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招惹我做什麽
本次錦标賽使用的模式不同于常規正賽,而是采取“沖刺賽”的比賽方式,規則與正賽相同,只是比賽的距離變短,總裏程只有正賽的一半。
在去路港之前,姜漾就已經在國外比過一輪排位賽,并且積分較高,排位也相對靠前。
比賽用的運動場是半封閉式,中央跑道被觀賽臺環繞,建築四周圍着外觀獨特的設計,正上方露天,沒有屋頂。
袁蓓帶着阿頌和陳木潮進來,從內部工作人員那裏拿到一張座位號與自己相鄰的門票,遞給阿頌,十分享受地聽阿頌對他語調甜甜地說謝謝。
“你怎麽說,”袁蓓看向陳木潮,問:“要不要跟我們一起?”
陳木潮說不用,其實他只要讓姜漾知道他來了,好好愛惜自己的生命就可以,他沒有什麽別的想法和目的,還是選擇坐在姜漾為他買的座位上。
四周混雜着大聲的各國語言,中英文都有,聽起來是為選手們開的賭局。
“這我肯定押Leal啊,別人我都不認識,我就是為了他來的。”有一人正高談闊論。
“你知道什麽,”另一人反駁他,“這人打比賽是出了名的髒,對有威脅的選手動手動腳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聽說還把人弄成終身殘疾了呢。”
最後那人下了定論:“反正就算我不贏,我都不會押他。”
姜漾所在小組一共有十五人,每部機車的車頭上都有數字标識。
雖然姜漾從沒有告訴過陳木潮有關他比賽的細節,但陳木潮還是在人群裏一眼就看到他。
編號25。
賽道是最簡單的跑道式,沒有障礙物,只在中途設置了幾個轉彎點。姜漾架着車站在起點處,翻身跨上座位的時候意氣風發,實在不像和陳木潮扯上了什麽關系的人。
陳木潮的座位離跑道不遠也不近,既不會被賽道上揚起的塵土迷到眼睛,被機油的味道嗆到嗓子,也不會由于坐得太遠,看不清場內形勢,導致觀賽體驗不佳。
哨聲與槍聲在雲都沒有的天空中響徹,随後是機車發動機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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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普通攝像機都只能拍到殘影的速度裏,姜漾的每一個動作都像特地專門為陳木潮放慢過一般,他一開始處在隊伍中間,而第一被一個衣服上印着“Leal”的外國人穩穩占領着。
姜漾這時候看起來是沒有野心的,很讓陳木潮懷疑他說的“你在,我能稍微保持一點不與他争搶的理智”可能只是在诓騙他來而已。
畢竟姜漾有多麽不擇手段,陳木潮是見識過的。
25號車在陳木潮眼裏放大,又飛速從他面前駛離,沖刺賽時間短,很快來到第二圈。
姜漾第一圈的時候看起來十分冷靜地跟随在隊伍中部,到了第二圈,卻把核心力量漸漸往下壓,背部弓起吓人的弧度。
油門把手被姜漾往下按到最底,他将車頭往外圈一偏,連着趕超了前面三輛。
場內頓時一片喝彩,陳木潮聽到有人在打探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車手是誰。
“中國人吧,我記得他在倫敦比賽的時候排位還挺靠前的。”是那道賽前讨論Leal的聲音,分析地非常準确,比陳木潮這個前男友還要了解姜漾這些他失去的時間在做什麽,讓陳木潮堅定了自己失敗的事實。
有人興奮地說中文:“看他這個勢頭,平時沒少練習吧,早知道我押他了。”
陳木潮對賭注興趣不大,但他現在面色平淡地坐着,心裏卻和平靜背道而馳。
姜漾僅僅半圈就連着超越了五人,面前除了跑道,便只剩下一個阻礙。
而前面還有兩個連得很緊的彎道,姜漾上一圈過這兩個彎道時特別小心,甚至落後了一位另一位車手。
那個名字透過姜漾頭盔上的護目鏡映到眼裏。
在國外訓練時,他的教練就曾對他說過,不要去看前面人什麽樣,你需要關注的只有你的賽道。
“我是為了你好,熟記賽道,才能在賽場上反應及時,不然出事故是分分鐘的事情。”
這條跑道姜漾跑過不少次,從他報名了錦标賽開始,只是中途發生過一些意外,他在路港和深圳來回跑,導致他很長一段時間都荒廢了練習。
所幸他還有過度訓練産生的肌肉記憶。
教練同樣不支持姜漾訓練太長時間,說駕駛疲勞也是事故高發的原因之一。
