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施家過往
施氏貿易公司,總經理辦公室裏,施朗月忙完了手頭上的工作後,按照慣例開始查看公司的財務管理系統,系統上面的一部分信息由財務專員負責更新,另一些則會由合作的銀行方對接系統,實時更新賬戶數據。
施朗月逐個打開各項界面,一一浏覽,內容尋常無誤。
然而,當他打開公司銀行賬戶的界面之後,卻愣怔了幾秒鐘,施朗月瞠目結舌地看着上面的金額數據,個、十、百、千、萬、十萬、百萬、千萬……
銀行賬戶的餘額怎麽會突然多出了這麽多的錢?是系統出錯了嗎?
正當施朗月打算直接去找財務主管核對的時候,王亞飛就敲門進來了,後面還跟着胡昀陽。
“昀陽,今天你怎麽這麽快就過來了?”施朗月看了一眼手表,現在才下午三點鐘,距離自己下班的時間還早,并且胡昀陽早上還跟自己說過他今天有事情要忙,所以中午就不一起吃飯了。
胡昀陽沒有馬上回應施朗月,反而是先與王亞飛對望一眼過後,才開口道:“朗月,我們先坐下來再說。”
忽然見到胡昀陽如此鄭重其事的神态,施朗月都有些不習慣了,他心中驟生疑慮,卻還是先忍住不提。
施朗月起身跟着二人坐到了會客沙發上。
“說吧,你們兩個人是打算跟我說什麽事情?”施朗月正色道。
王亞飛頓了片刻後,說:“你應該知道了吧?公司的銀行賬號上多了一筆巨額彙款。”
施朗月颔了颔首,“嗯,剛才我是正想去找財務主管問問的。”
“不用去問她了,我們知道這筆款項的來源。” 王亞飛說。
施朗月微微一詫,“你和他怎麽會清楚……”随後他馬上停頓了一下,接着冷然道,“詳細說一說吧,看來你們是有什麽大事要告訴我吧?”
王亞飛娓娓地道:“你還記得去年,你讓我打聽打聽你父親的消息嗎?那個時候,我們只是根據他的現狀以及你當時無意中聽到的內容,初步判斷是他當年偷偷轉移了公司的資産。然而,當時公司事務繁忙,我們也就沒有去核實真實情況。”
施朗月點了點頭,那個時候公司的現金流出現了問題,之後他又忙着自己與胡昀陽的婚事,就暫且将這件事擱置到一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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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後來,公司的資金問題解決了,還得益于胡氏集團的幫助,公司的業務量大增,生意蒸蒸日上,施朗月與新老客戶的應酬增多了不少,就又将這件事延後了。
施朗月平靜地道:“這件事我心中有數,等公司最近新簽的幾個大單交易結束之後,我會抽出時間來——”
“現在不需要行動了,”王亞飛打斷了他的話,“這一件事情已經結案了。”
“什麽?”施朗月的臉色微變。
一直在旁邊沒有說話的胡昀陽也開口了,“朗月,你的父親——也就是徐克平,他在今年年初的時候就被抓了……前段時間法院作出了終審判決……嗯……公司收到的那一筆大額彙款就是法院在查封了他的資産後,發還給你們的,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後續應該還有其他資産也會……”
聽着胡昀陽的講述,施朗月心中的不安漸漸轉化成了一團躁火,他沖胡昀陽厲聲道,“胡昀陽,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怎麽可能……會這樣……是真的嗎……爸爸……真的是爸爸做的嗎……
“朗月,你先冷靜一下。”胡昀陽趕忙坐過去,攬住越發顯得焦躁的施朗月,輕聲安撫道,“別激動,沒事的,有我在。”
王亞飛也随聲附和說:“朗月,我知道這件事對你來說是一個很大的打擊,但是這也是真相……”
“真相?呵呵,你們兩個人都是在空口說白話。雖然自從他和我媽媽離婚以後就對我們不理不問……我知道,他不算是一個稱職的父親,我也有埋怨過他……但是,我記得,在小的時候,他對我和媽媽還有外公一直都是很好的……”
兒時他們一家四口其樂融融、溫馨幸福的畫面逐幀逐幀地浮現在施朗月的腦海中,一想到這些過往,萬千種異樣的情緒剎那間就湧上了他的心頭,施朗月驀地覺得鼻子酸酸的,他垂下腦袋,泫然欲泣。
見狀,胡昀陽的心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心疼極了,便将施朗月緊緊地摟進懷裏,溫柔地撫摸着他的腦袋,“朗月,放心,你還有我呢……”
靜靜地等待了一會兒後,王亞飛打開随身攜帶的公文包,從中取出了一個牛皮紙文件袋遞給施朗月,“這是法院的刑事判決書,你确認一下吧。”
胡昀陽趕緊阻攔住王亞飛,橫眉怒視對方,怫然道:“王亞飛,你……”
随後,胡昀陽頓了頓,又側首對施朗月說:“朗月,以後再看吧,現在你的情緒還不穩定,我怕——”
“長痛不如短痛,你還不如現在就讓他哭個痛快,免得過幾天再确認一遍事實,又得傷心多一次。”王亞飛理性地分析道。
“你……”胡昀陽一時語塞。
施朗月擡起頭來,眼眶濕潤,淚珠盈睫,嗓音中還帶着一絲哽咽,“……昀陽,拿過來吧,我要親眼确認……”
瞧見施朗月這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胡昀陽實在是沒有辦法狠下心拒絕對方。
半晌過後,施朗月放下了手中的刑事判決書,又讓胡昀陽與王亞飛從頭到尾講述一遍他們為此所做的事情。
去年歲末,婚後不久,胡昀陽心底裏一直惦記着施朗月父親的事兒,他期盼着這一件事情只是一場意外的誤會,這樣子的話,施朗月就不會傷心了。
然而他更加擔心,萬一……這件事是千真萬确的,那麽施朗月……
應當讓施朗月如何去面對他父親的罪行?施朗月又會是以怎麽樣的心情去搜集他父親的犯罪證據?再去向警方舉報自己的父親?然後等待自己的父親被捉拿歸案?
