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他最自由
遙遠的,也最不願意回想的記憶湧上來,陳木潮站在沙發扶手邊,離他有一臂多的距離,不動也不說話,沒有逼他坦白的意思,姜漾覺得他只是煩了,只是一個更直接的,更有效的讓他閉嘴的方式。
“你為什麽會知道。”姜漾壓抑着顫抖,努力讓他的聲音聽起來不要太心虛,不要太像不堪的真相被揭露後氣急敗壞的質問。
他問陳木潮:“是誰跟你說的?”
陳木潮笑了一下,說:“我看到的。”
不是一面之詞的刻意傳播,要說有什麽是能夠讓陳木潮親眼所見的——
“三年前那場訂婚宴,”姜漾語氣充滿不可置信,但心裏已經下了定論:“你看到了?”
被姜正嵩逼迫和欺騙參加的訂婚宴,姜漾連宴會上另一位主角小姐叫什麽,長什麽樣都不知道,毫無意義,過了一段時間,那位小姐就被姜正嵩發現有偷情的對象,鬧得兩家差點撕破臉皮。
“是我爺爺不問我意見給我訂的商業性質的聯姻,”姜漾解釋,覺得口幹舌燥,“我與那位小姐都不願意,只是做了幾次表面功夫,她那邊就出事了,到現在都沒有聯系過。”
“哦,”陳木潮聽不出來信了還是沒信,問:“那要是她沒有出事,你們的表面功夫打算做到什麽時候?”
“三年?一直到現在?”
“姜漾,”陳木潮說:“要是她沒有出事,她算你的同妻?還是我算你見不得光的地下情人?”
休息室裏沒有窗戶,門被袁蓓出去時關上了,頂燈又依照他的意思也沒開,房內昏暗一片,姜漾此時又很想犯賤地讓陳木潮把燈打開,至少讓他能看清他的表情,心裏不會這麽沒底。
他張了張嘴,想要解釋卻無從說起,只能告訴他:“我不會和女性結婚,我沒那麽缺德。”
但陳木潮并沒有放過他,“你說這種話有什麽可信度嗎?”
“你說是你爺爺逼迫你,你才去參加訂婚宴的,那要是你爺爺逼迫你和她結婚呢?”陳木潮看似鎮定地說:“你現在沒有辦法反抗他,以後難道就有辦法了嗎?”
不得不承認,這是很簡單的道理,陳木潮懂得,姜漾不可能不懂。
Advertisement
說白了,姜漾現在沒有反抗姜正嵩的底氣和實力,就算現在他與代绮的母子關系緩和,冰釋前嫌,但只憑代绮在背後的資本的支持,是遠遠不夠抗衡姜正嵩這座大山的。
雖然這次回來,姜漾有了更多的經驗和更可靠的想法,只是現在他沒有實績,并且風險也不是沒有,說服陳木潮仍是個難題。
知道這塊骨頭難啃,但沒想到這麽難啃。
姜漾沉默了一會兒,看到袁蓓放在休息室沒有拿走的,抽了半包的香煙,他坐直了,往前夠了夠。
猩紅的光點亮起來,姜漾還是不會抽煙,點着了聞尼古丁和焦油混合的味道。
“你當初去深圳找我了,是不是?”他問陳木潮,但并沒有看他。
陳木潮應了一聲:“嗯。”
他又問:“看見了什麽?”
姜漾隐約記得,訂婚宴的舉辦地點在一處環境幽靜的郊區山上,儀式用的舞臺和嘉賓席都設置在露天下,青草長得很高,非常茂密,人工養殖的鮮花有各種品類,散發着好聞的香氣。
是看見了什麽,華麗的場地,精致的糕點,并不走心的誓詞,姜正嵩虛僞的和藹,還是被花香吸引的蝴蝶。
陳木潮幾乎沒有猶豫,他說:“看到你們交換戒指。”
簡單的銀環,充滿謊言的鑽石,還是套住自由的枷鎖。
姜漾沒想到是這個回答,煙灰往下掉了一截,他拿煙的姿勢很奇怪,并不熟練地用手指夾着,看起來像學生學壞了,用拿水筆的姿勢欲蓋彌彰。
“左手無名指?”姜漾問。
陳木潮點點頭,姜漾就說:“知道了。”
陳木潮還沒明白他到底又知道了些什麽,就看他拿着煙身,将煙頭用力地戳上自己左手無名指指根的皮膚。
這也是姜漾第一次嘗試,他從前在國外醫院的精神科做檢查時,恰好聽到有兩位患者之間的談話。
他們看起來關系不錯,大約是病友這樣的關系,坐在給等號碼的患者提供的醫院走廊的長椅上,小聲地讨論一些事情。
姜漾聽力很好,就坐在他們後面,不小心聽見了。
其中一人對另外一人回憶自己的經歷,說:“我從前重度抑郁的時候嘗試過自殘,比如用刀劃傷自己,用燃燒的煙頭燙自己,都是很痛的。”
另一個人馬上關切地問他現在有沒有好一點。
那人的聲音很樂觀,聽起來也很輕松,他說:“經過我的醫生的治療,已經好了很多了,傷口早都不疼了。”
如今這招被姜漾拿來對付自己,也對付陳木潮,他發現好像也沒有預想中的那麽疼。
