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你死在裏面吧
姜漾去柳裏路瞞着陳木潮,就賭一個陳木潮現在懶得理他,何況他又不是沒來過,要真出什麽意外,他也不是完全不能打。
他念舊,這麽多年,還是只玩那一把蝴蝶刀,但已經不會對無辜的生靈下手,而那把刀現在就裝在他的口袋。
姜漾蜷了下手指,刀傷密集,但很淺淡,比其他皮膚更白一些,看得出已經過去很久,上一次傷到還是在國外盯着陳木潮照片走神的時候。
姜漾拐了兩個路口,太久沒來,加上對方向不是很敏感,他拿出手機點了點,耗時半個鐘頭,才按照手機上的地址找到一塊标着數字的牌子。
柳裏路23號。
姜漾收起手機打量,是一塊木頭牌子,像從什麽不要的家具廢品上鋸下來的,連字都是用馬克筆手寫上去的。
門很小,鐵門後蓋了一塊碎花簾子,也很髒很舊。
姜漾抓住簾子邊緣,走進去。
“要點什麽?”狹小得像石頭縫一般的空間裏傳出一聲沙啞的渾濁人聲。
頂上有一盞吊燈,見有人來,适才說話的老人拉了一下燈繩,光瞬間傾倒灌滿發黃的水泥空間,一眼能看完的屋子盡頭有一扇門,虛掩着,過了幾秒,裏面傳來壓抑的咳嗽聲。
姜漾很快回神,門後是什麽不是他該好奇的。
他看向老人,對他晃了晃手機屏幕。說:“這種,還有多少。”
老人看後拿出一個瓶子,上頭是一堆英文,姜漾瞟了幾眼,抓住些關鍵字,就點點頭,朝着老頭伸出兩根手指。
老頭拿塑封袋數出兩粒,臉上是對生活的麻木,雙目無神地告訴他:“我兒子病情惡化,多收你兩張,能接受再拿走。”
簡直是被逼上絕路的老實土匪,搶劫之前還打個招呼。姜漾數出他想要的現金,動作沒有停頓,邊順口沒上心地說:“會好起來的。”
出23號的時候正值正午,姜漾将塑封袋揉進口袋,被太陽照得冒出扭曲的熱浪的地面都跟他上次來時沒什麽區別。
Advertisement
種種跡象,人為的自然的,都提醒他不要忘掉。
不要忘掉陳木潮,就算陳木潮是姜漾在國外心理診所就診時,他的醫生告訴他的病因之一。
陳木潮不喜歡姜漾在暗處過多的窺伺,那就走到陽光底下,将自己肮髒的手段暴露給他看,意思是他得習慣,因為他明明還喜歡,就要接受全部。
柳裏路環境差,但比上次來規整了些,似乎是上頭掃黑除惡過一段時間,治安好了一點。
至少不再三兩步久出現流氓和無家可歸的乞丐蹲在路邊半死不活。
姜漾側身擠進窄巷,旁邊的娛樂廳半開着門,震耳欲聾的音樂聲從裏面洩出來,有人的說話聲離近,然後門被打開。
走出來的是一個高又壯的男人,嘴裏含着煙,姜漾恰好從那條窄道裏出來,和他正面碰上。
那人原本應該是出來打電話的,見有人下意識擡頭瞥了一眼,只是看完一眼,擺弄手機的手指就停下了,頭重新擡起來,像意識到什麽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姜漾看。
很直白,很熱烈又粘膩的眼神,但絕非善意,和地上騰起的熱氣一起燒着,姜漾奇怪地看他一眼,沒認出是誰,步履不停,将他甩在後面。
“欸。”
四下無人,總不可能在叫鬼,姜漾轉過頭,對視上那雙眼睛的瞬間,他覺得熟悉,但仍沒有想起來他是否見過,是否認識。
“你好像真的不記得我了。”阿珧刻薄地笑了一聲,挑了挑眉,又拿捏着怪聲怪氣的腔調,像調戲方庭那樣說他“記性好差”。
姜漾發覺來者不善,并且對方似乎有要找他麻煩的企圖,因為阿珧逐漸靠近了他,見他的眼神還是茫然,便将自己的胳膊擡高一點,又轉了半圈。
“這裏,”他指給姜漾看,“你用刀給我留的。”
姜漾這才想起來面前這人是誰,他記性不算好,除了極個別對他有特殊意義的人和事物,基本上過目就忘。
阿珧當時所在的娛樂廳裏很暗,到處都流動着媚俗的彩色燈光,臉就沒太看得清晰。
姜漾停下來,意識到一時半刻沒辦法走了,就問他:“你想怎樣?”
