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懸崖之下（四）
◎（一更）神秘的守門之人。◎
一個月之後的早上, 江雪已經收拾好了一切，準備和黎冉之一起離開。其實，這裏沒有什麽可帶的東西, 但她還是想留一些紀念。
小院的樹上開出的花，花圃裏種下的菜，她都想要帶走一些。
最後江雪又看了一眼身後的小屋，從她清醒開始, 她就按照每天的日出和日落來計算待在這裏的時間, 日出一次, 她便在木牆上劃出一道痕跡。不知不覺, 已是一千道劃痕。
江雪想，如果下來之前她知道自己要在這裏待上三年, 怕是非常難以接受的。但是，真的待了三年之後, 發現其實也就是這樣。
日子想要過下去還是很容易的。
江雪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她轉頭看向黎冉之, 有些不确定地問道：“師弟, 我們馬上就要離開這裏了, 你原諒我了嗎？”
“我在天山之頂對你做的事情，是不是可以原諒了？”她覺得這個問法聽起來總是有哪裏怪怪的，但是她又說不上來, 至少她覺得意思是表達清楚了。
黎冉之冷聲道：“沒有。”
只要他不原諒, 只要江雪還帶着對他愧疚, 他就總有留下江雪的理由。
“一點兒都沒原諒嗎？”江雪很執着, “師弟了, 三年了, 你記仇都記了三年了, 你不難受嗎？”
黎冉之不看她，低着頭說道：“不難受，不原諒，永遠不原諒。”
他指着自己心口的位置說道：“這裏還有塊疤，師姐要看看嗎？”
“那倒不必了。”江雪無奈地答道。她本來想再提一下解開禁制的事情，但是現在看黎冉之的态度，應該是沒什麽希望的。
黎冉之和江雪一起走到了小院門口，江雪回頭看了好幾次，才下定決心轉身離開。
“師姐是舍不得這裏嗎？”黎冉之問道，他的眼神裏有期待。
“多少會有一些不舍吧，畢竟我們在這裏待了三年啊，很長的時間了。”
是啊，不知不覺，她居然和黎冉之一起待了三年，也不知道此時天劍宗的封印如何了，古月長老是不是已經将九玄冰魄帶了回去。
黎冉之原本是打算撤去結界的，聽到江雪的話，他收回了撤去結界的手。
“如果師姐不舍，那這個結界就留着吧，以後也不會有人能進來。”頓了頓，他補充道：“日後如果我們有機會再來這裏，一切還會是現在的模樣。”
江雪笑道：“還是撤了吧，以後還不知道會有哪個倒黴蛋兒掉下來呢！”
這裏不過是一個住處，應該也不會受到那些黑霧的影響。以後若真有人掉下來，倒也算是一處落腳之地。
“好，都依師姐的。”黎冉之手一揮，結界撤去，漫天的黑霧瞬間湧了過來，一層又一層，把一切都遮得嚴嚴實實。
陰風怒吼，鬼霧彌漫，周圍的石壁和樹木上還泛着點點熒光，陰森詭異至極。
原來這就是黎冉之白天修煉的地方嗎？
刺骨的風吹在江雪的身上，江雪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黎冉之反手一個結界罩住了江雪，江雪看向他，他卻沒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只是這個解釋與結界似乎沒有關系：“這裏全都是這樣的黑霧，我身懷嗜血珠和潮生劍，它們會認為我是同類，所以不會攻擊。師姐的靈力如果不被禁制，那麽就會一直被無盡的黑霧纏着，直到被黑霧吞噬。所以，我封住了師姐的靈力，等出去之後，我會解開禁制的。”
“原來是這樣啊！”江雪點了點頭，黎冉之其實還是為她好。
“在你設的結界裏面也會被攻擊嗎？”江雪問道。
“靈力越強，受到的攻擊越多，結界裏面有靈力波動的話，那些黑霧會不眠不休地沖擊結界，直到結界破裂。”
