
一次小小的口誤,他還記在心裏。
“柏青。”餘津津摸他的臉,他的下巴。
“父母和阿姨才這麽叫我。”邊柏青撅起下巴,不高興。
“青哥。”
“不要,很社會。我和你,我們單獨的稱呼。”
他今晚有異樣的執着。
“青青?”
餘津津笑了,
“也太怪了。弱化你。”
邊柏青的氣息攀上來:
“叫我青青哥哥。就像,我們兩小無猜。”
“我可23了,沒辦法再和你青梅竹馬了。你居然喜歡青梅竹馬?”
“不。是可以早點認識你,你靠着我,安全感就多一些。”
黑暗裏待久了,傾斜入室的月光也顯亮。
情話聽多了,清醒開始沉淪。
餘津津很久才開口:
“青青哥哥,你給我很多,我很感激,今晚還幫我出了氣,可能我無法報答你別的。”
“你在足夠了。”
在多久?
他今晚酒席上的話那麽“不檢點”,義氣夠但激動多,說明心性難長……
餘津津還是沒忍住:
“其實,你要我陪你開心,不用說一堆話鋪墊的。以你的臉蛋身材,財富,足夠了。雖然我們可能時間會很短,可足夠我回味……很久的了。”
她是個不輕易承諾“一生”這麽忘不見盡頭的人。
雖然此刻的心情,綿延到一生。
邊柏青聲音輕沉:
“我給你的安全感還不夠,是嗎?”
是。
但——
“安全感是種得到即無味的東西。人的一生都無法把安全感一直握在手裏。活着,就是尋找安全感的過程。”
過了很久,邊柏青:
“707.”
“什麽?”
“我約你第一次的包間號,707.”
餘津津不解:
“那怎麽了?”
“鴻門宴,你坐在介紹你的人旁邊,她說,你生日7月7日。”
第一面。
他就記住了。
而她,據他上次諷刺,她只顧着吃桌上的大肘子。
他的用心,比她早,比她隐秘。
黑暗裏,餘津津:
“青青哥哥。”
“在。”
餘津津命令的語氣:
“去,脫光衣服,躺在床上。我叫你知道,什麽叫做同歸于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