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失眠飛行
陳木潮聽範臨問了他一些事。
比如他去柳裏路的頻率,與以王城武為首的一行不法分子的關系。
“畢竟與這些人周旋肯定是有一定危險系數在的,”範臨說,“我們會在行動中首先保證你的安全,所以你有什麽消息一定要告訴我們。”
喝不慣咖啡,面前瓷杯清水見底,陳木潮用手撥弄着杯沿,沒說話。
上次他為了姜漾沖動下揍了阿珧一頓,不用誰提醒,他自己都能預料到下次見面場面不會太好看。
“喂,”範臨在桌下用腳踢他,“聽見了沒?”
陳木潮身體往後靠在椅背上,懶洋洋“嗯”了一聲,不過也沒對範臨說他又得罪阿珧的事。
許是兩人熟識的緣故,談話的氛圍還算輕松,範臨和陳木潮對了時間,中途打了個電話,向局裏确認了行動方案,就定在陳木潮下次去柳裏路找王城武的時候。
兩人靠着大扇的落地窗坐,範臨挂了電話,陳木潮沒看他,往窗外看,範臨順着他的視線也看過去,車水奔流,矮屋高樓,沒什麽好欣賞的風景。
“昨天我給家裏打電話,”範臨突然出聲,“和範言說我見過你了。”
陳木潮沒動,神游一般,但還是能回話:“距離上次見面到現在也挺久了,你和她說這個做什麽?”
範臨覺得陳木潮這個問題挺奇怪的,給他一種這兩人從來不認識的錯覺,笑道:“怎麽,不允許我說。”
“沒有,”陳木潮收回視線,終于樂意看他一眼,說,“我是認為她未必想聽到我怎麽樣,給她添堵。”
不想聽到嗎,添堵嗎,範臨稍作回憶,他工作忙,平時難給家裏打一個電話,範言也忙,範臨幾乎每次往家裏打電話都不是她接。
昨晚恰好碰上了,範臨沒忍住,承認自己是多說了幾句有的沒的。
他說陳木潮過得一般,長相倒是沒怎麽變,打趣說還是範言以前喜歡的那副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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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電話線,範臨看不見範言的表情,只能從範言的語氣裏猜測,但沒猜出來什麽,範言反應平淡,說,好的,下次要是有機會再見,記得幫我問好。
“添堵倒是沒有,所以我代她跟你問好。”範臨說。
陳木潮雖然在他面前,能看見表情,但這人喜怒不形于色,範臨微表情學得不好,也什麽都沒看出來。
他們又聊了十來分鐘,範臨說了大部分,陳木潮聽得多,但範臨早就習慣他這樣了,沒什麽意見,等到他面前的咖啡喝完,便起身告辭了。
“局裏等着我回去開會。”範臨和陳木潮走到門口,又問他,“你接下來去做什麽?”
陳木潮看了他兩秒,笑了,BaN不是很客氣地說:“從現在開始我的行蹤就要向範警官報告了是嗎?”
範臨原本也只是關心他一下,沒來由又被噎一句,脾氣上來了,剛擡手想就着他肩膀來一下,餘光卻突然瞥到個靜止在街角邊的人影,好像一直在盯着他們這裏看。
範臨放下手臂,往那個人影出看過去,只是眨眼的功夫,街角邊只剩臺靠着牆邊放的自行車。
“阿潮……”範臨欲言又止,也希望是自己多想,但正值特殊時期,他猶豫再三還是提醒,“好像有人一直跟着我們,要不要我向局裏報備一下——”
“——不用。”陳木潮迅速截下剩下的半句話柄,說,“我知道那是誰,不用管,不會影響到計劃。”
範臨狐疑,“你知道?”
