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狐女的救贖
平時不生病的人一旦生起病來一發不可收拾。
姜漾沒上床睡,他不算很困,一個半小時給陳木潮量一次體溫,酌情換一次退燒貼,擦一次身上的汗。
只是一個晚上過去,天色既白,這燒都沒有要退下去的意思。
惡念催生荒誕的想法,姜漾捏着發熱氣的毛巾,沒見過陳木潮如此任人宰割的樣子,覺得他要是這樣一直躺下去也不錯。
那樣陳木潮就會變成物品,歸屬權得以拍賣。
姜漾會出最高價,不僅限于金錢,精神和肉體,陳木潮想要就拿去。
想是這樣想,照顧病人的工作他還是做得細致入微,退燒藥見底過期,紙盒裏的鋁箔板上只剩兩顆不能吃的膠囊。
姜漾拿了證件去那家陳木潮給他買胃藥的店裏買了退燒藥和消炎藥,上樓前想了一會兒,在樓下的早餐店內打包了兩份白粥。
他實在不會做飯,煮白米飯還能勉強入口,毛病只是飯粒太硬,煮粥對他來說是地獄級別難度,袁蓓見識過,看了一眼,嘗了一口,然後吐掉,評價說你這是加了鐵鏽的米糊。
生病歸生病,不吃東西身體好得更慢。
回到出租屋時剛打起來的粥還燙,姜漾确認吃退燒藥與吃飯之間沒有先後順序,拆了包裝,握着一把膠囊和一杯水進卧室。
陳木潮陷入深眠,十分難醒,姜漾就差把水往他臉上潑。
他睜眼困難,但耐不住姜漾在一旁一直騷擾,他眼皮松松,便只睜到一半。
就算是病中也淩厲的眼神,陳木潮被吵醒氣壓極低,姜漾趕忙舉手,晃晃手裏的藥,說:“起來吃藥。”
陳木潮坐起來,一言不發直接吞下一把膠囊,三兩口水杯全空,剩喝不到的幾滴順着杯子颠倒的動作重新落回底部邊緣,自動環繞成一個圈。
他作勢又要怏怏地躺回去,姜漾不想再體驗一次刨祖宗墳似的叫醒服務,叫了他一聲,問他吃不吃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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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木潮沒留一點餘地地拒絕:“不吃。”
完全在姜漾的意料之中,但問他也只是走個過場,陳木潮現在是傷病員,意見不在采納範圍之內。姜漾轉身出門,把粥拎進來時陳木潮眼睛已經閉上。
前後不過十幾秒,姜漾覺得神奇,但想到陳木潮直逼四十度的體溫,走過去輕輕拍他的臉。
“睡着了嗎。”他輕聲細語,決定他要是真睡過去了,粥的事情就過會兒再說。
沒料到陳木潮居然出聲回應:“你到底要幹什麽。”語氣很不好,誰聽誰生氣。
但那是姜漾,心理有病,本人确實不太正常,說難聽點是有受虐傾向,但施暴對象僅限于陳木潮。
“起來吃東西,”姜漾說,“順便給你換藥。”
陳木潮這才聞言睜眼,看了他一會兒,沒說吃也沒說不吃,扯些別的:“你多久沒睡覺?”
粥太燙,姜漾摸到打包盒蓋子就把手收回來,翻出昨晚放在床底的醫藥箱,邊拆繃帶邊估算道:“不知道,一天?”