幾經考量過後,胡昀陽與郊區的‘智囊團’一通研判,得出了最為妥當的權衡之計:
一開始先對施朗月保密,接着在背地裏悄悄搜集徐克平所有違法犯罪的證據之後,再與徐克平洽談,要求他歸還悉數贓款,即可既往不咎,以維護徐克平在施朗月心中的父親形象;
倘若徐克平不同意的話,就向警方舉報其罪行,等到他落網歸案、法院審判結束,也就是整件事情塵埃落定之後,再告訴施朗月全部的真相。
如此一來,方可将這件事情可能會對施朗月造成的傷害降到最低。
為了便于查清當年的內情,以及力求不引起施朗月的懷疑,胡昀陽私底下找到了王亞飛,将自己的決定告知于他并請對方幫忙,王亞飛也是非常贊同胡昀陽的主意,并表示樂意至極。
胡昀陽通過張東宸聯系到幾個消息靈通、黑白兩道通吃的朋友,雖然時間久遠,但在經過多番運作後,他們還是搜集到了一部分佐證材料。
考慮到其他證據實在是難以搜羅,在再三斟酌之後,胡昀陽與王亞飛直接找上了徐克平,與之談判。
徐克平得知他們的來意時,持着不以為意的态度,稱他們手中的文件不足以獲得警方的支持,甚至連立案的标準都無法達到,并且表示這件事情已經過去了那麽多年,現在早已過了追訴期。
胡昀陽打出親情牌,話語中委婉地提及到施朗月,豈不料徐克平僅是冷笑輕哼,随後就緘口不言了,徐克平這一副薄情寡義的模樣令他們憤而離場。
在咨詢過專業律師之後,他們得知由于這件事情涉及到的金額巨大,目前很可能尚在追訴期內。
胡昀陽一邊加派人手四處搜集線索,一邊雇人時刻監視着徐克平的最新動向,以防他潛逃海外。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胡昀陽就獲知了徐克平的近況:在近段時間內,徐克平不僅開始大量出售手頭上的不動産,還去到了幾家移民中介公司咨詢關于投資移民和海外置業的信息。
胡昀陽擔心徐克平不久将要攜款潛逃成功,他想要去報警卻又因手中的證據不足而躊躇不已,正當他急得幹瞪眼的時候,又得到了一個新的消息。
近日,當年與徐克平共謀轉移施氏集團資産的騙子公司因其他案件被警方清場查封了。現在,騙子公司的老板和員工全部被羁押在看守所裏,大部分員工是二十來歲的新人,料想他們與當年的事情應該是沒有多大的關聯,然而還有幾個四五十歲的老員工,從這家騙子公司創立之初就一直工作至今。
胡昀陽他們趕緊與其中一名老員工的辯護律師取得了聯系。
幾番操作和商讨之後,對方的辯護律師終于是答應了他們的請求,到看守所勸說這個老員工揭發其老板與徐克平的共謀,若是經警方查證屬實,構成重大立功的,可予以減刑。
然而,起初,這個老員工在辯護律師面前極力否認了當年那件事,并表示對此完全不知情。
胡昀陽他們只好又通過辯護律師轉告那個老員工,如果他不打算坦白的話,他們将會選擇去說服同樣被逮捕的騙子老板或其他員工,假若是由他人率先檢舉的話,這個老員工不但無法戴罪立功獲得從寬處罰,反而可能還會因別人的揭發而多案并查,數罪并罰,如此一來,還很有可能會加重量刑。
随後數日,辯護律師也多次規勸這個老員工,幾經波折才說服了對方自首。
警方在掌握老員工吐露的初步線索之後,開始立案偵查,并收到了胡昀陽提供的部分證物,最後成功在騙子老板身上找到了突破口——騙子老板見舊事敗露,為了減刑,便供出了共犯徐克平,還将施家破産的實情全盤托出。
之後,警方獲得了騙子老板提供的詳細犯罪原始記錄資料,在查實過後,确認了目前已掌握相對充足的證據,後經檢察院批準,成功在徐克平出逃之前将其逮捕歸案。
随着徐克平及其剩餘同黨悉數落網,警方通過了數個月的補充偵查,查清了這個發生在多年前的案件。
當年,徐克平在擔任施氏集團副總經理期間,利用其負責公司經營管理的職務便利,夥同他人,挪用公司財産,以總公司的名義注冊了多家皮包子公司,并為子公司提供貸款擔保,然後通過他人虛開發票等方式非法侵占子公司的資産,最後将子公司僞裝成經營不善的假象,以便使總公司替分公司增資還債。
而後,檢察院就該案件向法院提起公訴,法院在審理了案件後判處徐克平等人數年有期徒刑,并責令将挪用的資金發還給被害單位施氏公司。
