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高速人體造風
姜漾站在代绮從不讓他踏足的地下酒吧門口,面色有些猶豫。
不過他不再是初犯,只站了一小會兒,就擡腳走了進去。
他在路港找了個工作,工作內容瞞着陳木潮,周穎月倒是知道一些,但不全面,只知道地址,姜漾沒和她說具體是做什麽的。
不知由于什麽原因,在路港的常住人口只有陳木潮等三人的家裏,沒有一個人認為姜漾應該承擔任何家庭開支,也沒有任何一個人對他的無所事事表現任何不滿。
姜漾來時未被歡迎,但融入的過程也未被排斥。
只是姜漾找工作的态度堅決,便沒人有理由反對。
起先姜漾和陳木潮提過一嘴,列舉了超市銷售、餐廳服務生等工作。
陳木潮聽完,沒什麽表示,頭還是低着,額前的碎發落下來,很久後才面無表情地擡起眼看他。
“哦,那你以後是不給我送晚飯了?”
雖然陳木潮可能只是在确認姜漾給他生活帶來的不便利變化,但姜漾馬上就放棄了從事那些工時不固定,偶爾需要晚班,無法為陳木潮送餐的工作。
找工作的進程由于他的主觀煩惱暫且擱置了,姜漾每一次躺上陳木潮同事那張折疊椅的時候,都在嚴肅地思考自己進入港口貿易園區謀職的可能性。
路港唯一的酒吧,建在地下商場更裏面一些的位置,很難找,而且幾乎沒有裝修,灰色的磚塊混着水泥印圍着彈丸之地,左手邊是吧臺,最前方有一個小型的駐唱舞臺,剩餘的空間擺着木制的桌椅。
酒吧沒有名字,年輕面孔占到大半,其餘軟裝被鄧蓁蓁弄成文藝的氛圍,對路港人來說新鮮至極。
“喝什麽,小帥哥?”左側響起了一道聲音,姜漾轉頭看過去,坐在吧臺後無所事事的調酒師正撐着下巴看他。
調酒師約三十出頭的年紀,比陳木潮看起來大一些,打扮倒是清爽,穿着規整的深色襯衫,和路港大部分人都不太像。
沒有困于生計的疲憊和木然,包括對着臺下不到十個客人彈着吉他唱小調的貝斯手,埋在這深土之下,是完全不相同的一處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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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調酒師笑他,“不搭理人很不禮貌的。”
姜漾回過神,又四下查找一番,沒找到人,對調酒師說:“你好,我找鄧蓁蓁。”
鄧蓁蓁是陳木潮房東家上完專科回來的女兒,人長得英氣,留着短發,眉眼間有幾分相似代绮的淩厲。她母親收租,受到母親不算鼎力的支持與部分資金的資助,開起了這間路港唯一的地下酒吧。
姜漾成天沒事幹,除了給陳木潮送飯及買菜外,又主動替周穎月将每半個月房子的租金交到房東阿姨手裏。
房東阿姨有事出去一段時間,最近幾次姜漾去交錢時,門是鄧蓁蓁給他開的。
這一次姜漾把錢拿給鄧蓁蓁原本要走了,突然被她在後面叫住。
“每次來都是早上十點鐘,”鄧蓁蓁用不會讓姜漾感到冒犯的語氣問他:“你居然不需要工作麽?”
實際上鄧蓁蓁早就問過她媽媽了,姜漾嘴甜人漂亮,因此房東阿姨只說他是陳木潮Hela家來長時間暫住的客人,沒說他游手好閑之類別的壞話。
“有沒有興趣來幫姐姐端酒?”鄧蓁蓁笑着說。
她發現商機,提高客戶粘性和行業競争力的能力是很強的,就是看上了姜漾那張臉,她找的駐唱和調酒師臉都不錯,氣質也在路港裏獨樹一幟,姜漾是她想要的員工,鄧蓁蓁非常清楚。
路港人大多沒有娛樂生活,只是生存就要耗費不少精力,像姜漾這樣每天沒事可做的人倒是很少。
“蓁蓁姐,但我下午五點半要下班。”姜漾說。
“沒問題,”鄧蓁蓁很爽利地答應了:“路港本來就沒什麽人有夜生活。”
“蓁蓁出去看音響,”調酒師告訴姜漾,“不過出去很久了,差不多要回來了。”
姜漾點點頭,剛被招呼着坐上吧臺前的高腳凳,鄧蓁蓁就指揮着兩個工人從門口擡着音響進來,放置在舞臺一邊的空地上。
“蓁蓁!”調酒師往鄧蓁蓁的地方揮手,“有個小帥哥找你。”
“豔遇哦?”調酒師笑道,被鄧蓁蓁走近後翻個白眼。
“林昂你個死男的,”鄧蓁蓁看起來和調酒師十分熟悉,玩笑開得熟練,“我新找的端酒弟弟。工錢月結,每月十五,現金銀行卡都可以,不過你不做晚班,所以可能沒有林昂他們拿得多。”
後一句是對着姜漾說的,不過由于姜漾原本的需求就只是找點事做,因此對工錢沒有太大要求,便同意了。
看姜漾點頭了,鄧蓁蓁就帶他去簽了合同。
“很正規。”林昂稱贊道。