“我是要從你這裏讨個說法的,”阿珧将煙按在牆上,戳出一個灰黑色的圓洞,按了幾下指關節,說:“當初從陳木潮那裏要的那幾刀不是很過瘾,果然債要從本人身上讨才有意思。”
姜漾想起前因後果連帶着事發後的一連串蝴蝶效應,笑了聲,沒有說話,手開始往口袋裏伸。
他昨天在不算十分明亮的燈光下看到了陳木潮的身體。
水流淌過他因為疤痕增生導致凹凸不平的麥色皮膚,新生的皮肉形狀可怖但兇悍地透出肌肉的紋理,姜漾為他上過藥,包過繃帶的腰上的傷口愈合完全,但從肋骨一直延申到胯骨的長度,是苦難的象征,絕望一端到絕望另一端的橋梁。
阿珧大步向他走來,姜漾也摸到了冰涼的金屬。
餘光裏有道身影一閃而過,姜漾沒看清楚,但目标似乎并不是他,阿珧的拳頭生硬地停在半空中,他面色難看,手臂顫抖着,像很使勁地想要掙脫什麽束縛。
姜漾的手指離開了刀柄,剛想換副稍微弱勢一點,不那麽淩厲的表情,又突然想到自己在陳木潮面前早就不是三年前那個乖巧的樣子了,于是臉僵了僵,不自然地去看阿珧。
阿珧嚣張的氣焰被猛然截住,心情便很是不爽,他也往旁邊看,陳木潮陰沉着的臉出現在十幾厘米開外的距離。
“他媽的又是你!”阿珧暴跳如雷,手臂劇烈地掙了幾下,但或許是陳木潮對每一次身不由己施加在身上的暴力都逆來順受,阿珧沒想到他的力氣比他想象中大了太多,因此沒掙開。
陳木潮扣着阿珧,卻和姜漾說話。
“來幹什麽。”陳木潮額頭上有汗珠,胸口也有些急促的起伏,不知是氣得厲害還是趕來太着急。
“我問,”陳木潮語氣停頓,扣着阿珧的手背狠狠往下一掰,姜漾聽到骨骼錯位的聲響。
“你到這裏來幹什麽?”
阿珧嘴裏止不住地罵些帶爹娘的髒字,陳木潮聽得煩,把他松開,摔在地上,然後粗粝寬厚的手掌握住姜漾的脖子。
旁邊有一處廢棄的倉庫,裏面堆着一些積了厚厚灰塵的紙箱。
陳木潮用力把他推進去,姜漾受力往後跌坐在地上,陳木潮在他面前重重将倉庫的鐵門踹上。
有什麽東西在報廢的門闩上發出聲響,姜漾踉跄地站起來,試着去推門,卻發現推不開。
門外的聲音隔着厚重的金屬變得失真,陳木潮的聲音低沉,依舊冷淡。
“你死在裏面吧。”
雖然知道陳木潮說的是氣話,也絕對不可能讓他死在裏面,姜漾還是心慌,也顧不得髒不髒了,側臉将耳朵貼在鐵門上。
鐵門的隔音不差,除了阿珧的髒話和一些模糊的碰撞聲,姜漾沒聽到什麽其餘的響動。
門闩被卡上了,姜漾透過中間的細小門縫往外看,看到類似原木的顏色和紋路。
他抽出口袋裏的刀,試圖将卡住門闩的東西頂下去,但動了半晌,那塊木條卻紋絲不動,卡得死緊。
姜漾失去耐心,拇指按住刀柄,往下按磨着,木屑飛散着透過縫隙也灑進來。
在切斷木條的那一刻,姜漾迫不及待地推開門,陽光久違又争先恐後地湧入視線中,短暫地昏花後,姜漾睜開眼。
陳木潮把阿珧的手肘踩在腳下,神色淡漠,一只手垂着,指關節上依稀能看見破皮和淺淡的,正在滲血的擦傷。
但他恍若不覺,阿珧流着鼻血,另一只沒被踩住的手還試圖撲騰着往陳木潮身上拍,又被他一腳踢開。
“我是不是和你說過不要去招惹他?”陳木潮腳尖旋轉半圈,地上的沙土和鞋底的一齊在阿珧的傷口上碾過。
“以前給你劃了兩刀,你就當真以為我打不過你?”
姜漾其實不明白。
不明白陳木潮為什麽這樣生氣,明明三年前代绮來找他,說些很傷他自尊的話他不生氣;在訂婚宴角落卑微又清楚地看到姜漾給別人戴戒指也不生氣;卻對他的擁抱,親吻,涉險而如此大動肝火。
他無意識地前進一步,踢到了被切割成兩半的木條,發出一聲清脆的響。
陳木潮看過來,過了大約四五秒,他擡腳,放開阿珧。
阿珧被打得沒力氣站起來,陳木潮沒再理他,也不再多分給他一個眼神。
他往姜漾的方向看了一眼,黃昏的光罩在他身後,姜漾看不清他的臉。
“你滾過來。”陳木潮發出令姜漾無法拒絕的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