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争執與本心
越野車內,種種辛酸的過往不斷反複湧現于心頭,令施朗月既難過又惱恨,他驟然悲憤填膺對胡昀陽诘問道:“你們為什麽要自作主張!?為什麽不讓我親手将我爸爸——徐克平他繩之以法!?”
怒火中燒的施朗月撥通一個電話,他決意将這件事告訴外公。
胡昀陽一看通話界面的備注,立刻制止住了施朗月,他一邊降低速度将車停到路邊,一邊勸說施朗月:“外公的年紀那麽大了,要是知道了這件事兒,氣壞了身子怎麽辦?既然這麽多年以來,徐克平他都沒有出現在外公面前,那麽我們就應該繼續隐瞞下去——”
“那你為什麽不一直瞞着我?!現在告訴我幹什麽?”施朗月大喝道。
胡昀陽錯愕了一下,沉聲對施朗月說,“最後再告訴你是因為……我不想你那麽早就受到傷害……我是你老攻,我又不會害你的。”
“那他還是我親爹呢!”施朗月又陷入了暴怒之中。
“……”
一時之間,車內二人相對無言。
胡昀陽沉默了迂久,他長嘆了一口氣後,開口說:“朗月,現在你的情緒太激動了,我們不談這個話題了,大家冷靜一下……”
遙想起這幾個月以來,胡昀陽時不時就會過來一趟貿易公司,施朗月一貫是當成胡昀陽太愛粘着自己了。現在再仔細回想一番,其實在更多的時候,胡昀陽都是在與王亞飛談話,而自己僅是以為他們在閑聊。結果,原來是這二人在好心好意地幫助自己處理父親的事情,只不過順帶着也将自己蒙在鼓裏而已……
一想到這兒,施朗月不由地輕哼一聲,嘴角上挂起了幾絲冷笑,“你讓我冷靜?呵呵,也是,又不是你家的事你當然冷靜了。”
“你……”胡昀陽被施朗月的話給氣得頓口無言。
他不想讓作為兒子的施朗月将親爹送進監獄,寧願自己以女婿的身份去揭發岳父,這已經足夠令他難受了。然而,胡昀陽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自己的一片好心好意卻不能被施朗月所理解,頃刻間,胡昀陽心中的一腔熱忱就這樣被對方給澆滅了。
車內再一次陷入到某一種詭谲的靜谧之中。
胡家府邸,越野車剛剛在車庫裏停穩,施朗月就徑自下車回了房間,一直呆到晚飯時間也沒有下樓。
一樓餐廳飯桌上,李玉蘭随口問道:“朗月呢?你怎麽不喊他下來吃飯?”
Advertisement
正在扒飯的胡昀陽忽地停頓了片刻,然後悠悠地說了一句:“他沒有胃口。”
李玉蘭若有所思地颔了颔首,“那我讓阿姨再做多幾道菜,給他送上去?”
“不用了,他餓了的話,自己會下來吃的。”胡昀陽繼續專心吃飯。
晚飯過後,胡昀陽一直待在客廳裏看電視玩手機,直到夜深了才上樓。
房間內,他一進門就瞧見到施朗月還趴在床上,将自己的腦袋埋進枕頭裏,沉悶的嗚咽聲斷斷續續的,胡昀陽走上前去,輕輕地拍一拍施朗月的後背,問:“你現在應該餓了吧,想吃點兒什麽嗎?我去煮給你吃。”
施朗月頭也不擡,只是伸出一只胳膊,撥開了胡昀陽的手,“……不要管我……”
見狀,胡昀陽也沒有堅持,默默到廚房拿了面包和牛奶放在床頭櫃上面。
一連幾天,施朗月與胡昀陽宛若兩個互相不對付的室友,共處在同一個屋檐底下,卻各做各的事,碰了面也不說話,彼此貌似疏離。
施氏貿易公司總經理辦公室裏,王亞飛将一個文件袋放到了施朗月的辦公桌上,解釋道,“徐克平那件事情,現在還差最後的收尾工作,這是——”
“你跟我說做什麽?”施朗月淡淡地瞥了一眼桌上的文件袋後,望向王亞飛,“這件事不是你跟胡昀陽在處理的嗎?你去找他呀。”
王亞飛微怔了一下,随後他緩緩地問一句:“你和胡昀陽吵架了?”
“誰跟他吵了?這件事情交給你們處理就行了,我不想參與。”施朗月平靜地說道。
王亞飛沉思半晌後,颔首應許,“嗯,收尾的工作就交給我們吧。”
又是一日,臨近下班的時刻,王亞飛走進總經理辦公室裏,拿走一份已經被施朗月審核并簽了字的文件。
離開之際,王亞飛見施朗月仍然坐在電腦屏幕前操作着,沒有收拾東西的打算,便順口問道:“你晚上還要留下來加班嗎?”