“……”
陳木潮沒發表意見,坐起來,上身還是離姜漾有點遠,夠不到他的後背,擔心又扯到傷口,姜漾揮揮手,讓他坐過來點。
陳木潮過來是過來了,很聽話,就是有點過頭,靠得太近,幾乎嚴絲合縫,好像燒糊塗了,整個身子的重量全放在姜漾身上,下巴卡在他的頸窩,滾燙的呼吸打在後肩的皮膚。
“快點。”察覺姜漾肌肉僵硬,陳木潮出聲催促,很悶的語氣,像在撒嬌。
身子幾乎麻了半邊,姜漾暗罵自己不争氣,手上動作沒停,一連串換藥包紮的動作做得很流暢。
不是他刻意讨好陳木潮專門去學,他玩刀的時候手上常年挂彩,又不願意去醫院,幹脆自己學着弄,後來熟練了,便也沒覺得這事有什麽難。
藥膏的苦味又彌漫上來,從腰肢直沖兩人鼻腔,棉簽輕輕滾過凹凸不平的傷口和蛋白線,窗外“轟隆”一聲,炸響一束青天白日降下的雷。
東南邊夏季降雨多,潮濕的環境不利于傷口長好,陳木潮怕是又要受不少罪,姜漾抹好藥膏,陳木潮還趴在他身上,沒有要下去的意思。
“你不是暈麽,”姜漾推推他,“躺下去睡覺。”
陳木潮沒動,姜漾以為他已經睡着,想去碰他的手擡到一半,他卻突然出聲。
“下雨了。”
雨點很大,拍在樓下自行車廳的鐵皮上聲音糜爛又混亂。
姜漾動作頓了頓,将手搭在他淤青未散,肌肉壘塊分明的背上,“嗯,太陽雨。”
“我是不是撞破狐貍嫁女?”姜漾笑着說。
晴天下雨,狐貍嫁女。
陳木潮主動靠近的時刻太少,像太陽雨,像狐貍做法嫁女,妖怪降下怪異的雨警示人類遠離,而姜漾是偷窺狐貍娶親被發現的男孩,接過狐貍送來的刀,去彩虹盡頭找狐女賠罪。
黑澤明電影裏的男孩最終被狐女原諒,那姜漾呢?有沒有被陳木潮允許進入彩虹的盡頭。
“雨後會有彩虹,你會找到的。”*
“陳木潮,你覺得我找到了嗎。”姜漾輕拍陳木潮的背,偏過頭,于他肩膀處落下一吻。
陳木潮冒出一點胡茬的下巴蹭了蹭他,粗粝感碾過神經末梢,他不明所以地問,找到什麽。
“彩虹盡頭的狐貍,”姜漾說,“我的救贖。”
“聽不懂。”陳木潮語氣困倦,手上力氣卻很大,箍住姜漾的腰,帶着他一起往床鋪上倒。
姜漾也覺得自己矯情得要命,沒來得及自嘲,世界猛然颠倒帶給他短暫的驚異,他腰很敏感,碰到就要癢,恰好陳木潮的手掌覆在上面,包裹住他的癢癢肉。
他沒忍住笑出來,“你幹什麽?”
陳木潮看着他眼底不自知的明顯烏青,嘴唇鮮紅濕潤,額頭上的退燒貼剛被姜漾換過,他卻感覺自己體溫又上升,幹脆閉眼不看。
“睡覺,”陳木潮把人往懷裏按,威脅道:“再吵把你扔出去。”
烏雲後知後覺地漫過來,涼風帶着雨滴往房間內吹,粥涼好了,但沒人想吃。
半昏迷狀态持續了兩天,陳木潮的燒才勉強退下去大半。
早晨五點半,水銀體溫計停在三十七度四的刻度上,姜漾出去燒熱水,再洗漱完接了杯水回來,陳木潮就已經醒了,他坐在床上,靠着床頭,在和什麽人聊電話。
姜漾聽不到對面那人說話,只聽見陳木潮說:“沒事了。”
然後看了進門的姜漾一眼,有些微妙地說:“……他告訴你了,你還問我幹什麽。”
姜漾想聽他和誰說話,把水杯放到一邊,眼巴巴地看着陳木潮。
陳木潮沒理他,裝看不到,沒說兩句就挂了電話。
“你找周穎月說什麽了。”陳木潮放下手機就興師問罪。
姜漾無辜地看他,說只是彙報真實情況,怎麽了,你敢做不敢讓人說。
陳木潮沉默一會兒,很輕地吸了口氣,“姜漾,我最近是不是對你太好了。”
“不好,”姜漾實話實說,“這兩天光躺在床上睡覺不理我,我掐你臉你都沒有反應。”
“……”
“咬你手指你也沒有反應。”
“……”
陳木潮一把推開他下床,姜漾原本蹲在床邊看他,這一推一個踉跄,直接坐在地上。
地上很涼,路港連着下了幾天雨,從兩天前降下太陽雨後就沒有幾秒停頓的時刻,臺風從路港周邊拐了個彎再沿海岸線卷過,姜漾醒得早,今晨天只有一點灰白色光的時候,雨還像絨毛一般,淅淅瀝瀝往下輕柔地降。
濕氣更重,氣溫低了幾度,陳木潮沒管姜漾還在地上坐着,從衣櫃裏拿了件薄款的連帽運動衫外套。
顏色沒有意外,還是純黑。
然後扔了另一件黑色的給姜漾,冰涼的人造纖維罩住他的腦袋。碼數差不多,像陳木潮為了換洗進的貨。
陳木潮往浴室走,手上拿着幹淨的外套,是要洗完澡出門的意思。
“你要去哪?”姜漾問。
陳木潮回頭看他,諷刺他貴人多忘事。
“說了要你陪我去個地方。”陳木潮語氣淡淡,“不去算了。”
肉都送到嘴邊,吃下去就是偏個腦袋的活,怎麽可能不去。姜漾跳起來,膝蓋不小心撞到床角,疼得表情難看。陳木潮轉身,微不可察地勾了下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