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孩子
我悄悄地跑了,拿着行李去附近的酒店開了房。沒有回頭,沒有猶豫。
直到倒在酒店的床上,我才緩緩回神。可能在大多數人的眼裏看來,我剛才的正确做法應該是跑進他們的房間裏,歇斯底裏地破口大罵,讓他們分開,或者平複心情,跟他們講道理,告訴他們這樣是非常不正确的……
但我做不到,在聽到他們說自己有罪的時候,在聽到他們壓抑不住的恐慌和無助,在聽到他們說覺得對不起我的時候,我知道我什麽都罵不出口。
是他們的錯嗎?是我的錯嗎?好像都不是,在之前有所端倪的時候我思考過,是因為我和何西庭陪伴的疏忽讓他們之間産生了不可替代也不可忽略的依賴。我還想過是不是他們不經世事,誤把這種依賴當成了愛情。
但我又很快地反駁了自己,很多家長都很喜歡對孩子說一句話,你還小不懂什麽是愛。但其實小孩懂得并不比我們少,成年人不懂愛的也不是沒有,我們不能根據一個人的年齡大小去判斷他的認知深淺,這是不準确的。
他們應該比誰都懂那種喜歡上一個人的悸動,因為他們世界的喜歡才是最單純、最透明的。眼神總是控制不住地放在那個人的身上,不小心的對視也會讓他們回味半晌,想盡一切辦法去靠近,靠近後又覺得惶恐,想說話又不會說話。
喜歡的情緒如此明目,又怎會不知?
現在的我不敢說太了解他們,以前倒總這麽覺得,但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就在和他們漸行漸遠了。在聽到何盛說希望我不要對他們那麽好的時候,我心裏很不是滋味。
如果我真的足夠好,他們還會這麽想嗎?可能還是我不夠好吧,我早就在無形之中,給予了他們這份本就脆弱的感情更大的壓力。
可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做,接受和不接受好像都不對,我一個人接受有什麽用呢,他們不可能一直待在我身邊,他們終将走向社會,在不知道的人眼裏,甚至包括他們自己,他們不僅是同性戀而且還亂|倫,我都不敢去想象他們會面臨怎樣的語言暴力,或者更甚的行為暴力,而我只能在一旁手足無措,我堵不住悠悠之口,更無法改變別人的觀念。
可若是不接受……我又憑什麽不接受呢?憑我是他們的母親嗎?可在我成為母親不久後,我的爸爸就曾告訴我:“你是母親,可你也只是母親,你不能因此去把你的想法強加到他們身上,你不能因此就讓他們去滿足你的所有期許,你不能讓他們為你而活。”
紀伯倫就曾寫過一首詩:你的孩子其實不是你的孩子,裏面有一句話:“他們在你身邊,卻非因你而來”,更何況,他們以後可能都不會在我身邊,他們終究為自己而活,按照自己的想法。
而且,如果連他們的母親都否認了他們,那滿目的惡意也有一份是來自自己的至親,我不知道他們會怎麽樣,但如果這件事發生在我身上,我自己肯定是痛苦的,乃至絕望。
我坐了起來靠在床頭,想起了過去陪在他們身邊的朝朝暮暮,他們小時候也鬧人鬧得不得了,我也有被他們氣哭過,不過具體是因為什麽事情倒記不清了,只是記得那種憤怒又無奈的情緒。
他們看到我哭了之後,何勁還屁颠屁颠地給我遞了張紙巾,然後何盛還沒心沒肺地問:“媽媽,你為什麽要哭呀?”
我當時脫口而出:“還不是你們不聽話。”
何盛面露無辜:“可是我們就是不想去那裏呀。”
當時只顧着生氣,只覺得哪有那麽多可是,聽我的話才是對的。現在回頭想想倒也沒覺得他們有多不對,家長的話固然需要聽,但不應該是行屍走肉那般,家長不能剝奪小孩反抗的權力。
很多家長一句“我都是為了你好”,感動了自己感動了別人,卻偏偏沒有感動自己的孩子,有些孩子甚至還會恨我們,為什麽呢,因為我們已經在潛意識中把孩子當成了我們的附屬品。
語氣裏的咄咄逼人,行為上的唯我獨尊,都在激起他們獨立人格的反抗。
家長們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都想把他們保護得天衣無縫,在他們還沒有走出社會的時候就開始告訴他們社會的險惡,告訴他們要謹慎,要提防。
這種行為能理解,但也确實不怎麽正确,因為這個社會可能是不那麽美好,可被保護得太好的他們卻未見過黑暗的一面。他們的眼裏全是光明,你卻要硬生生地去描繪一些虛無缥缈的黑暗,還讓他們去提防,不覺得很強人所難嗎?