但陳木潮就此閉口不談了,做出一副不想多說的表情,範臨察言觀色,也就沒再問。
範臨出門往左手邊走,公交車兩枚硬幣直達路港縣公安局總部,陳木潮右轉,他的摩托停在那裏,一步跨上後往回轉頭,那輛自行車消失了。
陳木潮無聲勾了勾嘴角,不緊不慢地擰了油門把手,速度适中,頭發往後飛揚的弧度比不成平時張揚的直角。
他往人少的地方走,由遠離城中的距離過濾嘈雜的人聲,不過一會兒,耳邊就只剩下了風吹打鼓膜的聲響。
摩托行駛入總體趨勢往上走的盤山環港幹道,瀝青路邊每隔幾十米便出現一塊顯眼的廣告牌。
“宇宙奇旅,縱橫觀星。”
上面寫着路港首個天文科技館将于兩個月後正式對外開放,同時附上了地址,又說屆時将會申請一條直達的公交車線路,以便游客出行。
陳木潮目不斜視地路過,直上空氣稀薄的環港幹道最高點,最終在與廣告牌上刊登的科技館外觀別無二致的一棟建築前停了下來。
早就有人等在門口,陳木潮還沒走近,那人便興奮地朝他揮手。
“等很久了麽?”陳木潮抱着頭盔低頭看他。
“不久的不久的,也就幾分鐘。”那人是科技館副館長助理,姓趙,邊領着陳木潮往裏走邊說,“趙老師在觀測區等您。”
科技館分為兩個大部分,分別是主要對旅客開放的展示樓、體驗樓,還有供內部工作人員觀測、記錄數據的觀測樓、計算區辦公室。
小趙帶着陳木潮往觀測樓走,觀測樓的位置更深,需要穿過一條極長的連廊,電梯坐到十層,再往裏走正數三四間辦公室過後,陳木潮才在小趙的眼神示意下推開門。
趙途鼻梁上架了副黑框眼鏡,鏡片很厚,站在辦公桌後拿了本書在擺造型。
陳木潮進來,他表現得穩重,嚴肅地向他點點頭。
但陳木潮不管他那麽多,無視點頭,徑自坐下,看向桌前往他的方向擺放的一式兩份的合同。
小趙殷切地遞來水筆,陳木潮擡手抓住了,手指撚上工整的紙張,粗略地翻看一遍,但沒急着下筆,說:“我有個條件。”
趙途原本以為這事穩了,心裏竊喜還沒多久,陳木潮突然這樣說話,他沒底,摘了眼鏡,“你說。”
“我不要固定聘期,工資按日結算。”陳木潮拇指摩挲簽名區的空白。
趙途一愣,書也不看了,往桌上一扣,書頁受到風和桌面阻力的影響,往裏折皺了兩頁。
“什麽意思?”
“很難理解嗎,”陳木潮慢吞吞又心不在焉地說,“意思就是如果我想走,不管什麽時候,您得随時放行。”
“可是——”這不合規矩。
“沒有可是,”陳木潮說,态度頗為強硬,就不是商量的語氣,“你們現在缺人,我只是幫你們解決燃眉之急。”
趙途氣極反笑,差點不顧禮儀指着陳木潮鼻子罵:“你這意思是我們還得感謝你幫忙解圍救場?”
陳木潮手裏的筆又游刃有餘地轉了一圈,說:“那倒沒有。”
“但我保證,由我經手過的數據會完整地交到您手上,我負責的項目也會确保每一項都完成收尾工作。”
陳木潮說完才擡頭,平直地看進趙途的眼裏。
那意思十分明确,可以,就簽,不可以,好聚好散,也不要再糾纏。
半晌,趙途嘆了口氣,小趙向來懂得父親言外之意究竟如何,替他開口:“趙老師這就是答應了,您要是對合同沒有其他疑問,往這裏簽名就可以。”
陳木潮達成目的,淺淡地笑了笑,手速很快,幾點幾撇捺,字不淩亂,卻顯兇。
“那今天我先不叨擾。”陳木潮拿着屬于他的那一份合同,卷成筒不輕不重地握在手心裏,走到門口,微微偏頭。
“祝我們合作愉快。”
門輕盈地關合,趙途深吸兩口氣,才在四下無人的辦公室裏猛灌兩口涼茶試圖下火。
“愉快個屁愉快。”
自從姜漾與私家偵探的聯系密切起來到這天,已經過去了一個半月之久。
私家偵探這段時間也十分難做,總感覺自己就像只只會報喪的烏鴉,雖然不知道具體原因,但雇主每次與他通完電話後,語氣都明顯地難聽起來。
“觀察對象轉讓了魚店,接手人是一對中年夫妻,和觀察對象并不認識,轉讓費兩千,現金支付。”
“觀察對象今天去了一趟碼頭,見的人名叫吳弛,談話內容大概是道別之類的,對了,他們好像還抱了一下。”
“觀察對象今天正式去科技館工作了,早上七點出發,傍晚六點準時下班。”
“觀察對象今天沒有回家,晚上也住在科技館,晚飯時間出門了一趟,去距離科技館最近的超市購買了洗漱用品。”