“那、謝謝師弟。”江雪答道。
其實黎冉之還是那個師弟，一點兒沒變。
“我沒原諒你，我只是覺得你死了，我一個在這裏太孤單。”黎冉之道。
江雪笑笑，“好，那我努力活着，争取讓師弟不孤單。”江雪真的很想笑出聲，黎冉之有時候有種莫名的可愛。
這種可愛，俗稱：死鴨子嘴硬。
而在他們二人走後，黎冉之将左手背在身後，靈力微動，他們身後的那個小院瞬間再度被結界包裹得嚴嚴實實。
黎冉之回頭看了一眼：有些東西不可侵犯。
江雪跟着黎冉之一路往前走，偶爾能看到像長線一樣的一道光，突兀地橫在鬼霧的正中央。
奇怪的是那些鬼霧仿佛有靈智一樣，也會偷偷地避開這些光線。
江雪忍不住湊上去查看。
“師姐，別碰那些光！”
江雪默默地縮回了伸出去的手，繼續老老實實的呆在結界內，結界也随着她的移動而動。
“師弟，這些都是什麽呀？”江雪忍不住問道。
“破碎的空間。”黎冉之答道，“師姐還記得古籍記載的最後一次大戰嗎？”
江雪點點頭，“有印象，傳言師祖和修羅神懷靈殊死一戰，最終斬殺了不死不滅的懷靈，并在之後的若幹年創立天劍宗。”
“大致是這樣的，只是裏面的人物記載可能有誤，真正殺死修羅神的應該是那個被稱作小師弟的人，他是真正的神，師祖不過是站在人前露面的人。而現在我們所看到的這些光線，就是上萬年前的那次大戰遺留下來的東西。”
江雪感慨道：“這得多強的實力，才能把空間撕裂成這樣？怪不得人人皆想成神，擡手之間呼風喚雨，山河碎裂。”
“是啊，都想成神，但是修真界已經有上萬年沒有出過一個神了。”
聽着黎冉之的話，江雪的心裏又多了一絲沮喪，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黎冉之才能成神，修真之人境界越高，壽命越長。十年百年還好，若是上千年，只怕她就算是回到了原來的世界，也已經無用了，那裏早就不知道會變成什麽樣。
“師姐，快到了。”黎冉之的聲音拉回了江雪的思緒。
他們一直往前走，那些濃烈的黑霧反而散去了，眼前的一切也越來越清晰。在他們的正前方，有一道光華流轉的門，門上散發出的是驚天的靈力。
黎冉之看向江雪，“師姐，穿過這道門，就可以出去了。你先站在一邊等着，這裏有一個守門的人。”
江雪依言後退，她沒有靈力，此刻自然是黎冉之說什麽，她便照做。
她找了一個隐蔽的位置站着，黎冉之在她原本的結界之上又疊加了幾層結界，确保她的安全。
在那道門的右邊，一個人影隐藏在黑暗裏，他整個人都被寬大的黑袍包裹着，也看不清臉。
黎冉之又往前走了幾步，那個人才緩緩地擡起頭。目光凝視着黎冉之。他的眼瞳渾濁，周身都凝結着寒意。
“小子，黑霧居然沒有攻擊你？”
黎冉之抱拳：“不知前輩因何在此，多有打擾，還望海涵。但是晚輩想從這裏出去，希望前輩能高擡貴手。”
那人向前走了一步，周圍所有的黑霧像是懼怕什麽一般猛然散去，那人擡眼，瞳孔渾濁，但目光淩厲，冰冷且強橫的氣勢自他體內擴散。
江雪此時也感受不到這人的修為境界，但是感覺這股靈力波動絲毫不輸給天劍宗的幾位長老。
黑袍之人緩緩開口：“你之前來過這裏一次，我對你有感覺。這裏是禁止離開的，我是這裏的守門人，你想從這裏離開，只有一個辦法。”
黎冉之道：“請前輩明示。”
那人的衣袍無風自動，冰冷的寒氣蔓延得更開了，他又往前走了一步，“把命留在這裏，就是唯一的離開方式。”
在來之前，黎冉之就猜測勢必難免一戰，他原本還想着是否能有通融的機會，現在看來是完全不可能了。
黑袍人的腳掌在地上猛地一踏，整個人瞬間化作一道黑影直直地逼向黎冉之。
在他奔向黎冉之的時候，周身百丈之內，寒氣迅速彌漫，結界中的江雪都感覺到了刺骨的寒冷，甚至連她的視線都被冰冷的霧氣所掩蓋。