施朗月默默地聽完了胡昀陽與王亞飛的講述之後,又翻閱了一遍刑事判決書。
出乎意料的是,施朗月并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的悲痛憤怒,反倒是一副鎮定自若的神态。
末了,施朗月随手将文件放回到牛皮袋子裏,語氣平靜地對身旁二人問道:“為什麽之前一直不告訴我?沒想到我父親的所作所為,我竟然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胡昀陽的臉上充斥着擔憂之色,他握住施朗月的手,輕揉了幾下,誠懇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瞞着你的。”
王亞飛也在一旁應和着,“當年這件事情發生的時候,你還小,又不知道什麽內情。畢竟這事兒牽扯到了你的父親,我們怕你為難,才決定最後再告訴你。”
瞧見到胡昀陽和王亞飛二人滿臉歉意,施朗月久久不語,他心底裏也明白他們的一番好意,可是……可是……
返回胡家府邸的路上,越野車裏靜悄悄的,兩個人都沒有說話的打算,不似以前那樣時不時就會閑談幾句。
副駕駛座位上,施朗月倚着座椅靠背,沿途的風景從車窗外一一掠過,他記念起了年幼時父親偉岸的身影……昔日一家人幸福美滿的場景歷歷在目,如今卻被一紙判決書撕下了荒謬愚妄的面紗。
為什麽?為什麽父親要這樣做?那個被自己叫做爸爸的人竟然也是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
……媽媽……外公……
遙想起當年,因為施氏集團欠下了巨額的債款,他的生活就此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施家大宅被拍賣,一家人搬到出租屋裏,債主沒日沒夜地上門讨錢,親戚朋友拐彎抹角地要債……
家裏也不再是從前那一派恩愛和睦的氣氛了,就連素來是相敬如賓的爸爸媽媽也開始頻繁争吵,不到半年時間,在那一段最艱難的日子裏,那個男人終究是離開了。
平素裏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媽媽慢慢地做起了家務,經濟拮據時還變賣了所有的奢侈品,還穿回了幾年前壓箱底的舊衣裳。
原本在家鄉養病的外公拖着抱恙的身體也趕了回來,跟着女兒一同處理公司的債務糾紛,從前興家立業、叱咤商界的外公也開始學會了對人點頭哈腰,主動看別人的臉色。
在生活最為窘迫的時候,外公瞞着家人停用了那一些昂貴的進口保健藥品,并賣掉了家鄉的別墅,僅留下那一間老舊的屋子。
那個時候,從小錦衣玉食的自己懵懵懂懂,不知道什麽是世态炎涼、樹倒猢狲散,只是忽然間意識到了,自己好像是從雲端處跌落到泥土裏一樣。
一向養尊處優慣了的自己還以為一家人只是暫時住在那一間小小的出租屋裏,年少無知的自己還向媽媽問過了好幾次:‘什麽時候回施家大宅?’、‘什麽時候能去上馬術課?’……
漸漸地,曾經被人衆星捧月的自己才注意到了周圍人變得冷淡的态度,自己也因此有過迷茫、低落、焦慮。
幾年間,媽媽堅強地挺住了,家裏的經濟情況也有所好轉。
後來,自己被送回到家鄉讀書,與外公同住,在适應了鄉下的生活之後,也學會如何自己照顧自己。
無奈的是,一年到頭來,只有過年那幾天才能見到媽媽,自己留意到媽媽的白頭發越來越多了,面容更是一年比一年憔悴。
每年春節,媽媽在家鄉住上三四天就又得出發上路了,自己知道媽媽是為了一家人的生計奔波,所以從來都不會當面哭啼挽留。
在一家人撐過了那一段最難熬的日子之後,自己仍舊是加倍地刻苦學習,只希望以後能夠為家裏減輕負擔,然而媽媽的意外離世打亂了這一切的節奏,外公的身形愈發佝偻了,自己也不得不馬上肩負起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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