姜漾嘴上說着知道了,但實際上一點都沒有改。
他持續加速,彎道對杜卡迪這種車型來說相對有些疲軟——但只要維持速度不掉隊,在直道就有反超的可能。
姜漾第一個彎道的壓彎做得很完美,但緊接着是第二個彎道,只要出了彎道,以姜漾的耐久力和杜卡迪對直道的統治力,超過Leal是完全非常有希望的事情。
Leal的身體觸手可及,但反過來,姜漾對于Leal來說也是如此。
察覺到背後有人逐漸靠近,Leal那點見不得人的小心思又翻湧上來,姜漾壓過第二個彎,在擺直車頭要超過他的錯身一秒,他以極其隐蔽的動作将車頭左傾,用手肘用力碰了下姜漾的腰。
姜漾腰部敏感,但現下除了竭力穩住身形也做不了別的,他身體一僵,便稍微放松了對車體的掌控,而Leal恰好趁着這個機會翹頭,本田超過了姜漾的杜卡迪。
這孫子,知道他玩得髒,姜漾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心頭的火卻沒有那麽快消散,他眯了眯眼,正想追,餘光卻好像瞥見了一個人影。
那人坐在離終點很近的觀賽席上,抱着胳膊,與躁動歡呼的人群形成劇烈反差。
不知為何,姜漾連他的臉都看不清,但就是能感受到那人的目光一直跟随他,同時眉頭緊皺,意思是——不要追。
Leal先一步過了終點線。
周圍的歡呼蓋過了幾聲不明顯的罵聲,有幾個眼尖的,且角度剛好的觀衆看到了Leal惡意對姜漾進行肢體騷擾的全部過程。
但這種事情需要官方的監控檢測到才作數,也沒有人在意第二名到底為什麽會是第二名了。
陳木潮又在座位上坐了一會兒。
他的心跳很快,連帶着脖子上關聯心髒的動脈,它們充分表達着陳木潮的恐懼,突突地擠壓陳木潮的血管和皮肉,在扼制他呼吸的同時像是要從裏面跳出來。
不過姜漾看起來也沒有缺胳膊少腿,陳木潮的目的達到了,他站起來,想直接離開,至少不要再和姜漾見不必要的面。
他剛走到兩個不同區域座位中間的臺階處,面前就攔了一個人。
袁蓓聳聳肩,什麽都不必說,對着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覺得你能攔得住我?”陳木潮說。
“不好說啊,我也不是一個人,只是受人所托而已,你別緊張。”袁蓓有點頭疼,三年前見面時,這兩人就讓他不得安生,沒想到三年後他還是一樣的境遇。
阿頌從袁蓓身後輕快地跳出來,在劍拔弩張的氣氛裏為他們周旋,“來都來了,正好你們也認識,一起玩一玩嘛。”
他對陳木潮友善地說:“報我的團,我對這裏的一切都很熟悉,一定可以為你們帶來愉快的旅行體驗!”
袁蓓拍了拍他的腦袋,無奈地說:“你差不多得了,我不是答應你讓你當我的私人導游了麽,怎麽還那麽貪心。”
阿頌往後移了兩步,不着痕跡地避開了袁蓓的手。
“快走吧,”袁蓓對陳木潮說,“他現在應該在做身體檢查,你也跟去看一下。”
姜漾在休息室裏,一群醫生圍着他,起因是他在比賽中受傷,小腿沒有護膝的位置不知被什麽尖銳的東西劃破,鮮血流了一腿。
尖銳的刺痛感讓他沒有辦法順暢地思考,他眼前一陣黑一陣白,疲勞感一下子全部泛上來,但痛感又拽住他,不讓他的意識往下沉。
過了很久,醫生将他的左腿層層包裹成一個臃腫的橢圓形,姜漾看了眼,自己都覺得很醜,也很不方便,可能短時間內走路都需要人攙扶。
醫生收拾好醫療箱就起身離開了,姜漾和他們道了謝,然後看到袁蓓從還沒關上的門外走進來。
他身後還帶着兩個人,姜漾仔細一看都是熟人。
阿頌沒等姜漾問,先和他打了招呼,說他受袁先生邀請來看比賽,接着又誇贊他的技術高超,他看得心潮澎湃。
“……謝謝。”姜漾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麽,袁蓓理所應當地站着,好像賽前那個說要循序漸進的人不是他。
陳木潮站在他們後面一些的位置,但好像是發現了姜漾腿上的傷,兩步走到離他比較近的地方。
陳木潮皺着眉,和姜漾想象中他在觀衆席上的樣子一模一樣。
這個時候該說些什麽,姜漾是世界上最希望陳木潮每分每秒都見他的,但真正見了,反倒不知道該作何反應,開啓什麽樣的話題。
況且他現在很狼狽,腿被包紮出很難看的形狀,衣服還沒換,身上都是汗味,頭發應該也是亂的。
這樣想着,姜漾做無用功一般,将腿往後縮了縮,雖然陳木潮還是能看到。
姜漾掙紮着,半天只想出一句“你能來看我比賽我真的很開心”,不過還沒來得及說出口,陳木潮就冷着聲音問他:“怎麽弄的?”
