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無用的幻想
輸液袋裏的水快要見底,陳木潮只看輸液袋裏的餘量和滴水下去的管子,起身去叫護士拔針。
回來就看姜漾睜開眼睛,看他由遠及近走到輸液架旁邊,沒有再坐下來。
姜漾血管細,好在是皮膚白點,護士紮針時才沒有留下那麽多沒用處的針孔。
“欸陳木潮,”姜漾舉起自己釘着兩三個針孔的手背來看,“你說我是冷皮還是暖皮,他們說藍紫色血管是冷皮,綠色是暖皮。”
“……”
“可是你看,”姜漾把手翻過來,舉到陳木潮眼皮底下,“我手腕上的這兩條血管,一條是紫色的一條是綠色的。”
“……”
姜漾的皮膚早被陳木潮每一寸都看過了,陳木潮沒說話,但是他心裏有答案的。
奶一樣白,跟着陳木潮在路港住的那一年,海風都沒在他皮膚上留下什麽痕跡,昨天姜漾手抓上陳木潮麥色的胳膊時他就發現,膚色差越來越大了。
陳木潮看了一眼姜漾空空蕩蕩幹幹淨淨的手臂,沒回答他跳脫思維的無厘頭問題。
“又有精神了?”陳木潮問,“看你沒什麽大礙了,自己能回去了?”
“不能的。”姜漾又安靜坐好了,手也放下來。
姜漾伏在陳木潮背上,體溫經由兩人質量不同的衣料傳到陳木潮皮膚上。
陳木潮當然是穩當地騎着車,就是到酒店樓下剎車的時候有些急,姜漾身子往前一撲,額頭狠狠磕了下陳木潮肌肉紋理漂亮的背。
沒見陳木潮什麽時候這麽冒失過,姜漾揉了下腦袋,不滿地看一眼始作俑者。
陳木潮快速地下車,站在另一邊扶着姜漾,伸手搭了搭他的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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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知道姜漾一身的毛病不是輸兩袋水就迅速能好的,姜漾還在發熱,這樣回去怕是不好向家長交代。
他也不可能逼着一個病人買最近一班飛機回去。
“我跟你上樓。”陳木潮做出決定,把姜漾從車上扯下來。
笑意從姜漾的眼底透出來,“不叫我滾啦?”
時間雖是過去了,他們生理和心理的改變也有一些,但和陳木潮的相處像是下意識的肢體反應,他逗完陳木潮,陳木潮再平着眼睛看過來,姜漾就閉嘴不說話了。
原本是想守着姜漾睡一覺,陳木潮對了時間,魚店關門預計在傍晚,姜漾睡一覺再醒也應該能重合上,那時他再自己走,去給周穎月送錢。
只是也說不好是他運氣不好還是姜漾運氣不好,酒店房間門一被打開,裏頭濕熱的潮氣就像浪一樣迎到臉上。
陳木潮皺了眉:“你昨天晚上就是這樣睡覺?”
路港這幾天在下雨,時不時來一陣的煩人,也不能怪姜漾。
“我窗戶都是關好的,”姜漾走進去,“沒什麽不好。”
他毫不在意地穿着高檔西服坐上酒店粗糙潮軟的被單,扯過被子放到鼻子下嗅了嗅,說:“沒有很濕,可以睡。”
陳木潮本來有所懷疑,但他看了姜漾一會兒,情緒又收回去了。
姜漾一副很困的樣子,看陳木潮都使不上勁了,半耷拉着眼皮,脫了鞋子往床上躺。
“不要睡這樣的床,會得風濕關節炎。”陳木潮說,“起來,去收東西。”
這樣正稱姜漾的意,陳木潮清楚。
陳木潮心軟了,姜漾恹恹瞥了他一眼,很有底氣地哼了聲:“又要帶我去哪裏?”
大少爺那股子傲勁兒又擺出來了,隔了一會兒,陳木潮說:“回我家,收留你一個晚上,這次我盡力照顧好你,省得你媽到時候又來找我的麻煩。”
床上半躺着的人明顯愣了一下,慢慢坐了起來,盯着陳木潮看。
陳木潮仍然,一如既往冷着臉沒有表情,卻是對姜漾最好的譏諷。
對陳木潮來說,殺魚不麻煩,還債不麻煩,每天早晨三點起床送貨不麻煩,累的時候一天三份工打得也不麻煩。
姜漾是麻煩,和姜漾有關的一切是麻煩,突然出現,說要嫁,讓他娶,要吃飯,胃病中暑,挂水買藥,房間潮濕睡不進人,對陳木潮來說是十足的麻煩。
陳木潮比誰都心狠,剛剛那是錯覺。
“陳木潮。”姜漾沉默很久才叫他。
“你就是一塊沒有表情的臭鐵。”
那聲音裏快有哭腔了,尾調抖了抖,陳木潮裝作沒聽見。
很輕易地,心狠的陳木潮帶着麻煩的姜漾回到了自己租的那間小屋子,是比姜漾帶陳木潮上酒店要容易不少。
姜漾來這裏根本沒帶什麽東西,像是趕鴨子上架,就背了個雙肩包,裝着私人用品,一套換洗,筆電拿在手上。
雙肩包兩根帶子被陳木潮拎在小臂上,筆電姜漾自己拿。
“卧室只有一間,衛生間在那兒。”陳木潮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給姜漾介紹,“卧室給你,你去睡吧。”
包和筆電被放在也只有一把的木制單人沙發上,陳木潮看姜漾磨磨蹭蹭地先去洗了臉,慢慢吞吞地上床。
姜漾平時再怎麽亂來,話再怎麽亂說,心都是肉做的,陳木潮這樣說話帶着刺專往他要害處紮,讓他久違地感到疲憊。
陳木潮從藥箱裏翻了水銀體溫計,去衛生間找了塊新毛巾打濕後再去推卧室的門,床上的人在被子裏縮成一團,看不出動靜。
陳木潮在猶豫着要不要把姜漾先弄起來吃藥量體溫,門口就傳來悉悉索索的響聲。
沒有門鈴,敲門的聲音聽得出來是手掌胡亂地在鐵門上沒有節奏地拍。
他先将卧室門關上了,才走到玄關處開門。
“阿潮。”
敲門的人在看到陳木潮的臉以後就笑開,娴熟地一步從門外跨進屬于陳木潮的空間裏。
那人刻意打扮過,嘴唇的顏色不是天生那種,泛着一層融合得不夠好的淡紅,臉倒是白淨,天藍的棉麻裙子裹住身體。
陳木潮退開一步放人進來,卻沒有關門,問:“什麽事?”
