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情深

第29章 父親

人生變幻無常，你永遠不知道最先到來的是離別還是相聚，不久前還鮮活的人，下一秒也能變得死氣沉沉。死神才不會管你的感受，他要收便收了，心血來潮，毫無征兆。

我窩在我爸媽房間的角落裏，雙手抱膝，我不知道我這樣多久了，我似乎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也感覺不到外界的動靜。

腦海裏一幀一幀放着的全是以前我和我爸在一起的回憶，我不想去想，因為那樣只會徒增悲哀，但我又控制不住，我的思想不屬于我了。

我爸是高中語文老師，說忙也忙，說不忙，跟其他科的老師比起來，他也确實不是那麽忙。

以前我們家住在出租屋裏，房子當然不如現在的大，但是每天都很溫馨，很快樂，我一直都有一個特異功能，憑聲辯人，不是說話的聲音，是腳步聲和随着動作搖晃的鑰匙聲，但也沒那麽邪乎，其實我只能聽出我爸的。

我爸如果沒有他的晚自習，下午都會回來吃飯，我很清楚的記得他的課程安排，以及他到家的大概時間，所以每次快到那個時間了，我就會站在家門口，耳朵輕輕地貼在門上，只要聽到了那個熟悉的聲音走近了，我就會迅速地打開門，然後對着門外喊一句：“爸！你回來啦！”

接着我爸就會把我抱起來在空中轉個圈，就像現在游樂場裏的空中飛椅，不過後來長大了，不好抱了，我爸就改成了摸腦袋，略帶粗糙的大手，放在我的腦袋上，從頭頂傳至全身的柔軟溫度。

我喜歡那種感覺。

于家盼人歸，啓戶見歸人。

有人知道你的期盼，知道你的思念，他會來實現，來回應，他把你的一切都放在了心上。

小的時候不夠高，每次出去玩我爸都會把我扛起來讓我坐到他的肩膀上，那個時候總覺得那就是世界上最高的地方，能讓我把所有的美景都收入眼簾，一覽無餘。

因為我爸的緣故，我從小就喜歡語文，我喜歡聽我爸給我講古詩，講古文，講那些動人的語句後發生的故事。但是我的語文成績算不上好，因為我的思維總是擴散得厲害，也喜歡鑽牛角尖，這就導致我的作文總是寫着寫着就偏了題，閱讀理解也總是跟标準答案不一樣。

老師會告訴我們要怎麽去理解，但我就是不想去贊同參考答案，所以有的時候我明知道怎樣答才會有分，我也不會那樣去寫。我爸每次看到我的語文卷子，都會十分無奈，接着把卷子往旁邊一扔，收手就給我腦袋一下：“小丫頭，想法還挺多。”

每次這個時候，我都會有些自豪地回一句：“那當然。”

再長大些，叛逆期就到了，家長越不讓我幹什麽，我就偏要去幹什麽，以此來獲得一些成就感，但後面我發現這些小把戲都無法讓我爸發脾氣。

我談戀愛，我爸就笑嘻嘻地問我：“你小男朋友呢？怎麽沒帶回家給我們看看？”然後沒過兩天我們就分手了，因為覺得很沒意思。

後來我又學着抽煙喝酒，我爸看到後依舊笑嘻嘻：“你的品位很獨特啊，那麽難聞的東西你也喜歡？”後來我也不碰了，因為确實難聞。

偶爾，我會和他吵架，也想不起來是因為什麽吵的了，反正我要是心情不好，什麽都可以成為理由。冷靜下來之後，知道是自己的錯，但也拉不下臉去道歉，我爸也知道我的性格，所以每次看到我在他旁邊別扭地徘徊的時候，都會笑眯眯地念叨着：“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小丫頭似憂……”

每次他念到“丫頭”的時候，我都會羞憤地撲倒他的身上，然後亂動一通，四處翻滾，我爸力氣大，總是能控制住我。

再長大些，他們就想教我做飯，那個時候我還很不樂意，總覺得他們是認為女孩子就必須要相夫教子，承擔所有的家務。我爸笑笑，他總是笑：“柚子，爸媽的思想可先進了，畢竟我每天都和祖國的未來待在一起，你媽也每天跟我待在一起，我們可沒那糟粕思想。”

“女孩子也可以出去闖蕩，也可以有自己的事業，也可以過得不安穩，四海為家，只要你開心就好。想讓你學做飯只是因為，也許未來你會遇到一個想為他做一頓飯的人，那你到時候再學不就遲？就算遇不到，你也可以做給自己吃啊。”

“學會做和必須做是兩回事兒，人生是你的，你自己安排。再說了，我辛辛苦苦養大的女兒，天天放在心上寵着的丫頭，憑什麽為其他的男人天天做飯？誰都不要想。”

