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在夢裏組織好語言
說是忍唔到,陳木潮忙起來的時候姜漾也還是只能一聲不吭地待在一邊。
他坐了一會兒,看陳木潮吃完飯,拎着昨天那罐洗潔精出去洗保溫桶回來,看到陳木潮已經把躺椅撐開來在倉儲室裏放好了。
聽到到他進門的動靜,陳木潮就回頭叫他:“過來。”
姜漾臉色很差,做出什麽動作都慢半拍,幾步路磨蹭了好久。陳木潮皺了皺眉,問他:“你昨晚到底睡了沒睡?”
姜漾先慢慢擡頭看了陳木潮一眼,又低下頭看躺椅上的鏽點,說:“睡了。”
“是嗎,”陳木潮又很關心他似的追問,“睡了多久?”
姜漾不知道多久,手機沒開,晚上看不清牆上的鐘,沒答案回答陳木潮。陳木潮對他說的話輕飄飄的,但姜漾聽出他的言外之意,沒法再沒心沒肺地裝作不在意。
太在意的下場就是一晚上腦子都亂七八糟,很想把陳木潮從睡夢裏叫醒,問他我這種人是哪種人。
“我——”姜漾開了個頭就說不下去了,喉嚨像被堵住。
這次的原因必然與陳木潮關系着千絲萬縷,因為陳木潮突然伸手,在他頭頂上不遠的位置揮了一小下。
姜漾沒什麽觸感,但陳木潮好像是笑了一聲。
倉儲室太暗了,陳木潮的聲音也低,又問了一遍:“真的睡了嗎?”
“沒……沒睡多久。”姜漾下意識說了實話。
“嗯,也沒看出來,”陳木潮說,“沒睡怎麽頭發都翹起來了?”
姜漾懷疑陳木潮純屬知道亂說話污蔑自己後心虛,但又不想好好說話,賣他一個甜棗就試圖轉移他的注意力。
姜漾皺着眉很認真地想出神,陳木潮又彈了下他的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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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你,”陳木潮像那種哄對象兩句,哄不好就不耐煩的破男人,用的力氣不輕,“等你那麽久時間還沒組織好語言嗎?”
“你先睡,夢裏把語言組織好。”便利店進了今日第一位客人。
“我會聽你說。”
姜漾大三的寒假,亡命至路港的幾個月之前,廣東的冬季一如既往地不溫暖。
姜漾很小的時候就這樣覺得了,他縮在距離J大十分鐘車程的公寓裏,看袁蓓和其他人玩德州,手冷腳冷,兩雙毛絨襪效果都不大。
待在姜正嵩那邊沒好,除了北方室內的供暖之外。他今年去了姜正嵩那裏過年,前不久剛回來,下了飛機就被袁蓓抓到,說是朋友的酒吧開業,要拉姜漾的臉撐場面。
姜漾長這麽大沒去過酒吧,代绮從不允許他出入混亂的娛樂場所,袁蓓好說歹說,學校還沒開學,正好姜漾父母剛大吵一架,管教一時疏忽,他沒處想去,便答應了。
開業時間不到,一群人窩在袁蓓的公寓裏打牌。
“漾仔唔嚟呀,一齊吖嘛。”有朋友叫他。
(漾仔不來呀,一起玩嘛。)
“唔嚟唔嚟,賭要畀人拉嘅。”姜漾不願意承認是自己冷得不想動,手指從袖子裏伸出來,玩手機上的消消樂。
(不來不來,賭博要被抓的。)
袁蓓笑着推了張牌去,指關節抵住細框眼鏡往上擡,說:“唔好阻住佢啦,佢喺睇年青人啦!”
(別打擾他啦,他在看帥哥啦!)
“袁蓓你老母,”姜漾擡腳踹了下袁蓓的背,也笑了:“早知道不和你說了。”
“漾仔人生第一次心動,一見鍾情的對象居然是一張照片!”袁蓓很誇張,被姜漾一動牌推亂了,幹脆大聲拿他尋開心,“還是你大伯的學生,他知道沒打死你喔!”
姜漾不打消消樂了,靠着沙發背閉着眼,覺得姜知呈不但不會打死他,甚至會感謝他與陳木潮喜結連理,他的愛徒才好天天擺在他眼皮底下。
星圖便也能畫上了吧。
用臉鎮場的姜漾什麽都不需要做,找個顯眼的吧臺靠着,低頭擺弄手機,就能把調酒師忙個半死。
“阿蓓!”調酒師氣吐血,“快來把你這個酒也不喝電話也不給別人的朋友帶走!”