夏奕雀躍地在陳木潮這一畝三分地處打轉,邊說:“沒事就不能來啊,找你玩不可以麽?”
“我沒空玩。”陳木潮說。
不是搪塞夏奕的借口,陳木潮是真的沒空,現在身邊還多留了一個不穩定因素。
這兩個人,夏奕和姜漾,陳木潮看到就頭疼。
“什麽沒空玩啊,”夏奕不信,“周姨說你今天去醫院了,你怎麽啦?”
夏奕突然過來,陳木潮就猜到裏面有周穎月的一份,但還是解釋:“不是我,陪一個朋友去。”
夏奕愣了一下,說“你原來還有朋友”這種不大禮貌的話。
“什麽朋友啊,都沒聽你提過。”夏奕嘀咕着,看臉上表情好像是有些不滿意。
陳木潮本人比夏奕還無所謂什麽朋友不朋友,也不想和夏奕聊沒有意義的天,耐心快告罄了。
陳木潮暗示明顯:“你要是沒別的事就先回去吧,我今天沒空招待你。”
夏奕靜了幾秒,對陳木潮說:“我問過我爸媽了,他們說你人還不錯,不介意我嫁過來。”
“我知道你現在欠着債,我可以和你一起還。”夏奕有些緊張,她看不明白陳木潮一成不變的表情,因此也猜不透陳木潮對她說的話有什麽想法。
陳木潮不說話,夏奕又說:“有個人幫襯你也輕松些……”
“阿奕。”陳木潮強硬地打斷她。
“不是欠債的問題,”陳木潮平淡地告訴她,“就算我身上沒債,我也不會和你結婚。”
“是我不想結婚,不喜歡你,不是不想拖累你才拒絕,我沒那麽高尚,第一次見你就跟你說清楚了。”
陳木潮目光沉沉地看過來,黑色的眼珠裏亮着一小點,有窗外透進來的光。
他再一斂起眼皮,那點本就微弱的光也消失了。
“不要再在我身上做無用的幻想。”
明明只是人與人之間會正常産生的情愫,陳木潮卻将它形容成為刻薄的“無用”,和虛無的“幻想”。
逼仄,老舊,昏暗的狹小空間裏,陳木潮呼吸平緩,夏奕呼吸急促,冷汗濕了一整個後背,臉更白了。
長久的對峙直到他們腳底晃過一道影子才被打破。
姜漾從裏面推開了卧室的門,剛睡醒,唇角稍稍幹裂,臉上還有高熱未褪的不健康潮紅。
“幹嘛呢,”姜漾啞着嗓子,“陳木潮你欺負姑娘啊。”
被不認識的人無端看了笑話,夏奕本來要跑的,但姜漾模樣好,夏奕下意識整理了下表情。
屋子隔音不好,姜漾可能把剛剛的對話聽了不少,陳木潮對此沒反應,把手裏還攥着的體溫計拿給姜漾,要他夾五分鐘。
姜漾接過體溫計走到旁邊接水去了:“不用管我,你們說你們的。”
陳木潮也看向夏奕,“還有什麽要說的麽?”
言盡于此,陳木潮一點退路都沒給夏奕留下,是沒什麽好說的了。
“你不答應我就要嫁給別人了,”夏奕回過神,眼底熱熱的,“我都快三十了。”
陳木潮點點頭,說:“你自己做決定,不用和我說。”
姜漾悄悄地豎起耳朵聽,再結合一下他在房間裏聽到的談話,心裏平衡不少。
等陳木潮百年之後,要是有機會,姜漾給他墓碑上刻什麽字都想好了,就刻墓主陳木潮,鐵石心腸,油鹽不進,方圓百裏,游魂遠離。
夏奕好像還想和陳木潮說什麽,姜漾實在暈得不行,把量好溫度的體溫計塞到陳木潮手上,自己沒看一眼,就又回床上睡了一覺。
客廳裏說話的聲音變得不清晰,姜漾昏沉地聽,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聽不見了。
不知過了多久,姜漾察覺到有人拍他的臉。
“我要出去一趟,”陳木潮把毛巾重新浸了水,搭在姜漾額頭上,“你睡,有事給我打電話。”
不行。
哪都別去,要是是去送那個阿奕回家更是不行。
姜漾意識模糊,此刻産生了大約是一種護食的占有欲,他勉強擡手,摸到了陳木潮肩膀上的衣料紋路,再往上碰,是陳木潮脖子的皮膚,凸起的喉結。
手下那塊凸起滾動一圈,姜漾手指劃過,再往下,抓住了陳木潮的領口。
“別去。”
陳木潮難得遲鈍,被撩撥敏感部位讓他的理智短暫出走,手掌覆上姜漾流連于他周身的手背。
“陪我,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