潮生劍自黎冉之指尖延伸，驚天的戾氣和冰冷的寒氣同時充斥着整個空間。
周圍白茫茫的一片，黎冉之的視線不是很清晰，手中的劍是刺骨的寒冷，黑袍人也隐藏在了一片白茫之中。
“前輩，晚輩并無惡意，只是想從這裏出去而已，還請前輩通融。”對方的實力在還虛之境的巅峰，黎冉之不想直接交手，還是試圖勸說他。
寒霧之中，黑袍人冷笑道：“小子，守着這道門不讓任何人出去就是我的責任，你想從這裏出去就是在挑戰我的底線。”
黎冉之還想試圖勸說，但他敏銳地察覺到了輕微的破風聲，潮生劍毫不猶豫地朝着側面揮出。
“叮叮叮”一串的聲響，無數的冰晶正好被潮生劍攔下。
黎冉之的臉色變了，眼前的人明顯是對他動了殺心，看來已經沒有商量的餘地了。
一道黑色的身影在白霧中猛地沖了出來，黑袍人手掌一揮，數百枚螺旋狀的冰刺在他身前迅速成型，鋪天蓋地的朝着黎冉之呼嘯而去。
黎冉之手中捏訣，一道火牆在他身前拔地而起，熾熱的溫度将冰刺攔在火焰之外。冰刺每前進一分，熾熱的火焰便讓它縮小一分。
又是一道火牆拔地而起，此刻的黎冉之才微微喘了一口氣。看來眼前的這個黑袍人已經在這裏待了很久了，他所擅長的還是靈力屬性的攻擊，而不像現在的修真界，一切以劍訣為主。
黎冉之的目光牢牢地鎖定黑袍人所在的位置，潮生劍此刻紅光大盛。既然對方不了解劍訣，那麽天劍五訣自然是最合适的辦法。
神劍幻影，黎冉之整個人的身形也一分為九，九個方向同時舉起潮生劍。
那黑袍人明顯是愣了一下，沒料到事情是這麽發展的。
“天劍五訣第三訣，覆海訣。”
九道劍柱從九個方位朝着黑袍人同時斬了下去，劍柱劈下的同時，九道劍柱直接分為兩百多道劍影，一道密集的劍網仿佛從天而降。
黑袍人掌中靈力聚集，無數尖銳的冰刺在他頭上迅速凝聚，陣陣破空之聲對着劍影呼嘯而去。
兩股強大的力量在空中猛烈地對撞，引起巨大的爆裂聲，無數的靈力在空中飛舞飄散。
黑袍人還未喘過氣，黎冉之已經帶着潮生劍直接沖了過來，速度奇快，長劍直接砸了下去，黑袍人随手凝出一把冰刀，堪堪抵擋。
黎冉之一劍接着一劍，絲毫沒有給他喘息的機會。
最後一劍斬下，黑袍人直接被逼退了數十丈遠。他将冰刀猛地插在地上，借着這股力量，勉強止住了身形。
他冷笑一聲：“找死！”
他的雙手在胸前結印，腳掌在地上狠狠地一踏，周圍數百丈的地方瞬間都凝成了厚厚的堅冰。
一枚接一枚的冰刃緩緩出現，無數冰刃在一起凝聚，所有的冰刃開始旋轉，朝着黎冉之所在的方向暴掠而去。
冰刃所到之處，瞬間溝壑縱橫。
黎冉之不着痕跡地淺笑了一下：他等得就是現在。
他的身形直接化為一道流光，而冰刃所凝成的風暴則是追逐這道流光，片刻都不松懈。
風暴一分為二，兩道風暴同時沖向黎冉之。
黎冉之依舊只是閃躲，擦着風暴的邊緣掠過。
黑袍人再次将風暴一分為二，四道冰刃凝成的風暴朝着黎冉之席卷而來，讓他無處可躲。那人的語氣中已經多了隐隐的怒意：“跑得比兔子還快，我看你這次往哪跑！”
“前輩，那我就不跑了。”黎冉之此時所在的位置正是那道光華流轉的門前，他的身後就是那道門。
黎冉之站在那裏，四道冰刃凝成的風暴同時朝他撞過去，也撞向黎冉之身後的那道門。
強大的靈力直接凍住了門上光華流轉的靈力，整道門都被完完全全地封住了。
站在門前的黎冉之此刻站在熊熊的火焰之中，他的身前還覆蓋着一層薄薄的結界。只是他此刻的樣子看上去也不是很好，發絲散亂，嘴角還有血跡溢出。
但是他整個人卻是笑着的，“多謝前輩出手相助，否則僅憑晚輩一個人的力量，怕是未必能斬開這道門。”
他之前修煉的時候，曾經數次來到過這裏，但是每次都只是遠遠的觀察，為了不被發現，他從來都不敢靠近。他發現這道門上流轉的靈力既有冰屬性的，也有火屬性的。那麽斬開這道門的重點也是冰屬性和火屬性靈力的疊加。