袁蓓知道姜漾酒量差,而且家裏管得嚴,也沒讓他喝,笑着把人帶走,兩人走去袁蓓在的卡座。
“你那帥哥給我也看一眼嘛,”袁蓓湊到姜漾身邊,伸手攬住他的肩,“長得帥就不要藏著掖著啦。”
姜漾睨他一下,剛想開口拒絕,又突然想到什麽,話到嘴邊卻突然改了口風。
“可以是可以,”姜漾笑了笑,說:“蓓仔幫我個忙啦。”
袁蓓挑挑眉,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我要他的全部信息,越詳細越好。”姜漾把手機屏幕展給他看,上面是切掉姜知呈的,只有陳木潮的單人照片。
“照片?”陳木潮靠在倉儲室門框上抱着手臂,眯起眼,問:“什麽照片?”
姜漾是不可能将“我要他的詳細的信息”這種話直接講給陳木潮聽的,有意省略了這一節,只承認自己對着他的照片見色起意。不過袁蓓答應他後也沒什麽動靜,資料還不見個一撇。
姜漾說的照片陳木潮沒什麽印象了,垂着眼想了一段時間,才淡淡地開口:“哦,那個照片啊。”
就是姜知呈一時興起的随手拍,地點在八年前J大的人工湖旁。
北京時間二十二點二十分,距離便利店關門已經過去了二十三分鐘。
距離姜漾在倉儲室補覺醒來已經過去了三十分鐘。
姜漾沒想到他說完以後陳木潮只是在意照片,重點明明不在照片!
“我父母關系不好,經常不在一起住,我媽媽帶着我生活,對我很嚴,不可能讓我出去亂搞的。”
“所以我真的沒有很愛玩,我不是那種人......”姜漾為自己申辯。
陳木潮聽完又笑了,姜漾也不知道他在高興什麽,只是覺得他今天對自己笑得比平時多幾倍數。
陳木潮問:“哪種人?”
姜漾愣了愣,陳木潮又說:“我什麽都沒說你,你發散這麽多做什麽?”
姜漾現在抿着嘴唇,一句話不說的樣子,又不像前幾次抓住他衣服欲言又止讓陳木潮心煩意亂了。
現在陳木潮只覺得有意思,讓他聯想到生悶氣跺腳的兔子,意識到原來踩兔子尾巴也算是一件世界的壯舉。
陳木潮越過姜漾,又幫他把躺椅收了起來。
“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
陳木潮沒什麽心理負擔地承認,“昨天是我亂說的,沒想到你這麽不經逗。”
陳木潮收完躺椅都站起來了,姜漾還是沒反應,便只能在他眼前揮了揮手,問道:“可以了吧?”
姜漾慢慢吞吞地除了可以之外什麽都沒法說,陳木潮就不再開口,帶着他出去了。
從便利店步行回家路過了路港西南邊的南海灣。
唯一幹淨的,很小的一片海域,沙都是細白的。
“我外婆以前的家在這邊。”姜漾很沒有原則,很容易就被陳木潮三言兩語哄好了,輕松地告訴陳木潮:“南海灣旁邊的居民區,外婆跟我說她們住的那一棟樓能看到海。”
陳木潮有點意外,但兩人相處這麽長時間也确實沒跟對方交過什麽底,從前他懶得知道,現在姜漾主動說了,他也不是不能聽一聽。
“後來我媽媽去深圳做生意就搬走了。”他們已經路過南海灣,但姜漾還是頻頻回過頭去看。
“不知道她們以前住的是哪裏。”
承載母輩故事的傳奇南海灣,姜漾小時候在外婆懷裏聽過聽不膩的數次,如今離得近了,卻也想象不出來代绮是如何在漁村偏房裏孕育出如今龐大的公司體系的。
“南海灣這塊前幾年拆遷了,發展企劃還沒下來,現在比較荒廢,”陳木潮說,又怕他走路不看路絆到自己:“別看了,大概率是找不到的。”
姜漾有些失望,還是把頭轉了回來,“好吧。”
走到嶺村社區那塊印着歡迎字樣的牌匾前時,姜漾沒來由地突然問陳木潮:“我來這麽久都沒見過叔叔阿姨。”
陳木潮一只腳跨入村內的時候還沒反應過來,又走了幾步,才意識到姜漾說的“叔叔阿姨”指的是自己的父母。
陳木潮願意聽姜漾說,但并不代表自己想剖露.
“你長這麽好看,人這麽……”姜漾停了停,在思考措辭,過一會兒才糾結地說:“人也還可以,叔叔阿姨應該也是很好的人。”
可能真的是覺得陳木潮太惡劣,叔叔阿姨是很好的人,輪到陳木潮這裏就只是還可以。
但陳木潮承認他對別人更差,可能連個還可以都落不着。
陳木潮又很久不說話,姜漾好像意識到什麽,不再問七問八,小心地看了陳木潮一眼,但被陳木潮用餘光發現了。
“關系還行,但我和他們很久不聯系了。”
陳木潮對姜漾“你父母關系一定比我父母關系好”的發言做出了回答。
“挺幸福的。”
又對姜漾“世界上不會有夫妻比我父母還要不幸福了”的發言做出了回答。
如果不這樣回答,陳木潮也真的不知道怎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