“不,等會兒到了下班的時間就回去。”施朗月手上繼續敲打着鍵盤。
王亞飛奇怪道:“那剛才胡昀陽為什麽直接走了?你們平時不是一起回去的麽?”
施朗月的臉上微微露出一抹詫色,“他今天來公司了?”
“對呀,我剛跟他談完事情——诶,等一下,胡昀陽沒有跟你說過他要來嗎?你們……不會到現在都還沒有和好吧?”王亞飛耐人尋味般地盯着施朗月看。
施朗月避開了王亞飛的視線,專注地直視着電腦屏幕,時不時點點鼠标、敲敲鍵盤,卻是緘口不言,擺明了不想要回答這個問題。
見狀,王亞飛暗暗嗟嘆不已,他搖了搖頭後,就出去了。
王亞飛出去後不久,辦公室外面就傳來了一陣喧鬧聲——下班了,沒過幾分鐘,外面又安靜下來了。
斟酌再三之後,施朗月給胡昀陽發了一條消息:你回家了嗎?
迂久,他也沒有收到想象中的回複。
一念之間,施朗月準備給胡昀陽打去一通電話,頃刻過後他又放棄了這個念頭。
夜晚,主宅二樓東側卧室裏,兩個人早早就寝了,一如前幾日,沒有睡前的情話,亦無愛的抱抱。
入睡之前,施朗月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腦海中不斷地閃過了往日他與胡昀陽的相處片段,這令他不禁開始自我反省檢讨。
呼吸之間,施朗月的嘴唇動了動,千言萬語卻堵在喉頭。
時間恍若已經過去了很久、很久……
施朗月終究還是開口說話了,也打破了這一個寧靜異常的夜晚。
“昀陽,你……睡着了麽?”
“沒。”
施朗月長籲了一口氣,接着問道:“今天你來我公司了?”
對方:“嗯。”
施朗月:“我爸……徐克平那件事都辦完了手續嗎?”
胡昀陽頓了頓後,說:“等過幾天我們把文件寄到法院後,就結束了。”
“哦好,我知道了。”施朗月抿了抿嘴唇。
房間裏又陷入了一場許久的沉寂。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好困啊,我先睡了,晚安。”話音剛落之際,施朗月又挪動了幾下身子,慢慢地貼近胡昀陽的胸膛。
“……”胡昀陽一動不動,任由對方進到自己的懷中,沒有回抱,也沒有推開,良久過後,他才道了一聲,“……晚安……”
次日,浴室內,施朗月正在洗臉中,慢一步起床的胡昀陽走過來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早安吻。
“唔唔……你都還沒有刷牙呢。”施朗月十分嫌棄地抱怨道。
胡昀陽一臉笑嘻嘻的,乖乖拿起牙刷,擠上牙膏。
衣帽間裏,胡昀陽一邊穿上襯衫,一邊跟施朗月說:“等一下咱們一起走,我送你去公司。”
“嗯,好。”施朗月點了點頭,随後瞥了一眼方才亮了一下屏幕的手機,只是一條無關緊要的消息,卻讓他忽然想到了什麽,便順口問道,“昨天你沒有看手機嗎?怎麽沒有回我消息?”
“啊?昨天?什麽消息?”胡昀陽拿起手機,翻閱幾下,“我看看,你昨天什麽時候發的?我沒有注意到,可能是最近需要聯系的人多了不少,把你的消息壓到下面了。”
“哦,那不用找了,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嗯?”施朗月記憶深處一閃念,突生疑惑。
在他們剛結婚那會兒,胡昀陽跟施朗月提議将通訊軟件上的個人頭像換成情侶頭像,施朗月直接拒絕了,他對這一種小情侶之間的互動方式絲毫不感興趣。
誰知道胡昀陽不肯罷休,連連纏着施朗月,苦苦哀求個不停,然而,施朗月被胡昀陽糾纏了很久也沒有答應。
于是,不依不饒的胡昀陽就開始控訴施朗月的轉面無情,明明在結婚登記之前對自己的百般要求都是欣然同意的,結果在兩個人領了證過後就一反常态,開始翻臉不認人了。
面對着胡昀陽振振有詞的指控,施朗月擺出了一副滿不在乎的姿态,全然無動于衷。
卻不曾想到,胡昀陽随即撥通了施廣山的電話,委屈巴巴地跟外公喊冤叫屈。
最後,這一場小鬧劇以施朗月向胡昀陽低頭認錯而告終。
當時,施朗月黑着臉,将手機上所有的應用程序都更換成了胡昀陽精心挑選的情侶頭像。
後來,胡昀陽喜滋滋地反複翻看了無數遍手機,又提出将彼此的聊天窗口置頂等等諸多要求,施朗月氣得咬牙切齒,卻也只能壓住性子,乖乖依從對方。
既然之前胡昀陽非得纏着自己置頂彼此的消息框,那麽現在自己的消息怎麽會在聊天列表的下面呢?
