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陳木潮說話不喜歡說兩遍
“滾回去。”
陳木潮叼着煙,沒裝不認識姜漾。
但姜漾還是姜漾,就算過去三年,他還是像陳木潮說的那樣“沒臉沒皮”。
三角洲風投公司女總裁獨子,子承母業主修金融,副業也有但家人無法贊同,三年前國外進修,近日回國,具體日期尚不明确。
女總裁近年身體不好的傳聞傳給了深圳數家新聞報社,不必經由專家推論,也能猜到繼承人回國是為了挽救連日下跌的股票趨勢。
但在這裏,陳木潮眼見為實,的确看到了立體鮮活的姜漾,并對他說話,要他不得不想起三年前荒誕的魚水之情。
陳木潮這裏沒有需要姜漾拯救的股票,這樣的人,出現在他面前只可能是意外。
姜漾早就被陳木潮罵慣了,穿着白襯衫黑西褲男士皮鞋站在路港菜市場的一灘污水上,剛下過雨,褲腿上濺的全是泥點子,他還有心情朝陳木潮笑。
陳木潮剛給顧客送完食材回來,一來就看到自己家魚店門口站了個姜漾。
他不想和姜漾說太多話,三個字表達了自己的訴求,就視線平直地路過他,拿鑰匙去開了卷簾門。
說姜漾是穿着西裝從大城市坐飛機兩個小時跑到路港菜市場裏找陳木潮買魚,陳木潮是完全不會相信的。
姜漾沒動,陳木潮叫他滾他也不滾,說一些廢話:“陳木潮,你這破爛脾氣什麽時候能改一改。”
說得很有責任感,甚至帶了一些管教。
光聽姜漾說話是很有氣勢,不卑不亢的,但看他的臉,就是明顯不适應路港的濕熱,泛着紅,淌着汗,看起來就很柔軟的黑發黏住臉。
路港是這樣的,夏季潮濕悶熱,萬裏無雲氣壓極低,多走兩步都叫人喘不上氣來,偶爾得一口空閑,吸進去的空氣都帶着魚腥味。
陳木潮熱得都難受,在魚店裏開了個風扇對着吹,更何況是姜漾這樣好家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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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漾現在主意大了,不聽陳木潮的了,好像以前那個陳木潮說轉過去就轉過去,張開腿就張開腿的人不是他。
但陳木潮說話不喜歡說兩遍,姜漾不滾,他就換了個問法:“你來幹什麽?”
姜漾這時候記性倒是好了,記得以前和陳木潮說的話了。
姜漾走進陳木潮的魚店,旁邊的塑料水箱裏有尾翅中魚換了個方向游,尾巴甩起來的帶着腥味的水撩了姜漾一手。
他沒管,也不擦,只顧着和陳木潮說:“陳木潮,我來讓你娶我。”
陳木潮拿着刀在殺魚,魚鱗和內髒流了一整個橡膠手套,幫他擋了下歪了一度的殺魚刀。
他從一堆魚的屍體裏擡起頭來,面無表情地看了姜漾一眼。
然後罵了句髒話,魚也不殺了,刀和手套全扔案板上,煙也掐了,過了三秒,又點一支新的。
原本陳木潮覺得,姜漾大變樣了,陳木潮什麽都沒變。
魚店還是開在這個角落,抽的煙還是紅河,路港的夏天難過得一點和從前沒差別,他陳木潮還是窮得叮當作響。
陳木潮什麽都沒變是對的,只是姜漾不應該。
他現在明明看着更好了,穿上了陳木潮殺光整個路港的魚都買不來的衣服,人在大城市被養得更白更好看了,姜漾應該一直這樣,不要不變。
但是陳木潮一聽姜漾說的話,就知道姜漾和以前相比沒有改變。
姜漾離開路港三年,回的是深圳,又去國外上了好的大學,現在算時間差不多要畢業進他媽媽在深圳的大公司工作,和陳木潮一起待在路港的那一年對他來說是污點一般的存在,就不要再提。
況且他又不是陳木潮,他憑什麽不變。
姜漾看到陳木潮的反應,也吓了一跳,真的以為是陳木潮被殺魚刀劃到手了,慌慌張張地撲過來要看。
就算帶了手套,但味道攔不住,他手上也有蹦出來黏着的魚鱗,因此陳木潮不是很願意,閃身躲了一下。
就這一躲,又讓姜漾想起來從前。
陳木潮以前幹活不小心受傷的時候也是這樣躲躲藏藏的,不給姜漾看到一眼,姜漾要軟硬兼施,才能勉強讓陳木潮放松一點,允許他貼個創可貼上去。
“陳木潮,”姜漾說,“讓我看一下,流血又不丢人。”
姜漾的一舉一動,姜漾這個人的出現,每分每秒,都在提醒陳木潮,不可以,就算沒有流血,不可以再讓姜漾回到路港。
更不可以再握他的手。
“姜漾,”陳木潮迅速又把手套戴上了,“你走吧。”
姜漾搖頭,擺出一副試圖講道理的樣子,但說出的話任性,“我既然來了就不會走,我從深圳過來了就沒想過再走。”
陳木潮說:“你也知道你是從深圳來的?”
