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冬季沒有溫度的太陽
第二日的忙碌和往常沒有差別,陳木潮每分每秒都有事做,到下午三點才有空扒口飯吃,拆一次性筷子的間隙,才想起來路港有個今天早上該走的姜漾。
陳木潮把手機拿出來看,一條消息都沒,未接來電也沒有。
就不該輕易相信姜漾。
陳木潮皺着眉,也說不好是希望姜漾走了還是沒走。但到了路港,姜漾來找的是陳木潮,他要負這個責任。
陳木潮拿着手機撥號碼,姜漾的號碼他沒存,手指在數字鍵上按動的時候沒有猶豫和卡頓。
電話撥出去以後,姜漾過了很久才接起來,開口說話時聲音像摻了沙子。
“你在哪?”陳木潮沒和姜漾廢話,也聽出來他不對勁。
姜漾頓了頓,他那頭有車輛飛馳過的風聲,說:“我不知道。”
陳木潮問:“你還在路港是不是?”
姜漾說是,陳木潮就又不吭聲了。
過了很久,姜漾面前的公交車都走了兩輛一樣的,才聽陳木潮說:“附近有什麽标志建築,給我說一下。”
沒有起伏的語氣,是陳木潮的說話方式,陳木潮該死的責任心。
姜漾也知道,陳木潮願意來找他,絕不是對姜漾的心軟,他太理性,知道什麽他拿得起,也知道該放下的一定要放下。
他剛好小小地利用一下陳木潮的責任心,算是報複陳木潮冷淡到極點為自己讨的說法。
“你生氣了嗎?”姜漾仗着陳木潮看不見,勾着唇角無聲地笑。
陳木潮深吸一口氣又吐出來,說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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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點說。”陳木潮催促他。
姜漾原本就在公交站臺旁邊,他繞到站臺後面看了一眼,把站臺名字說給陳木潮聽。
在等陳木潮的時間裏,姜漾實在站不住,捂着胃的位置蹲下去,毫不在意地在站臺邊上吃尾氣和灰塵。
下午三點多是太陽最烈的時間,姜漾眯着眼,擡頭飛快地看了一眼懸在頭頂上花白的光暈。
太刺眼,像陳木潮。就算遙不可及,他也要将太陽從天上扯下來抓在手上。
不熟悉的頭暈耳鳴和四肢冰涼,養尊處優的姜漾很少體驗過,胃裏像被尖刺一根一根穿透,他頭重腳輕,還能眯着眼睛數公交車上貼的廣告有幾篇是一樣的。
由不了姜漾胡思亂想太久,周身嘈雜,姜漾沒聽到陳木潮摩托向他駛近的聲音,只感覺到有只粗糙的寬厚大手将他從地上拉了起來。
“你這一累就蹲下的毛病什麽時候能改。”陳木潮摘了頭盔,平靜地掀開回憶。
姜漾任性又嬌氣,說要和陳木潮一起去海邊散步,還沒沿着海灘走出多遠,就走不動,想蹲着。
不想讓姜漾像個流浪漢一樣蹲着,陳木潮這時就沒辦法拒絕姜漾想要他背的心思。
姜漾動作磨蹭地又爬上陳木潮摩托的後座,腦子裏還在轉有什麽能逗陳木潮多說點什麽的話,就聽陳木潮質問:“為什麽還沒走?”
說是質問其實不是完全正确的,陳木潮好像只是問了姜漾“為什麽今天還穿昨天的白襯衫”那樣簡單,仿佛找個随意的話題,至于姜漾在哪他其實并不在意。
隔了幾秒,姜漾才說:“胃疼,沒有藥,想買藥,迷路了。”
交代得很迅速,陳木潮轉頭看後面,又像害怕被罵一樣把頭低下去了,躲避陳木潮的視線。
但陳木潮不好糊弄,問他:“胃疼和沒買機票走之間有什麽關系?”
姜漾身體一僵,掏出手機,說:“我現在買票。”指尖在手機屏上劃劃,問陳木潮:“三個小時以後的直達寶安機場的飛機,可以麽?”
陳木潮原本都把頭轉回去了,聽到姜漾的話,又緩緩轉回來看他。
他不說話,姜漾當他是默認,付款界面彈出來,姜漾需要輸六位數的支付密碼。
姜漾輸了三位,陳木潮伸手過來,将他的指尖從屏幕上拂開了。
“算了。”
陳木潮用很低很輕,無奈的語氣說話,算是姜漾再見到陳木潮以後聽過最有情緒的一句話。
他抓着黑色被曬得有些褪到發白,但很幹淨的頭盔,擡手撐着帽檐,将它又扣在姜漾頭上。
陳木潮又在嘗試打火,一邊很有耐心地對姜漾說:“藥不要亂吃,我帶你去醫院。”
姜漾沉默,但從善如流地将手機放下了,想像前幾次那樣雙手去抱陳木潮的腰。
“別碰我。”陳木潮突然又說。
他低着眼,唇角的線平而直地做出解釋:“我身上很髒,別碰我。”
姜漾哪會管這些,雙臂穿過陳木潮的大臂下方,将自己無限地貼近了。
陳木潮确實是太陽,對姜漾來說永遠照耀,靠近也會灼傷,但照在身上沒有一絲溫度的冬天的太陽。
陳木潮帶姜漾去了路港最好的醫院。
不算很先進的醫院,就是比小診所幹淨一點,大一點,設施和條件都好一點。
陳木潮不常生病,身體素質極高,有什麽小病小痛只有在實在不舒服的時候才買藥糊弄一下,去醫院耽誤工作的時間。
因為挂號流程不熟練,陳木潮弄得有些慢,再出來帶姜漾去診室,姜漾的眼睛都快要閉上了。
陳木潮在陪姜漾等挂水的時候問:“怎麽會胃疼?”
“我昨天應該沒給你吃什麽不幹淨的東西。”陳木潮肯定地說。
“沒,”姜漾徹底沒什麽勁了,怏怏地擡眼看了陳木潮,說:“是我昨天晚上趕論文,為了提神喝了特濃的綠茶。”
“……知道自己腸胃不好為什麽要喝?”陳木潮實在是沒有辦法理解。
“陳木潮,”姜漾松松笑了笑,“論文要到死線了,我昨天淩晨剛回國到的深圳,又飛到路港,很累的。”
陳木潮聽完就将身子重新靠回自己椅子的椅背上,收回了一點和姜漾說話時不自覺傾斜過去的弧度。
雖然是姜漾一廂情願,但陳木潮沒有揭穿,也沒有和他争論的意圖。
姜漾沒心思做別的事,中暑又加上胃病複發,他發聲都困難,低着頭往座椅裏縮了縮,對陳木潮說:“我睡會兒。”
陳木潮“嗯”了聲,也沒動作,姜漾就閉上了眼,随着痛感下沉。
挂水沒有單獨病房安置,地方不夠大就只能扶着移動式輸液杆,姜漾坐在走廊上的椅子上睡。
醫院很吵,人總是動不動就生病,走廊上稚嫩和成熟又或是蒼老的聲音交替,陳木潮說不說話對姜漾影響不大,但姜漾還是因為陳木潮的聲音,在半夢半醒中掙脫出一點,恢複意識了也還是閉着眼睛忍疼。
陳木潮在打電話,不知道和誰,但能聽出來是熟人。
陳木潮壓低了聲音:“在醫院。”
說:“不是我,我沒事。”
說:“一個朋友,不是阿奕。”
“……你別問了。”
“錢等我下午回去的時候給你送,你先幫我看着一下店裏。”陳木潮挂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