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好久好久不見
陳木潮回到路港的時間是晚上九點鐘,他開門的時候莊缪已經睡了,周穎月剛吹完頭發,從浴室走出來,看到他稍微吓了一跳,然後随口問候了一句:“回來了?”
“嗯。”陳木潮把鑰匙挂好,說:“過來拿車鑰匙,馬上就走。”
他已經不和周穎月一塊住,只有在周末的時候會來吃兩餐飯,維持着不深不淺的聯系。
鑰匙放在矮櫃上,十分顯眼,大概是周穎月知道他會回來拿特意給他放的。陳木潮沒說什麽,将冰涼的塑料和鐵片握在手心裏,轉身要走。
“哦對了,你等一下。”周穎月在他要關門的時候叫住他,越過他打開抽屜,摸出一張紙一樣的東西。
“夏奕下個星期要結婚了,辦了一個排場不小的婚禮儀式,給你也發了請帖。”周穎月把請帖遞給陳木潮。
陳木潮倒是記得夏奕上次來找他時說她馬上要嫁給別人的那些話,不過心裏也沒什麽感覺,站着不動,沒接。
周穎月頓了頓,說:“知道你不想去,但是她母親跟我關系蠻好的,也專門給你留了位置,你不去也尴尬。”
陳木潮不吃這套:“我去了不是更尴尬。”
“哎,”周穎月剜他一眼,“去一下,給我個面子。”
婚禮時間定在兩天後的周一晚上,地點在路港一間裝潢比較高級的酒店裏舉辦。
陳木潮按照平常的固定時間關了魚店,回家洗了個澡,換了一身幹淨,但十分簡單的衣服才出門。
周穎月和莊缪站在酒店大門的門口等他,他和周穎月前幾天才見過,又都是大人,見面不需要什麽表示,和莊缪倒是因為陳木潮各種行程的安排導致很久沒見到了。
莊缪看見他走過來,一改平時嫌棄他的沒大沒小的模樣,走到他身邊,看起來很高興地挽住了他的手臂。
陳木潮揉了揉她的發頂,走進酒店大門,給門口的站着的禮賓遞了紅包,就有人帶着他們走到安排好的座位上。
婚禮開始的時候,場內的燈全都關了,過了五秒有忽然騰地一下子亮起來,不過燈光的顏色有所改變,不是原來純粹的白色,而是加了旋轉的效果和其他的色彩,亮度也比較低,整個空間相對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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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郎是一個在路港有穩定工作,并且收入不錯的男人,身材中等,站在臺上,可能由于過度緊張,他的額頭上都是汗,被鎂光燈照得反光。
他和司儀開了幾句玩笑,就聽司儀很有經驗地走完了一些他的單人流程,然後請新娘入場。
夏奕穿着很長很長的白色紗裙,挽着她父親的手,從舞臺正對面的大門裏走出來。
舞臺上鋪着鮮豔的紅色地毯,夏奕走上長條的T臺,走過周圍裝飾的氣球和假花,在賓客的掌聲和新郎期待的眼神中,面色平靜地走到了彩排好的預定位置。
陳木潮因為和兩邊的家庭關系都不密切,坐到了一個很角落的位置,這裏頭頂上的燈都偷懶,沒開幾盞,他沒跟着鼓掌,看了一會兒,覺得實在沒意思,開始後悔對周穎月的心軟。
夏奕的父親在臺上慷慨激昂地致辭,母親坐在很前面的中間位置,捂住嘴巴掉眼淚。
鎂光燈打在新郎腦袋上顯得刺眼,但打在夏奕的頭紗上就意外地顯出柔和,女性的美麗由內而外,稍加一些點綴便可以無比出彩。
實在是沒有必要吊死在陳木潮這顆樹上。
浪漫的音樂通過音響播放處傳出來,音質不算很清晰,陳木潮看着他們在燈效紛繁的臺上交換戒指。
三年前他也看着姜漾這樣與站在他身邊的女孩子交換戒指,不同于新郎的顫抖和激動,姜漾的臉看不出什麽表情,手也很穩,和那位小姐只産生了一點點避免不了的肢體接觸,就很快地把手收回去了。
他知道姜漾是不情願的,但是看到他們衣着光鮮地高貴地應付姜正嵩時,陳木潮骨子裏沖洗不掉的悲哀還是難看地露了出來。
他覺得他們十分般配,就算姜漾以後不能找女孩子談戀愛結婚,也該找一位看起來體面的,配的上他的。
而不是陳木潮這種,什麽都沒有的,生活都需要姜漾幫助的,沒有什麽意思的沉悶的人。
陳木潮像今天一樣,在暗處沉默地觀禮,三年前他站得其實離舞臺不遠,只是因為人太多,所以也沒有人注意到他。
他看見姜漾身邊那位小姐手上的戒指上鑲着一顆分量很足夠的鑽石,而姜漾手上那款就較為簡約,但也很有設計。
陳木潮看了一會兒,就移開視線,買了車票,怎麽來的怎麽回去,在草坪上留下兩個很淺的印子。
李正骐則和姜漾不同,他戴得很認真,夏奕接過另一枚,也穿過他的手指。
婚禮流程走完大部分,夏奕回後臺換了行動更加方便的裙子,和新郎一起挨桌敬酒。
到了陳木潮這一桌,他出于禮貌,往玻璃杯裏倒了酒,也跟着周圍的人站起來。
新郎胸口的紙花上寫着“李正骐”的字樣,先和同桌的其他人敬了酒,對他們的祝福做出了回應,然後看向陳木潮。
他明明是笑着的,但陳木潮就是從他眼裏看出十分的敵意。
陳木潮也有點想笑,他和夏奕本來就沒什麽關系,不知道是聽誰說了什麽,還值得他在大喜的日子裏給自己找不痛快。
“這位就是我妻子婚前和我隆重介紹過的帥哥,”他回頭看了看夏奕,牽起她的手問道:“是不是?”