“觀察對象今天回家拿了幾件換洗衣物。”
“觀察對象……”
姜漾挂上電話,面無表情,心裏瞧自己不起,當晚就熬了個通宵做完兩天的工作,第二天一早将報告放在代绮桌上時,手機裏已經訂好了機票和車票。
“你怎麽回事,不會昨晚沒回去睡吧,”代绮剛進辦公室坐下沒過多久,看着姜漾眼底的烏青,問,“誰惹你了,臉這麽臭。”
姜漾轉身就走,回答代绮:“負心漢惹我了。”
飛行航程并不長,但姜漾一晚沒睡卻了無困意,睜着眼睛,頭靠着窗沿,任由厚重的積雲滑過自己眼底。
他一大早就出發,然而運氣不好,中午時間下飛機後,由于高速上的前方路段發生了一場損失慘重的車禍,硬生生将他提前訂好的私家車在路上堵了将近三個鐘頭。
姜漾無法,雖然恨不得長出翅膀一飛九萬裏,也只能坐在副駕駛等。
因此他到達那間讓他一個多月半夜想得輾轉反側,不得安生的科技館前時,已經接近深夜了。
因為尚未對外開放的緣故,整片環港幹道上車輛都很少,偶有一兩點零星的車燈都是從山頂往下走,唯有姜漾獨自逆流向上。
下了車,姜漾沿着門口花壇往建築樓裏走,穿過設在花壇周圍一盞一盞的地面燈,他推門進去,沒往裏走兩步就被值班的兩位前臺姑娘攔下了。
“不好意思先生,請問您找誰?”這個時間點刁鑽,前臺姑娘怕只是來找人的,沒有對他說出“科技館暫不對外開放,游客現在免入”的話。
姜漾将西裝外套搭在手臂上,語氣不太好,說,我找陳木潮。
“噢,陳老師。”
兩個女孩子稍作思考,互相對視一眼,說:“您給他打過電話了麽,因為我們這裏是不允許随意進出的,希望您理解下我們的工作,實在不行讓他出來接您一下吧。”
姜漾下車前,距離科技館五分鐘車程時就給他撥過電話,忍了一個多月沒聯系,陳木潮的號碼關機打不通,他還以為是自己又被陳木潮拉進黑名單。
聽姜漾說明了電話打不通的情況,其中一人用前臺的座機撥了個內線,但等了許久,電話那頭仍然沒有回音,她們就自顧自談論起來給姜漾聽,語氣裏滿是自然的熟稔。
“陳老師有睡這麽早過嗎,沒有吧。”
另一人接腔道:“好像是沒有,內線電話都不接要麽在光學天文臺上搗鼓儀器呢。”
“兩座天文臺,你覺得是哪座?”
這次思索的時間更長了,許久,那姑娘告訴姜漾說:“稍矮一點的那座吧,畢竟陳老師從來不去東北邊那座高的,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麽特殊癖好,還是對西南角的那座産生感情。”
最終,姜漾把身上帶着的證件全押在了前臺處,并按照她們的指引,穿過修建得很長很長的連廊,電梯坐到二十三層,往裏走到最深處,找到了一扇玻璃小門。
門沒有鎖,姜漾握住把手,往裏稍一用力,山頂稀薄的,透着冷意的空氣就争先往人的毛孔裏鑽。
光學天文臺連接觀測樓,出了門便是淩空二十三層的臺面,姜漾看不懂的儀器各式各樣,隔着恰到好處的距離擺了一排,除了以供觀測者休息的矮凳,角落還有兩把半包圍式的吊椅。
夜來香在牆邊不知被誰種下一束,頗為孤獨的一株,但勝在茂密,花朵湊在一起,散發出幽幽的,濃郁的香氣。
陳木潮半躺在吊椅上,抱着胳膊,長腿沒地方放,只好看起來十分不舒服地屈起,眼睛閉得很緊,眉微微皺着,一副很累的樣子,姜漾推門時,門縫連接處發出了不小的摩擦聲都沒把他吵醒。
姜漾輕手輕腳走到他面前蹲下。
一個多月不見,雖然每天都能聽到他的消息,但見了面總歸是不一樣。
見了他,姜漾來前窩藏在心裏的怒氣神奇地少了許多,他伸手,手指掠過陳木潮額前被風吹亂的碎發。
或許是癢,陳木潮的眼皮動了動,大約一兩秒的時間就睜開眼睛。
眼裏的迷茫只留存了一個瞬間,不知怎麽,在他眼神驟然清明的一刻,姜漾鈍口拙腮,忘了要對他說什麽。
陳木潮剛睡醒,聲音啞着,卻說出讓姜漾意料之外,感到難耐的話。
“你來了。”篤定的語氣,含着懶散的笑意,好像确認姜漾與他分開只是幾秒,并且一定會來找他。
“比我想象的要快一點。”陳木潮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