沒等姜漾再開口說什麽,陳木潮就又說:“你知道你還回來幹什麽?”
路港的人拼了命想走出去,姜漾身在福中不知福,居然想要回來。
姜漾來來回回就是那幾句,“我來嫁給你,陳木潮。”
“我來嫁給你。”姜漾軸得陳木潮都沒眼看了。
陳木潮說:“你是我誰你就要嫁給我。”
陳木潮的話說得一句比一句重,打定主意不叫姜漾動心思似的:“你問都不問我現在有沒有老婆,況且兩個男人,你怎麽嫁我?”
他咄咄逼人的架勢一擺出來,姜漾就很難嘴硬了,抿着嘴,又冷冷清清的一副樣子站着,在菜市場裏顯眼得不行。
姜漾的嘴唇張了合上,合上再張開,就是沒一個音兒發出來,陳木潮就知道他又欺負人欺負得狠了。
不過他要的就是這效果,于是轉回去繼續給魚開膛破肚,掏心挖腸。
半晌,姜漾才有了一點動靜。
姜漾說:“是你以前答應過我,我才回來找你的。”
陳木潮笑了聲,不當回事:“你以前還說永遠留在我身邊,一步不往外走呢。”
“我那是——”姜漾一聽陳木潮說這個就急了,要解釋。
“行了。”
陳木潮打斷他,剛分開那會兒,陳木潮挂姜漾電話的次數占到總數的百分之八十,剩下百分之二十,陳木潮接起來,姜漾就是要和他解釋這事。
那段時間陳木潮快被他煩死了,電話卡拔出來一折,沒管有害垃圾不能随便亂丢的原則,一揮手就扔大海裏了。
陳木潮不想再聽姜漾說一遍了,對姜漾說:“你沒別的事就靠邊站站,我還要做生意的。”
陳木潮在姜漾看來也沒什麽變化,肩寬腰窄腿長,好看得不像是路港賣魚的小販,嘴和心腸還是又毒又硬。
姜漾從陳木潮的魚店裏走出去,但一直在周邊徘徊,轉轉悠悠就是離不開陳木潮的視線範圍。
只不過現在人都不在陳木潮店裏了,路港也不是他挖出來的,陳木潮沒什麽理由再幹涉姜漾往哪站。
但姜漾只要存在就足夠刺眼,陳木潮大半個下午被姜漾晃得心煩意亂,提早兩個小時關了店。
同時也做好了姜漾會跟上來的準備。
陳木潮騎摩托回家,姜漾目光灼灼地站在陳木潮的摩托旁邊,說:“我今天下午見到了黃阿婆。”
三年前就很喜歡姜漾的賣水果的黃阿婆,問姜漾這幾年去哪了。
姜漾說:“出去外面念書,現在念完回來了。”
黃阿婆說:“怎麽不留在外面呢,”又說:“是為了阿潮吧?”
姜漾一點頭,黃阿婆就說:“就知道你們兩個關系好。”
誰都知道出了路港就不該再回來,只有姜漾不知道。
陳木潮沒答話,但他也走不了,因為姜漾抓着他摩托車的車把,這麽熱的天,他也不想走着回去。
他說:“姜漾,放手。”
姜漾不放,“陳木潮,我來你這邊等了你一整天。”
陳木潮有一萬句話等着姜漾這句道德綁架,但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沒說。
“你住哪?”陳木潮聽見自己問。
姜漾的眼睛幾乎一下子就亮起來了,快速地報了個酒店的地址給陳木潮。
陳木潮點點頭,姜漾說出來的酒店算是路港還可以的那間,生活質量不會沒有保證。
“姜漾,”陳木潮告訴他,“我現在帶你去吃飯。”
陳木潮說話,确實不喜歡說兩遍。
但對着姜漾,陳木潮還是說:“吃完飯,你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