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引力撕裂
陳木潮承認,今日下午五點半至六點半這一個小時,的确是他難得心神不定的時間。
店長規定過便利店內不允許抽煙,所以陳木潮只把手伸進口袋裏摸了摸煙盒,又把空着的手拿出來。
接到林昂的電話時,陳木潮正在面對着收銀臺上暫放的洗潔精罐子出神。
他存了林昂的號碼,距上次兩人聯系已經過了許久,大概五年多。
陳木潮沒什麽感覺,林昂似乎是感到無比尴尬,幹巴巴地對他重述姜漾在地下酒吧的奇遇。
“總之就是他酒量太差了,”林昂說,“現在鬧得不行,在臺上唱歌不願意下來。”
陳木潮挂了電話,跟店長說明了情況,店長善解人意,破例讓他提早關了店。
他鎖了門,按照林昂給他的地址找過去,半途順路拐了一下,去社區門口取了摩托,更快地往那邊趕。
林昂在地下商場的地面入口處等他,探頭探腦,見面後,兩人無言地向酒吧走去。
酒吧的門近了,陳木潮覺得自己明明保持了原速,林昂卻落在他後面半步左右的距離。
地下商場暫停營業了,門口放的甩賣喇叭失去聒噪和節奏感很強的土歌,更裏面的那間裝修簡陋的屋子裏便傳出清晰的吉他伴奏和歌聲。
“曾沿着雪路浪游
為何為好事淚流
誰能憑愛意要富士山私有”
粵語上揚的尾調,陳木潮是從一個人嘴裏聽到過的。
轉過最後一道牆,陳木潮見到了那個賴在臺上不下來的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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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數十張桌椅和幾盞暗燈的距離,姜漾的眼尾有點紅,嘴唇顏色更是不對勁的鮮豔。
陳木潮的腳步頓了頓,風在他身上停下來,回歸地下暖黃的溫度,才面色不善地繼續往裏走。
“陳木潮。”姜漾看見他也不繼續唱了,叫他名字,聲音通過話筒,連接到鄧蓁蓁新買的音響裏再傳出來。
陳木潮和鄧蓁蓁見過幾面,見了她,便點點頭算作打招呼。
“你……”陳木潮幾步跨到臺上,盯着姜漾,一時間不知道該從哪裏問起。
隔了幾秒,陳木潮才低聲問:“你臉上塗的這些是什麽?”
“我拿我的眼影和口紅給他抹了抹,”鄧蓁蓁舉着化妝品得意洋洋,“他皮膚又好又白,你看看,難道不漂亮?”
陳木潮沒說漂亮也沒說不漂亮,沒理鄧蓁蓁,眼睫冷淡地往姜漾的方向半垂,緊繃着唇角,抓着姜漾的胳膊,不大溫柔地把他拉起來,用自己的身體撐着他。
陳木潮的手掌不輕不重地按在姜漾的背上,透過不算厚的一層衣物面料感受到他稱得上有些嶙峋的肩胛和脊骨。
發燙的手掌感官莫名讓陳木潮忍不住想要摩挲手下的皮肉,但他忍住了。
“你讓他喝這麽多的?”陳木潮掃了林昂一眼,語氣很平淡地問他。
“不是,”林昂迅速地否認了,解釋道:“就一杯。”
“一杯。”陳木潮重了點聲音,又重複了一次。
但沒有再和林昂計較這一杯的酒精度數如何了,他半拖着姜漾往外走,沒什麽技巧地粗暴地拽着姜漾的手腕,沒回過頭,讓林昂松了口氣。
鄧蓁蓁站在一邊,問林昂為什麽認識陳木潮,并且看起來很怕他,照理來說不該,因為林昂的實際年齡比陳木潮還要大幾歲。
再說林昂從前也是混紅燈區黑道的,怎麽怕一個魚販。
方庭也從臺上下來,揉着發紅的指腹,表示想聽。
“這不能用年齡大小來衡量,”林昂說,過了會兒又補充道:“這人是個狠的。”
“我以前在紅燈區幫人催債,陳木潮欠了我那時老大的錢,有次趕上禁漁期,漁民生意不好做,錢沒還夠,差了大概兩三百,扣掉家庭正常開支實在拿不出來了,我老大就在娛樂廳裏叫幾個人按着他,讓他跪着,提了兩個啤酒瓶子。”
“陳木潮家裏不是有個上學的妹妹嗎,老大那時就威脅他,說拿不出來可以,你妹妹在哪裏上學,什麽時間放學我都是知道的,然後找人拿了開瓶器把啤酒蓋掀開了,酒順着他頭上往下澆,讓他看着辦。”
林昂說着,臉上也沒平時輕松的表情了,接着道:“陳木潮一句話都不說,讓我們松一下,然後拿了桌上的水果刀往手掌上劃,對着瓶口,流下來的血裝滿了一整個啤酒瓶。”
“裝完一個還問我們夠嗎,老大當時怕鬧出人命,沒讓他繼續了。”
林昂當時就站在他身後不到三步的距離,陳木潮大約是嫌只有手掌上一道傷,血流得太慢了,刀又拿起來在手臂上也割了道口子,垂着胳膊讓兩道口子的血一起往瓶子裏滴,不過由于太殘忍,所以林昂當下沒有說。
“青島啤酒640毫升裝的瓶子,”林昂勉強地扯了扯嘴角,“出門的時候路都走不穩了。”
“這人挨打流血都不吭聲的,後來我老大不小心弄殘了個人,把我推出去當替罪羊坐牢以後,也很久沒跟他接觸過了。”
五年了,陳木潮身上血淋淋的傷口早已變成一道道深顏色的疤,卻還是那副樣子。
王城武說的,高材生“目中無人”的樣子。
王城武還是帶着人在紅燈區放高利貸,但在整頓行動後從肆意妄為變成行事謹慎,林昂在牢裏組裝了四年多雨傘,出來後也未再從事看王城武臉色把人按在地上讨債的工作。
沒有什麽是不會變的。
但陳木潮好像就是意外,流血的傷口結痂,脫落,新生的皮肉再次長出,就算王城武這時再找他一次麻煩,他做的決定仍然是劃破皮膚,露出血肉。
他是浮于宇宙邊緣的恒星,永遠冰冷,孤獨自轉,等待幾億年以後的引力把他撕裂,再平和地走向隕落,接受滅亡。
“但是蓁蓁,”林昂敲敲面前的玻璃杯,把面色凝重的鄧蓁蓁敲回神,說:“你早該告訴我小姜是陳木潮的人。”
“我就不會給他喝度數那麽高的酒。”
他帶姜漾走之前看我的那一眼,簡直是要殺人。
苡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