謎底呼之欲出,施朗月輕輕地挑起了一側眉頭,對胡昀陽伸出手掌,似笑非笑狀,“胡昀陽,給我看一看你的手機呗。”
胡昀陽頓時就發懵了,而後他開始支支吾吾地道:“啊……這……我這……這手機有什麽……好看的呢……”
見狀,施朗月一把就奪走了對方的手機,他随意滑動幾下,果真是這樣,胡昀陽取消了對自己聊天窗口的置頂功能。
施朗月輕哼一聲,将手機還給了胡昀陽,順帶打開自己的手機聊天界面,伸到胡昀陽面前,“一吵架冷戰就取消對方的聊天窗口置頂嗎?這麽幼稚的嗎?呵呵,我至始至終都置頂着你的消息。算了,你也不用這麽麻煩了,幹脆我們還是互删吧,以後也不用發什麽消息了,有事要說就直接打電話吧。嗯,就這樣吧,胡先生。”
“不!不要,我錯了……”胡昀陽趕緊俯首認罪,見施朗月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他就一個猛子撲了過去,緊緊地抱住施朗月不撒手,嘴裏念叨着,“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
沒想到這麽一個大高個直接猛撲了過來,施朗月一下子就被對方壓得感覺快要窒息了,他連忙拍了拍胡昀陽的肩膀,“……呼……呼……你先放開我……”
“不,你先原諒我……”胡昀陽搖了搖腦袋,臉頰在施朗月的脖頸上瘋狂亂蹭。
第N次為了保住自己這一條小命,施朗月惟有接受了胡昀陽這種誠懇至極的道歉。
是夜,這是二人和好後度過的第一個夜晚,胡昀陽與施朗月重新開啓了生命大和諧的課堂。
望着正在上面勤奮刻苦、埋頭苦幹的胡昀陽,施朗月的心又一次跟随着身體的律動而波動不停。
其實,在經歷過童年時期的家庭變故之後,表面上來看,他是一個奮發圖強、堅忍進取的有為青年,實際上,他認為自己本質上就是一個庸俗卑劣的腌臜小人。
他願意為了事業的發展而獻身,字面意義上的獻身,對于他來說,付出一些難以啓齒的代價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事情。
在兩個人結婚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他都把自己對胡昀陽一次次的讓步屈從,避跡違心似地理解成這是為了公司發展的無奈妥協。
深究其中的本源,那也許是他對胡昀陽摻雜着私念的‘投懷送抱’。
面對胡昀陽的一片熱忱赤誠之心,他的內心深處不是不清楚,只是每一次他無不選擇了退縮逃避,心坎上一次次的游移與行為上親昵的放縱,都被他當作是自己對胡昀陽的歉疚和彌補。
施朗月時而會在心底裏設想着他們兩個人最終的收場:
繼續這麽隐瞞下去,直至對方厭倦膩煩了或者是等到自己的私心敗露之後,再任由胡昀陽或打或罵,沖自己宣洩一通,最後将自己掃地出門。
這是他所能預料到的最為妥當的結局。
可是,為什麽在爸爸——徐克平這件事情上,自己會那麽生氣呢?施朗月也知道自己前段時間是在無理取鬧,只顧着将心中的痛楚與怨恨一個勁兒地發洩到胡昀陽身上。
但是……這僅僅只是因為徐克平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嗎?
在兩個人冷戰的那一段時間裏,他始終不敢深究細思……
然而今日今時,施朗月宛若久夢初醒一般,終于明白過來了,這一次,他不打算漠視自己的心聲了。
以利益與私念為起始端點的婚姻,最終能否獲得一個美滿的結局?
從前,他向來不會覺得這有任何樂觀的可能性。
但是,從今以後,他打算努力去試一試……與這個人執手偕老……
第一次坦誠地直視本心過後,施朗月在心底裏暗暗起誓。
正在奮力耕種的胡昀陽壓根就不知道身下之人的心猿意馬與深思熟慮。
一場大汗淋漓結束之後,胡昀陽覆在施朗月身上,深情款款地吻去了對方額頭上沁出的汗珠子。
施朗月閉上雙眼,嘴唇輕啓,微微喘息,享受着對方情意綿綿的疼愛撫慰。
待到二人呼吸平緩了一些後,施朗月幹咽了一下唾沫,注視着胡昀陽的眼睛,開口問一聲:“你明天有沒有時間?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
“嗯?好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