煙頭由于他過于用力的動作,在指根的皮膚處按出一個往下的弧度,姜漾沒看陳木潮的反應,但很快就感受到來自外力的幹擾。
那是讓姜漾動彈不得的力度,陳木潮狠狠地握着他的手腕,擡起來,姜漾的手掌一下子使不上勁,煙頭掉在皮質的沙發上,燒出一個焦黑的洞,露出沙發內塞的柔軟的纖維物。
姜漾沒什麽心理負擔,指根有一點點刺痛,笑着說:“這樣夠不夠?算我的道歉和贖罪。”
罪哪有那麽好贖,那個戒指姜漾戴到宴會結束就摘下來了,尺寸十分合适,像是為他量身打造一般,摘下來的時候連痕跡都沒有。
陳木潮撿走了煙頭,甩開他的手,嗤笑一聲,聽不出情緒。
“瘋狗。”
他把煙頭扔在茶幾上的煙灰缸裏,在一旁坐下來,暫時看起來沒有要走的意圖。
姜漾盯着他看,覺得陳木潮罵他也使他內心愉悅,至少比那些“吃完飯你就回去”,“還來招惹我幹什麽”之類的話來得動聽了一些。
姜漾在只有他和陳木潮兩個人的休息室裏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距離閉眼時已經過了四十分鐘。
陳木潮在他睡着前坐的座位是空的,那片沙發座椅平整又冰涼,好像從沒有人來過。
袁蓓敲門進來,打開了燈。
“他人呢?”姜漾搓了搓臉,問。
“回去了,”袁蓓晃了晃手機,很沒辦法地說:“他說他還有事,我挽留過了,他又不聽我的,可不能怪我啊。”
姜漾知道陳木潮為生計所累,一直和他耗在這裏是不現實的,他緩了一會兒,等到腦袋清醒了,也不那麽困了,就接受了陳木潮又和他短暫分別的事實。
“對了,”袁蓓拿出手機,點開一則通知,說:“有人對Leal惡意幹擾比賽的行為提交了匿名舉報,主辦方的監控剛好有一臺拍到了他用手頂你的片段。”
姜漾對這個消息抱有疑惑,問:“不會是圖緣為了幫我捏造的吧。”
畢竟這麽多年,從沒有任何證據能夠指明Leal在從前的比賽中做出這樣下三濫的手段。
袁蓓搖搖頭,說真的有。
他給姜漾看他錄在手機裏的監控視頻,視頻有點模糊,但是不難分辨,Leal一看就是老手,動作幅度很小,但在姜漾的體感中,卻感覺他至少用了七八成的力氣。
袁蓓剛才出去一是為了給姜漾和陳木潮留出獨處時間,另外的時間就是去處理這件事。
他告訴姜漾:“圖緣知道這人愛耍小手段,特意在場內多安裝了幾個攝像頭,幾乎無死角監控他的一舉一動。”
姜漾坐起來一點,扶着腿,“所以?”
“所以他的成績被取消了,”袁蓓拍拍他的肩膀,有些感慨地說:“恭喜,冠軍是你的。”
在去采訪後臺的路上,姜漾迎面碰上收拾好東西匆匆離開的Leal,他的經紀人拿着他的大包小包,落後了好幾步,艱難地跟着。
Leal貌似心情很差,戴着帽子,将帽檐壓得很低,走得大步流星,藍色的眼珠被眼皮遮掉大半,裝作沒看見姜漾,但擦身而過時很輕又不屑地哼了一聲。
姜漾懶得和他計較,接着往前走,他的經紀人是個小小的個子的姑娘,Leal的東西她需要雙手去拿,還拿不穩,看起來很重。
Leal的包很大一個,還有幾個不知道裏面裝了什麽東西的袋子,搖搖欲墜,眼看要砸下來。
姜漾眼疾手快地幫她扶住,但還是有些袋子掉在了地上,發出狼狽的墜落和碰撞聲。
“這次可不要再說是我作弊碰到你。”Leal聽到動靜,停下來陰陽怪氣地諷刺。
他大概以為是姜漾舉報他比賽行為不端,心有怨恨,但無奈主辦方的确拍下了确切證據,他無從辯駁。
姜漾向來不願意和這種采用不正當手段的人争辯,因為他們連最基本的羞恥之心都沒有,甚至理所當然地享受着作弊帶來的虛假光環。
“那祝你禁賽期過後的比賽場所裏都沒有監控。”姜漾笑了笑,留下一句輕飄飄的祝福。
剩下的流程就是一些采訪和頒獎儀式,姜漾幾句話敷衍掉問題瑣碎的外國記者,從帶來的雙肩包裏拿了疊好的國旗。
說來自私,他參賽的本意實際上并不完全是為國争光。
只是他實在喜歡還在路港的時候,坐在陳木潮摩托後座的感覺,風逆着臉吹過來,空氣裏有屬于陳木潮的味道。
他抓住陳木潮飛揚的衣擺,在景物倒退,車聲轟鳴之間,好像抓住了一個完整的,只屬于他的宇宙。
那時他覺得沒有誰比他更自由,更生動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