他是風火雙屬性的靈核，江雪是雷屬性的靈核，所以想要打開這道門，就必須有第三個人的幫助。
而那個時候，站在門邊，一動不動，渾身都透露着寒意的守門人就成了他最好的選擇。
“前輩，現在只差火屬性的靈力和一道足以斬開這道門的劍意就夠了。”黎冉之道。
“休想！”黑袍人厲聲道。
“大概，前輩還不了解我真正的實力。”黎冉之說完這句話，潮生劍通體紅光暴漲，強大的劍意瞬間遍布于整片天地。
黑袍人的臉色微微有些發白，他感受到了黎冉之周身迅速攀漲的氣勢。
黎冉之一劍斬下，這一劍夾雜着劈天裂地之威，黑袍人匆忙去擋，劍柱猛然砸下，将他震飛數十米，最終倒地不起。
“前輩，得罪了。”
火焰自黎冉之腳下騰起，一層層一浪浪直接襲向那道靈力流轉的門，冰與火同時在這道門上出現，門上的靈力流轉已然停止。
現在，只差一道劍意，就可以展開這道門了。
黎冉之走上前去，近距離地感受這道門上的靈力，他皺了皺眉頭，似乎他還是把事情想得簡單了些。
一道劍意遠遠不夠。
他看向身後的江雪，“師姐，你再往後退一些，我們馬上就要出去了。”
“好。”江雪點點頭，此刻她臉上已經多了一份如釋重負的笑，終于要結束了，在不歸崖底渾渾噩噩的日子終于到頭了。
黎冉之直接将潮生劍抛了上去，他手中捏訣，全身所有的靈力被他盡數釋放。
“天劍五訣，第一訣，臨天訣。”
“第二訣，震天訣。”
“第三訣，翻天訣。”
三道天劍五訣同時使了出來，洶湧彭拜的劍意朝着那道門盡數湧去。
狂風怒吼，異嘯震天，爆炸聲接連不斷，空中靈力四散。
當一切都結束時，那道光華流轉的門不見了，透過門能夠看到外面白雪皚皚。有絲絲涼意從門外吹了進來。
江雪看着外面的一片銀白，內心是難以遏制的喜悅：她終于自由了。
黎冉之收起了潮生劍，身形卻突然晃了一下：連着使出三道劍訣，對靈力的消耗實在太大了，他現在整個人也沒剩多少靈力了。
江雪朝她跑了過來，她的臉上是黎冉之好久都未曾見過的笑容。
她看見黎冉之面色蒼白得不正常，整個人也有些站不穩的樣子，“師弟，你怎麽樣？”
“沒事。”黎冉之搖搖頭“只是靈力消耗得比較多，休息一下就好了。”
“那我們先出去，等你恢複了，就解開我的禁制。”
黎冉之苦笑了一下，答道：“好。”
江雪扶着他走向那道門。
黑色的火焰像一條線從門的左邊往右邊延伸，那火焰不急不緩，像懶散的小火苗，一點一點地出現。
像是地上憑空長起了一排黑色的草，十分的不起眼。
黎冉之猛地拉着江雪後退。
“怎麽啦？”江雪不解。
下一剎那，黑色的火焰瞬間封住了那道門。
風拂過，火焰甚至還随之搖擺。
黎冉之心裏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他現在的情況碰到修為高一些的人，幾乎是必敗無疑。而且這個火焰他沒有見過，但是火焰中蘊含的靈力和超高的溫度無一不宣示着這是一種不尋常的火。
“紅蓮業火，沾之即死。”有聲音從他們身後傳來。
江雪和黎冉之轉身，一個身穿灰色長袍的人緩緩朝着他們走來。他的帽檐壓得很低，甚至遮住了眉眼，而他的身上散發着驚天的靈力波動。
黎冉之的呼吸瞬間停滞了片刻，他來過這裏很多次，都沒有見到過第二個人出現，他以為這裏只有黑袍一個守門人，看來：他失算了。
那人踱着步子，不急不緩，像是在散步一般悠閑。
走到黑袍人身邊時，他蹲下身去，動作極輕的将那人扶了起來，而後同樣落下了一道結界。
他做完了這一切，才從容地将目光移到了黎冉之和江雪的身上，他開口，語氣寒涼，“誰說這裏只有一個守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