夏奕點點頭,看着陳木潮笑了笑,對着他舉了舉酒杯,仰起頭一飲而盡。
李正骐大聲說:“你們都不知道吧,我妻子當時不止一次當着我的面誇這兄弟長得帥,現在一看真的是這樣啊,也不枉她和我吵那麽多次架了。”
氣氛變得微妙,陳木潮一言不發,無所謂地和李正骐一起,将杯子裏的酒喝完了,但杯子還沒有完全放下,又被李正骐倒滿。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小兄弟看着阿奕結婚了很難過,來這借酒澆愁呢。”李正骐說,又讓他放寬心态,早日走出來。
陳木潮沒辯解太多,只是說:“你想太多了。”然後來者不拒,任由李正骐添酒。
他心裏确實不舒服,但也确實和夏奕沒什麽關系。
李正骐在他們這一桌待了太久,夏奕都看不下去,扯了扯他的西裝袖子,提醒他要趕緊去下一桌了。
李正骐不以為意,甩甩手,說他和陳木潮聊得投機,多待一會兒也沒什麽所謂。
“噢,對了兄弟,”李正骐又仰頭喝下一口酒,對陳木潮說:“常常聽阿奕說起你,我都不知道你是做什麽工作的,不如你告訴我,以後要是需要我幫忙,我一定會幫。”
陳木潮看着他臉上的汗珠和酡紅,沒說話,夏奕的表情瞬間尴尬起來,周圍的人也看了過來。
過了半晌,陳木潮笑了笑,平和地說:“在菜市場賣魚,沒什麽需要幫助的,謝謝關心。”
聽陳木潮親口說了,李正骐臉上露出了些許隐藏的不好的得意的表情,假裝坦蕩地說沒關系,所有職業都有它們的價值。
又說自己現在的工作十分無趣,清閑得很,工資穩定,生活沒什麽新意。
“我還挺羨慕你的,”李正骐目的達到,咽下最後一口酒,“忙碌的感覺非常充實。”
李正骐終于被夏奕半拖半拽地拉走,陳木潮面前的酒瓶多了三四個。
他酒量好,放在平時喝這麽多也沒什麽感覺,只是今天确實感覺腦袋昏昏脹脹地疼,額頭邊上的青筋爆出來,一下一下地跳得很重。
陳木潮按了按太陽穴,發現症狀絲毫沒有得到緩解,周穎月拍了他一下,問:“沒事吧?”
