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名為沙蟲的海鮮
又坐上陳木潮打兩三次火才能起步的摩托,姜漾把陳木潮勁瘦的腰抱得很緊。
陳木潮身上的黑色短袖T恤太吸熱,太陽光一照射有點燙手,姜漾額頭抵着陳木潮的背,突然覺得這摩托被陳木潮開得太快了。
“你現在不住嶺村社區了嗎?”姜漾的音色很亮,好聽又幹淨的聲音,被風刮跑一大半,就剩下一小點,從陳木潮背後傳到陳木潮的耳朵裏來。
嶺村距離陳木潮賣魚的菜市場很近,裏頭住的人大多做一些小生計活,陳木潮是他們中的一個。
陳木潮戴着頭盔,風再一吹就沒太聽清,問:“什麽?”
姜漾乘人之危,行陳木潮開車沒法管他之便,坐直一點,抓着陳木潮腰上的衣服,快趴到陳木潮肩上去了。
“我問你現在是不是不住嶺村了。”姜漾美滋滋地又說了一遍。
陳木潮果然沒空管他,只說:“住。”
姜漾疑惑:“那我們現在去哪?”
要是陳木潮帶姜漾回家吃飯,不用開這麽久的車。
姜漾不需要再說更多,陳木潮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帶你去外面吃。”
哪知道姜漾一聽就不樂意了,在後座動靜更大:“我不想去外面吃,我要你給我做飯。”
以前都是陳木潮做給他吃,所以他默認現在也是這樣吃。
身後的人像手臂上長了吸盤的八爪魚一樣,陳木潮害怕姜漾真的到時候要蹬他鼻子上他臉了,就放慢了車速,在路邊把摩托停了下來。
“我家的東西就那麽幾樣,你還沒吃膩掉?”陳木潮轉回頭平靜地說,問句都聽不出語氣。
姜漾動也不動一下,懶聲說:“你做的我就吃不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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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樣說話暗示性太強,陳木潮完全能聽出來,但可惜他是個鐵石心腸的。
“姜漾,”陳木潮說,“我是主你是客,家裏那些東西太簡陋,做東不是這樣一個道理。”
姜漾也不是傻的,陳木潮不想把他往自己家裏帶,想得也還是和以前一樣多。
只是現在陳木潮說話帶着那麽點兒委婉了,不會像以前那樣,冷淡地跟他說:“我一個小市民,惹不起你這樣的人,把你照顧好,你出什麽別的事情也怪不到我頭上。”
說這樣話的人姜漾認識四年,追了半年,得到半年,失去三年,想念三年。
他不是個任人好拿捏的,長腿往前一伸,碰上陳木潮的小腿,說:“那我是客人,你聽不聽我的?”
姜漾帶着泥點子的黑色西褲蹭了下陳木潮同樣濺上泥點子的黑色運動褲。
陳木潮不說話了,他很少有被人堵得說不出話的時候,就算是面對追債的那些惡徒,口頭上都是不怎麽吃虧的。
姜漾知道自己是在無理取鬧,也清楚陳木潮又在心裏偷偷權衡利弊。
“你不嫌棄就行。”陳木潮重新打了火,頭盔摘下來,扣在姜漾腦袋上。
外面的東西終歸沒有家裏幹淨,姜漾腸胃不好,去陳木潮家裏吃,他能最大程度上保證姜漾不吃出問題。
沒出問題就不用負責,只是一頓飯,姜漾吃完就走了,陳木潮沒有那麽小氣。
摩托又“空空”響,颠了一路,載着姜漾回了嶺村。
嶺村就是路港裏頭一個最破小的城中村,屋子和屋子之間建得很近,打開窗伸個手,能把另一幢樓裏對着的那戶人家的窗也打開。
刷着土黃色漆又掉了大半的筒子樓在嶺村有很多幢,陳木潮領着姜漾進了其中一個。
“你搬家啦。”姜漾還記着以前陳木潮帶他回的哪兒。
陳木潮帶他在逼仄的樓道裏上了二樓,摸了鑰匙開門,說搬了。
門不是陳木潮關的,他還沒反應過來,手上的鑰匙都沒來得及挂起來,身後的姜漾就“嘭”很響的一聲幾乎是把門摔上了,有些年紀的鐵門抖了抖,勉強關嚴實了。
緊接着陳木潮身後傳來一股巨大的沖力,将他往前推了兩步踉跄。
姜漾抱上了陳木潮的腰,半個臉側着貼上了陳木潮的背。
陳木潮住的地方很小,但是很幹淨的,東西少,看起來不太溫馨,好在燈發出些暖黃的光,勉強達到了姜漾想要的那種暧昧氛圍。
陳木潮心裏動了動,吓到的成分占大半。
他對這些小打小鬧沒什麽表示,讓姜漾抱着,雖然他是有力氣去扯十個姜漾下來,但也知道自己的手勁大,給人細胳膊細腿的弄疼了,他不想麻煩跟人道歉和解釋。
他不抵抗,姜漾還是個不知道見好就收的,一定要一直抱着陳木潮,等他開口說“你到底還吃不吃飯”,才笑眯眯地放開纏住陳木潮身體的手腳,說:“吃。”
陳木潮說的沒什麽錯,他家的東西就那麽幾樣,這幾個菜姜漾早就全吃過一次了,但它們在飯桌上同時出現的概率還是小,今天倒是一樣沒缺席。
土筍凍旁邊一小碗甜辣醬,一碟醬油生菜,陳木潮自己打的魚丸做成湯,裏頭飄着紫菜,雞蛋打散來混着蔥花炒開。
陳木潮還給他開了一個香菇肉的罐頭,很香,在鍋裏熱過,姜漾以前嘗了一次就說喜歡,陳木潮家裏就一直有。
姜漾看這一桌子菜難免想多,只覺得這不是菜,這是他們兩人的愛情結晶。
再過會兒這些東西就真的要到姜漾肚子裏去了,更像愛情結晶了!姜漾是這樣想。
說出來怕是又要被陳木潮講成神經病,姜漾抓着筷子輕輕咬了咬舌尖,沒犯這個賤。
陳木潮倒是專注吃飯,頭都不怎麽擡,可姜漾是喜歡在吃飯的時候一直說話的,陳木潮聽到,能回答的都回了。
姜漾問:“現在周姨帶着缪缪往哪住啦?”