鄧蓁蓁看了他一眼,林昂又說:“別這樣看我,我以前沒做過正規的,不然也不會坐五年牢。”
他的語氣像調笑自己,鄧蓁蓁糾正他:“四年九個月。”
林昂擺擺手,說“差不多”,不願意繼續話題了。
因為是沒有什麽難度的體力勞動,加上酒吧裏人并不算多,姜漾為兩桌新進來的客人送了飲品,就被鄧蓁蓁叫去休息,從舞臺上把唱民謠小調的年輕男生拉下來,要他們二人認識。
男生氣質很憂郁,嘴角有一處被化妝品刻意遮擋過的紅痕,因為時間久了妝有些花,被姜漾輕而易舉地看出來了。
不過他什麽都沒多問,就像得知林昂坐牢的信息時一樣。
男生叫方庭,據他本人所說,是吉他特長音樂落榜生。
“但我唱歌五音不全,只能哼點調子很平的民謠。”方庭說,然後看了姜漾一會兒,問他會不會唱歌。
“會一點粵語歌,”姜漾說,“但我沒怎麽唱過。”
方庭如釋重負,讓姜漾務必拯救他于水火,他可以彈吉他為姜漾伴奏,只是不要他再上去濫竽充數了。
鄧蓁蓁說是酒吧起步不久,員工沒有找全,外加這樣的娛樂方式至今也未被路港完全接受,所以一切尚未完善,只能委屈方庭救場。
下午五點過後,店裏客人很少,姜漾被幾人起哄獻唱,其中鄧蓁蓁無所不用其極,甚至搬出了“老板檢驗員工工作水平”這樣荒謬的理由,以此考察姜漾是否有代替方庭的能力。
林昂在其中渾水摸魚,夾帶私心地說:“不用不好意思,我給你調一杯壯壯膽。”
說着,林昂不等姜漾反應,就開始調制酒水,速度之快令人驚嘆。
姜漾酒量差,很少喝酒,對酒精也不感興趣,和袁蓓出去玩的時候,袁蓓雖然嘴上嫌棄,但也幫他擋了不少紅點白的上頭的誤事液體。
“藍莓茶,”林昂介紹道:“我新上手的,還沒加到酒水單裏,你是第一位品嘗到的客人。”
鄧蓁蓁臉色變了變,但很快又笑出來,和平常看不出區別。
姜漾不懂這些,酒杯裏看起來與果汁無異且無害的酒液和聽起來溫和的酒名讓他放松了警惕,不做他想地端起來捧到嘴邊。
兩小時後,方庭撥弦的手指很疼,他看了眼印出弦痕的指腹,短暫地停了下來,但姜漾沒有要放過他的意思。
“是不好聽嗎,你怎麽不繼續了。”姜漾責備地看向方庭,手腕搭在直立麥克風上,又轉頭問剩下兩個在臺下看戲的觀衆。
“真的不好聽嗎,我粵語歌唱得很好!”
和适才說“會唱一點點粵語歌”,“沒怎麽唱過”的完全不是同一個人。
“很好很好,”鄧蓁蓁笑得腰疼,對他說:“你先下來,嗓子不疼嗎,休息一下。”
罪魁禍首林昂沉浸在調酒成功的喜悅中,藍莓茶本就是一款帶着名稱和外表欺騙性的酒,入口舒适,辛辣感少,但後勁大,沒有一定酒量的一口就暈。
姜漾是喝完了,在林昂期盼的目光下,舍生取義地證明了他調酒新嘗試的階段性勝利。
“不疼啊。”姜漾歪着腦袋看着鄧蓁蓁笑,叫鄧蓁蓁姐姐,叫林昂哥。
鄧蓁蓁眯着眼擡頭往上看。
酒吧按照她的審美,燈光大多昏暗,用的是暖色調的光,舞臺上有三盞從天花板上往下打,姜漾纖長的睫毛碎影撲在臉上,面孔藏起一半,另一半是恰到好處的情感流出的展露。
她突然有一個新的想法。
方庭受不了了,說:“打電話叫他家人來把這個醉鬼弄走。”
北京時間七點四十五,姜漾瞥了眼牆上的電子鐘,後知後覺地想起了什麽。
“哦對,”姜漾斜着身子,撐着高腳凳起身,嘟哝了聲:“送飯。”
鄧蓁蓁沒聽清他說什麽,把搖搖晃晃的姜漾按着一邊肩膀壓回去,給周穎月撥電話。
周穎月沒接,鄧蓁蓁嘗試了三四次,還是沒有通。
“诶乖乖,”鄧蓁蓁去拍姜漾的頭,語速很慢地說:“叫你朋友來接你啊。”
姜漾用不了手機,剛剛合同裏留的聯系方式都是陳木潮的號碼。
只是他現在無法辨認鄧蓁蓁的訴求,更聽不懂“朋友”指的是誰,且對他來說,陳木潮是最不想算作朋友的人。
“我沒有陳木潮的手機號,你給我輸一下,我叫他來接你。”鄧蓁蓁像教小孩一樣一字一句地對他說。
姜漾睜着眼看她,沒聽懂,也沒有動。
“陳木潮?”林昂從一堆酒水杯中擡起臉,愣了愣。
過了一會兒,他才接着說:“陳木潮的手機號碼我有,我來打吧。”
林昂面色複雜地拿着手機出了酒吧的門,鄧蓁蓁看着屋裏剩下的兩人,決定把剛才的新想法付諸實踐。
“小庭,”鄧蓁蓁抓着口紅和棉簽,滿意地欣賞着姜漾的臉,對方庭說:“再來一首。”
二十分鐘後,陳木潮出現在地下酒吧的門口,林昂跟在他後面。
是五月中旬的路港,不完全入夏,氣候宜人,溫度穩定,濕度飽滿,風靜浪平。
但陳木潮從門口走進來時,除了黑着的臉,鄧蓁蓁還分明地感覺到他身上另帶着的,涼意還未消散完全的,高速的人體造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