她也沒有想到李正骐會來這招,夏奕倒是坦蕩,看起來已經不在意了,但李正骐心眼那麽小的一個人,這樣就沒什麽意思了。
陳木潮聲音變得有些沙啞,說沒事,又和周穎月說要先回去了。
“回去弄點蜂蜜水。”周穎月囑咐他,莊缪往他手心裏塞了兩顆她沒舍得吃的巧克力。
陳木潮握緊了巧克力,錫紙包裝很粗糙,磨得有點疼,他渾然不覺,步履很快但仍舊穩健地走出了大堂。
走出酒店,陳木潮才稍微能喘過一點氣。
陳木潮扯扯衣領,覺得自己身上的酒味太重,但風很小,他也沒什麽辦法。
天已經完全黑了,道路上有轎車從遠處駛來,開着閃亮的車燈,陳木潮往光裏看了一眼,又反應遲鈍地被刺激到閉上眼睛,視覺受到沖擊,眼前一片花白。
“欸!小心!”一道聲音将他拉回現實,陳木潮睜開眼,發現那燈已經離自己很近,車主好像開了車燈也眼瞎,絲毫沒有減速的意思。
随後他的肩膀被什麽人按住,将他整個人往後拽,陳木潮踉跄一下,和那人一起退回人行道。
“我說你看點路啊,”那人又說,又皺了皺鼻子,聞到空氣裏的酒味,手掌在鼻子前揮了揮,有些嫌棄地說:“酒喝多了頭腦不清醒吧。”
陳木潮轉頭去看,臉被路燈照得清楚。
那人也愣住。
其實他剛才就聽出來了,這中氣十足又帶着點賤兮兮的聲音是誰的。
範臨的表情好比見鬼,指着陳木潮的臉,半天沒說出話來。
“你……你……”陳木潮倒是不知道範臨還有結巴的毛病,看了他一眼,說剛才謝謝你。
“不是,不是,陳木潮,”範臨又将手腕轉回來指着自己的臉,問他:“你還認識我吧?我是誰?你猜猜看?”
範臨和學生時代沒什麽變化,還是很高大,看起來強壯了一點,也沒有發福的跡象。
怎麽這麽多人都往他跟前湊,問他還記不記得他們是誰,陳木潮面無表情,說:“不認識。”
陳木潮拿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但範臨畢竟和陳木潮朝夕相處了大部分高中的時間,對陳木潮有所了解,立刻明白了他這眼神是什麽意思。
“你羞辱誰呢!”範臨跳起來給了他一拳,完全沒有老同學見面的局促,但過了幾秒,他自己又冷靜下來。
語氣也輕了:“好久不見啊。”
好久不見,有多久。
高三那年在醫院裏不歡而散以後,他們就再也沒見過,硬要給“好久”加上一個具象化的體現,是十四年。
十四個聖誕節。
陳木潮的生活仿佛一潭死水,除了春節會幫周穎月包幾個餃子,其他時間的娛樂活動幾乎沒有,連去岳山看陳志和周思妍都随心所欲,不挑在忌日專門去。
陳木潮彎了彎眼睛:“好久不見。”
範臨正經不過三秒,撓了撓頭,說你怎麽一點都不變啊。
“我一下就認出你了,你怎麽該長什麽樣還長什麽樣。”他看起來有些忿忿不平。
陳木潮上下打量他一番,“你也沒怎麽變。”
範臨嘿嘿一笑,說他現在當了警察,平時的運動量很充分地保持了,所以身材維持地還不錯。
有一方引導話題,另一方就逃不過陳述的命運,果然,陳木潮看到範臨換上了大約是有些小心的表情,問他最近怎麽樣,在做什麽事。
陳木潮不痛不癢地回答,重複适才在夏奕婚宴上給李正骐的答案。
“噢……”範臨聽後,沒什麽特別的反應,和高談闊論的李正骐形成巨大反差,好像大街上拉個誰過來,他們的職業都是賣魚賣蝦,賣水賣菜。
“那,那生活還順利吧?”
陳木潮覺得其實範臨想問的是他身上的債務解決得如何了,但沒有戳破,說:“還可以。”
範臨看起來松了一口氣,說那就好。
“你都不知道,”他神秘兮兮地湊過來,說:“我這次回來是參加同學會的,以前我們班那些人說你什麽的都有。”
範臨看起來不是會在背後亂說話的人,陳木潮詫異地問,都說了他什麽。
“說你被仇家秘密弄死了,說你為了逃債出國了,還說你被富婆包養了,債務早就還清了。”範臨攤攤手。
“……”
這都什麽跟什麽,他自己怎麽不知道他的人生閱歷變得如此豐富。
陳木潮無言地低下頭,踢飛路邊一顆細小的石子。
“不過我沒想到你現在去當了警察,”陳木潮抱着胳膊轉移話題,“我還以為你會去繼承家業。”
“大學報了警校,我父母一開始确實是不同意的。”
範臨實話實說道:“讀的刑偵,是會有點危險。”
陳木潮目光沉沉地看向他,而範臨也像是心靈有感應一般,不再開口,等着陳木潮發問。
夜風吹過他們的耳垂,陳木潮額前的碎發被吹起,範臨沒有喝酒,或許是聞到陳木潮身上的酒的氣味,也有些恍惚。
他在什麽地方見過陳木潮這個樣子。
路港一中的籃球場,陳木潮不情不願地上場,投入最後一分後喘着氣,無視周遭的歡呼和掌聲,朝範臨扔來一瓶礦泉水。
然後風吹起來。
“範言,她最近還好嗎?”陳木潮問出來,然後打碎範臨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