後來，我跟着他們學了，因為我已經有了想為他做頓飯的人，學會的那天，我做了一頓晚飯，給我的爸爸媽媽。

因為平常做得少，那頓飯的味道着實不怎麽樣，但我們三人吃得幹幹淨淨。

我爸媽說，自己的孩子最好還是自己帶着，有爸媽陪着和沒爸媽陪着是完全不一樣的，即便是需要再辛苦一些。所以直到我十八歲考上大學，那才是我第一次真真正正地離開家。

那年，我弟弟南逸也出生了，我和他确實差了很多，我當時也問過他們，他們說，怕我以後太孤單，他們不可能一直陪着我，等到了那天這世上連個親人都沒有不是很慘嗎？

我爸當時還十分看不起我，說：“誰知道你以後眼光怎麽樣，要是找到的男人把你甩了，你就沒伴了。”

我身邊很多家裏有弟弟妹妹的人，出門後都不敢把自己珍視的東西明晃晃地擺在家裏，因為怕他們會弄壞、弄丢，而且到時候還會無處說理，因為大部分的家長都會說，弟弟妹妹還小，不懂事，你不能和他們計較，誰讓你自己不把他收好。

但我從來沒有擔心過，我爸媽會幫我看着，有的時候沒看住，南逸碰了我的東西，我都還沒來得及發脾氣，我媽就會先說他：“那是姐姐的東西，你碰之前必須要經過你姐姐的同意，以後不準這樣做了。”

南逸上學後，我也能賺到錢了，于是我就想着幫他付學費，但我爸媽不讓，我爸說：“南逸是我們的娃，不需要你幫我們養，你把你自己過好才是最重要的。”

南逸再長大些，我爸就喜歡跟他說：“雖然你是弟弟，但你畢竟是男孩子，要是你姐被欺負了而且還打不過，你要記得去幫她，知道了嗎？”

然後又轉頭跟我說：“雖然你是女孩子，但你畢竟是姐姐，不能什麽都讓你弟弟做，女孩子不比男孩子差，能自己做的，可不能麻煩男人，不然就會顯得你低人一頭。”

在這種家庭環境下，我和南逸可以說是十分融洽了，拌嘴雖常有，但真正的吵架卻屈指可數。

後來我和何西庭結了婚，我帶何西庭回家的時候，那還是我第一次見到故意找茬的我爹，故意問一下強人所難的問題：“你知道我閨女什麽時候過生日嗎？你知道柚子喜歡吃什麽嗎？你知道柚子不喜歡吃什麽嗎？你知道她喜歡幹什麽嗎？你知道她的每個動作每個表情代表她的什麽心情嗎？你知道她身體不太好嗎？你知道怎麽照顧她嗎？你知道她生氣的時候要怎麽做嗎？你知道……”

我當時特別尴尬地打斷了他：“爸！你幹什麽呢？”

我爸“哼”了一聲，像個小孩兒一樣生起了悶氣，過一會兒又很委屈地道：“還沒嫁人呢，怎麽就向着外人了。”

再後來，我收養了何勁，我爸當時十分贊同，覺得特別好，我也不用去遭受生孩子的痛。但他也很擔心，怕我婆家會有意見，畢竟傳統觀念就是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男生就必須要傳宗接代什麽的，他還偷偷地找過何西庭，但這些事情都沒有發生，我的公公婆婆也都是非常好的人，他們也同意了讓我收養何勁。

我真的很幸運，我的家人都對我很好，他們尊重我的思想，尊重我的意願，不會幹涉我的決定，維護我，偏愛我。

我總在想是不是我爸媽把他們自己的運氣傳給了我，所以我才會從出生開始就如此的順利且幸福，而他們也是因為這份贈送出去的運氣，才變得不幸，如此過早的離開了人世。

想到這裏，我的眼淚再一次潰堤般地流了出來，以後回家就在也見不到那個已經佝偻的身影，再也不會有人在跟我分別的時候對我說一句，“柚子，你要快樂。”

這間屋子裏不會再有人盼着我回家了，不會再有人摸着我的腦袋喊我“傻丫頭”了，不會有人了……

他們是提前預料到了這一天嗎？不然幹嘛要在我都成年的時候又有了我弟弟，因為他們真的他們會提前離我而去嗎？他們都還沒看到他們的外孫被大學錄取呢，他們都還沒看到南逸娶妻呢，他們都還沒看到孫子呢，為什麽都要這麽早就離開呢？

我媽離開的時候，我也頹廢了很久，不想面對現實，不想說話，不想見人，我爸肯定也特別難過，畢竟他才是跟我媽待在一起最久的人，但那時的他反而還過來安慰我：“柚子，人都有一死，道理誰都明白，但我也知道，這個道理放在摯愛之人身上，也确實難以讓人做到。可是柚子，人生就是這樣，對你再好，再怎麽愛你，我們也都是你的過客，能從頭陪你到結尾的只有你自己，柚子，你要學會接受，要學會自己走出來。不論未來我們在不在你身邊，我們都還愛着你，化成灰也不會改變。”

良久，我緩緩地擡起了頭，何西庭就在我的面前坐着，手上還端着一碗粥，也不知道在這裏坐了多久，見我擡了頭，他的表情有些驚喜，他把粥放在了旁邊，把我摟近了懷裏，我喊着他的名字：“西庭……”

“我在呢，別怕，都會過去的，我會陪着你的。”

我點點頭，在心裏告訴自己，都會過去的，要走出來，這是我爸教我的。

我不能讓他失望啊，我一定要做他最引以為傲的學生。

這是我一直以來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