周姨是陳木潮的小姨,他十八歲之前的法定監護人,大名周穎月,缪缪是周穎月的女兒,今年十五歲上初中,大名莊缪。
陳木潮說:“也住嶺村,不過在嶺村另一邊,有點遠。”
姜漾點點頭,往白米飯裏夾一筷子香菇肉罐頭,“現在為什麽不一起住了?”
莊缪以前很喜歡他的,那時年紀還小,追着姜漾也叫哥哥,看起來喜歡姜漾比喜歡陳木潮要多。
“陳木潮就是塊沒有表情的臭鐵。”莊缪說,這是周穎月告訴她的,她搬來說給姜漾聽。
他當時聽完覺得沒錯誤,現在也是。
姜漾三年前走掉的時候,莊缪難過好幾天,但不管她怎麽問陳木潮,得到的答案都是“不會再見了”。
陳木潮沒覺得這些私人的事什麽是不能說的:“追債的人偶爾還會來找我,莊缪也大了,不适合一起住。”
換別人這個時候該和陳木潮道歉了,但姜漾沒帶一點偏見,又往自己碗裏夾一大塊罐頭,手都不抖一下。
因為沒有關系,他是陳木潮的話,生活就算再難堪痛苦,那都是沒有關系的,姜漾只會從那些難堪和痛苦裏提取出陳木潮這個人,然後帶到自己想要去的地方。
“別老吃罐頭,沒什麽營養。”陳木潮看見了,随口提了一嘴。
但很快他就後悔,因為姜漾說:“陳木潮你看,你好關心我,你果然心裏還有我。”
他笑着夾了一筷子炒蛋,太得意了就一口全塞下去,吞咽的動作因為興奮急了些,然後成功又把自己噎到。
姜漾咳得地動山搖,剛關上的老鐵門差點又被他咳倒下來。
“……”陳木潮這三年就再也沒見過這樣的,一點辦法都沒有,拿熱水壺給姜漾倒了熱水。
水是半溫着的,姜漾接過去幾口喝完了,又坐在塑料高腳凳上喘了會兒氣,才緩過來一些。
“謝謝你。”姜漾抿着唇角笑,眼下那粒黑痣被面部肌肉牽動,生動地晃了晃。
陳木潮多看了一眼,也只敢多看一眼。
姜漾順過氣來了,沒安靜多久,繼續邊吃邊和陳木潮聊天。
他的下一個問題更加直擊靈魂,“你現在還欠多少錢?”
陳木潮見他不避諱,也平淡地說:“四十三萬多七千。”
比上次他問的時候少了十多萬。
是姜漾今年壓歲錢的三分之一不到,這還是姜漾媽媽說害怕姜漾亂花,收繳了部分的成果。
陳木潮沒覺得姜漾這樣問冒犯到他,姜漾也知道這一點,他和陳木潮從來都是有什麽就講什麽。
“好的。”姜漾用筷子插了一塊土筍凍,蘸了甜辣醬,沒一點猶豫就放嘴裏了。
陳木潮怕姜漾忘了,貌若好心地提醒他一句:“這是用沙蟲做的。”
姜漾嘴裏在嚼土筍凍,給了陳木潮一個不解但理所應當的表情,說:“我知道啊。”
說是沙蟲,其實就是海鮮,陳木潮吓唬人的時候,姜漾找回一點他們沒分開的錯覺。
“我記性沒那麽差,”姜漾說,“陳木潮你少使壞,我還記得你以前說過的。”
以前——陳木潮拿着筷子言語惡劣,也遵守約定聳動腰肢。
姜漾咽下那塊土筍凍,緩緩說:“吃一塊做一次,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