其實他們需要的并不是我們過度的保護,而是我們正确的引導,我們需要讓他們去做錯事,去獨自面對一些事情,讓他們自己去思考,去反省,去總結,而我們應該做的是在他們走上歪路之前,把他們拉回來。
“面臨黑暗從來不是一件壞事,那将是他們成長跨越的一大步,永遠活在保護之下一定是壞事,因為無知便是危險。”這是我爸曾經告訴我的。
道理說出來很多人都能理解,但做到的還是寥寥無幾,包括我自己。我在努力避免,可我最後好像還是避無可避地變成了我不喜歡的那類父母。
看到他們就會失控,只想把他們包裹起來,遮擋外來的一切危險,這不對我知道,可我又實在不舍。
“啊啊啊!”我發洩地叫了一聲,手上胡亂揉着自己的頭發,我應該怎麽做?誰來教教我?這世上會存在一種兩全其美的辦法嗎?他們不會難過,我也不會擔憂。
人們總喜歡說為母則剛,但其實當了母親後也會更加的脆弱,害怕的,擔憂的事情日益月滋,想放手又怕他們摔疼了,不放手又怕他們什麽都不懂,稍微一點波折也能讓我膽戰心驚,都說小孩需要獨立,可知道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腦子一片混亂,我下意識地找出手機撥通了何西庭的電話,電話鈴聲一震我清醒了不少,一看時間都十二點多了,何西庭應該已經睡了,剛想挂斷,電話就已經被接了。我這才想起來,何西庭出差了,現在他們那邊應該還只是傍晚。
“阿宥,怎麽啦?”
“我……”剛說出一個字我就停下了,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他現在本來就忙,如果告訴他,除了徒增煩惱好像毫無用處。
“阿宥,我要開會了,等下打給你好嗎?”
我連忙接下這個臺階:“其實我沒什麽事,你忙你的去吧,我睡覺了。”
也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一閉眼就是剛剛他們倆親密的模樣,根本無法入睡,直到淩晨四點多我才艱難地入睡了。
可大腦仍然沒有停止它的活躍,一個一個夢接二連三地浮現,一會夢到他們在一起寫作業,一會又看到他們在嬉笑,一會他們又在拌嘴,最後一幕又堪堪卡在了要吻上的前一秒。
被我倉促挂了電話的何西庭明顯沒有相信我的說辭,早上我剛起來就接到了他的電話。
“阿宥起了嗎?”何西庭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困倦,大概是沒怎麽休息。
“剛起,你那邊現在這個時間不應該在睡覺嗎?”
“剛睡了一會兒。”何西庭不在這件事情上糾結,“怎麽了?昨天那麽晚給我打電話?在外面遇到什麽事情了嗎?包被偷啦?”
“沒。”被夢叨擾了一晚上,我感覺我現在的心情十分平靜,“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你回來了我在慢慢跟你說吧。”
何西庭沉默了一下,我還沒有從中品出什麽特別的意味,他又開口了:“行吧,你應該明天就回去了吧,我大概明天也能把事情處理完,我也有件事情要跟你說。”
“不了不了,也沒什麽好玩的了,我等下就回去。”
“也行,那你在家裏等我吧。”
我沒怎麽當回事兒,什麽事情都比不上我要說的那件事情重要了。
第一次為人父母,他們也是第一次為人子女,每個人都在跌跌撞撞地摸索着,如臨深淵,也如履薄冰。
但有一點是我們共同想要達到的,我們希望對方幸福、快樂,每一次的祝福都沒有華麗的辭藻,但那幾個簡單的詞語之下,是什麽都無法代替的真心。
我不想把事情複雜化了,什麽都會過去,我們從未停下腳步,哪怕是顫顫巍巍,若他們堅持要走這條路,我的孩子有多犟我還是知道的,改變不了那就算了,相愛有什麽錯?他們本就沒有血緣關系,既然不是錯誤,那也沒必要糾正。
誰也不知道他們能走多久,誰也不知道他們能走多遠,他們若是放棄了,我們……大抵還是會有疙瘩吧,就像何盛自己說的那樣,他們什麽都做過了,做不成純粹的兄弟了。
等等,他們什麽都做過了???我又是一陣頭疼,他們做過什麽啊?!不是,這就太過分了吧,何盛還沒成年呢!他們,這這這……
我有一種想沖過去問個清楚的沖動,但但但,這要怎麽開口啊?是我跟不上時代了嗎?他們怎麽可以什麽都做過了?!
一個不過腦子,我就氣勢洶洶地跑回了家,不過幸好家裏沒人,他們都上學去了,沒給我機會讓我做出一些會後悔的事情。
中午他們回來吃飯,看見我在家果然很驚訝,不過驚訝就驚訝吧,總比我昨晚的驚吓好。經歷了昨天晚上的事,我暫時還找不到之前正常跟他們相處的狀态,我就也沒怎麽主動開口跟他們說話,他們問一句,我就回一句,要是不問,就是一通安靜。
我沒做好現在就跟他們坦誠地聊這件事情的準備,他們肯定也沒想現在就跟我坦白,那就讓雙方都緩一緩吧。
等我們都拿出愛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