袁蓓和阿頌都沒聽過陳木潮用這麽兇的語氣說話,覺得兩人之間的關系更加緊張了,好像有什麽深仇大恨似的,就很快逃離現場,兩個人一塊兒出去了。
門關上了,空間裏的氧氣越來越稀薄,姜漾失了血,此刻感覺更加喘不上氣,天花板上開的燈十分晃眼睛,在他眼前變成好幾個圓形的重影。
“能不能關一下燈,”姜漾好聲好氣地說,乞求陳木潮:“太亮了,我眼睛疼。”
大概是考慮到姜漾身上有傷,所以并不願意缺德地與病患計較,雖然還是面色很差,但陳木潮還是沉默地為他把燈關上了。
關上燈,陳木潮過于兇狠的眼神和警告都主觀地在姜漾的世界裏消失了,他閉上眼睛,對陳木潮說:“就是不小心被什麽東西劃到腿了,醫生說傷口不深,已經處理過了。”
然後又用撒嬌一樣的語氣,和陳木潮抱怨:“但是好疼啊。”
黑暗中,姜漾聽到陳木潮過了許久才放下架子一樣,問:“有多疼?”
這該怎麽形容,能不能說其實他心髒更疼,看見陳木潮或者不看見陳木潮,心髒都比腿被劃破要疼上千倍萬倍。
所以他還是決定遵循心髒的知覺,說:“非常,非常非常疼。”
陳木潮的淺色短袖由他行走的動作牽動,發出衣料摩擦的微弱聲音。
姜漾本來也沒有指往陳木潮産生什麽順他心意的反應,就岔開了話題,問他:“我還以為你不來了,為什麽來了也不跟我說一聲。”
陳木潮頓了頓,輕飄飄地說:“我以為我做什麽都在你的掌控之下,你難道不知道我來了還是沒來麽?”
這話裏有幾個彎子,但本意都是諷刺他,姜漾愣住。
好吧,這事确實是他沒道理,然而他其實也不是非常相信陳木潮只是因為這個原因而對他厭惡至極。
機會就擺在面前,獨處的空間是十分适合剖白的場所。
姜漾斟酌了一會兒,說:“我沒想到你會這麽讨厭我調查你,但我覺得不至于,有沒有別的原因?”
真的不至于,狠心到三年掐斷所有聯系,非要姜漾重蹈覆轍,惡習難改,像條陰暗的蛆蟲一樣,明知他不喜歡,卻為了無法抑制的占有欲望,從一而終地做他最讨厭的那種人。
眼睛逐漸适應了黑暗的環境,姜漾看向陳木潮,隐隐約約看見他黑得純粹的眼睛。
“別的原因?”他重複道。
過了像坐标軸上曲折的世紀,他才開口。
“确實有。”
“什麽?”姜漾猛地一動,不小心牽扯到了傷口,腿更疼了。
他沒忍住倒抽一口氣,感覺有溫熱的潮濕感又從腿上冒出來,可是他現在完全無暇顧及,緊盯着陳木潮,試圖從他的臉上看出一些什麽來。
一方面,他為自己的陰暗沒讓陳木潮感到極其厭惡而僥幸,但存在的他未知的感情隐患又讓他自內而外顫抖,骨骼都在震動。
陳木潮也看着他的眼睛,叫他的名字,看起來冷靜地幫他回憶:“姜漾,三年前,你不是都要訂婚了麽,還回來招惹我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