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懸崖之下（五）
◎（二更）他犯了一個錯，不可原諒的錯。◎
聽到他的話, 江雪的心直接涼了半截。只是一個守門人，他們就已經如此狼狽了，兩個人的話, 他們想出去，恐怕就有些難度了，況且現在的黎冉之看上去狀态并不是很好。
黎冉之反應很快，他直接将手搭在了江雪的手腕上：現在這種情況, 他要解開江雪的禁制。這樣, 只要他能攔住這個守門人, 江雪就有跑出去的希望。
一道黑色的火焰直接席卷而來, 黎冉之被迫松開江雪，潮生劍立刻迎了上去。
沒有時間給江雪解除禁制了。
灰袍人看了江雪一眼, 不屑地哼了一聲，“沒有靈力的人簡直不值得我出手。”
他朝着江雪所在的方向, 随手扔出了一縷細小的火苗。
黎冉之反手一道靈力打偏了火苗所在位置, 但是那個灰袍人沒将任何的注意力放在江雪的身上。
毫無靈力的人, 他完全不在意。
江雪趁着二人交手的時間, 迅速往後退。
她看了一眼那道門所在的位置, 黑色的火焰把出口封得死死地，沒有靈力的她根本不可能通過。
灰袍人手中的黑色火焰和潮生劍猛地撞在一起，他後退了三步, 而黎冉之卻後退了數十步。
“小子, 實力不錯啊。”他的語氣中甚至還透出微微的欣賞之意, “既然是這樣的話, 那我就一定不能留着你了。”
黎冉之在思索着對策, 眼前這人最強的就是他所使用的黑色火焰, 連靈力都會被這種火焰燒得一幹二淨, 真論實力，這人倒算不上很強，只是他此刻靈力消耗得太多了，所以才處于下風。
這種黑色的火焰究竟有多強，看來他還需要試試。
黎冉之右手捏訣，一道火焰風暴朝着灰袍人席卷而去，那人只是不屑地笑了一聲。
他僅僅只在掌心騰起了小小的火苗。
那道火焰風暴瞬間就停在了他的面前，絲毫不敢前進一步。
那人注視着他掌心的火苗，對黎冉之道：“天下火焰亦有強弱之分，紅蓮業火乃修真界數一數二的火焰，平常火焰遇到它只能俯首稱臣。”
黎冉之道：“那我不用火焰便是。”
灰袍人有一剎那的驚愕，下一刻，潮生劍挾風而至，黎冉之沒有用劍訣，只是最純粹的砍殺，他速度極快，逼得灰袍人根本沒有時間使出火焰。
灰袍人後退一步，他便攜劍往前兩步，步步緊逼。
這樣的砍殺雖然作用小，但是最省靈力。
灰袍人被逼得怒吼，“你到底想做什麽！”
黎冉之的每一劍都不至于要了他的性命，但是卻不給他一絲喘氣的機會，他根本沒有時間使出火焰，只能狼狽地逃竄。黎冉之也知道這種打法不會有任何結果，但他還是在這麽做。
黎冉之繼續逼近，灰袍人繼續後退。此時他面上的神色已是極為不悅。
直到灰袍人逃竄到那扇門的前面，黎冉之才停止了近距離的攻擊，他往後退了幾步，“晚輩黎冉之，請教前輩的紅蓮業火。”
“好啊，不跑了是吧。”那灰袍人冷笑，“不跑了就乖乖受死。”
江雪看見此時黎冉之所站的位置，立刻反應過來黎冉之的想法了。
他這一劍斬下去，既是斬灰袍人，也是想斬他身後那道封住門的紅蓮業火。
她看了看自己周圍的情況，黑袍人靠在遠處的一處石壁上，看起來毫無回擊之力，而她要借着黎冉之争取的那點時間，盡快地跑出去。
黎冉之眼角的餘光也看到了江雪此刻的動作，他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氣，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和江雪之間似乎形成了一種奇怪的默契，江雪總是能猜到他想做什麽，而他也很了解江雪。
他将剩餘所有的靈力都灌注在潮生劍之上，他只有這一次的機會了，雖然不知道眼前的紅蓮業火究竟有多強，但是無論怎樣，斬下去就可以了。
他左手凝出了一個細小的風旋，這個細小的風旋不仔細看，很難察覺，風旋和劍一起被他扔在了空中。
滔天的黑氣自他體內溢出，磅礴的氣勢宛若平地驚雷，猛然爆發。那一瞬間，江雪和眼前的黑袍人都愣住了：黎冉之體內的血煞之氣要勝過這裏成千上萬的鬼霧。
有一種恐懼在江雪心底蔓延，她能感覺到，比起在天劍宗後山禁地的時候，現在的黎冉之更加可怕。
血色的蓮臺自他腳底浮現，緩緩旋轉，他擡眼，雙目宛若滴血。
灰袍人冷笑道：“臭小子，你是很強，但是紅蓮業火乃當世第二火焰，遠非人力所能抵擋。”
話音剛落，無數黑色的火焰自他掌心暴射而出，一條熊熊燃燒的火龍出現在上空，那火龍張開巨口，朝着黎冉之所在的位置俯沖而下。
潮生劍一聲輕嘯，滾滾黑霧帶着一朵朵血色蓮花迎了上去。
強盛的光華在一瞬間相撞，強大而可怕的毀滅之力猛然爆炸，一連串的驚天霹靂迅速蔓延，光芒閃爍不歇，直接蔓延至那扇被黑色火焰封住的門前。
在一聲震天巨響中，黎冉之和黑袍人同時倒飛出去，地面塵土飛揚，無數的碎石帶着可怕的沖勁飛向四方。
朵朵血蓮印在黑色的火焰之上，火焰開始顫抖，天空之上細小的風旋不斷擴大，逐漸逼近那扇門。
黎冉之半跪在地上，他用潮生劍支撐着沒有倒下，但是一口鮮血接着一口鮮血地吐了出來。
灰袍人的狀态看起來似乎也不太好。他身上的衣服四分五裂，顯然是受到了很大的沖擊，但是他整個人依然是站着的。
黎冉之的目光盯着那道門，細小的風旋在血蓮的幫助下将黑色的火焰撕開了一個裂口。
“師姐，跑！”他朝江雪喊道。
灰袍人聽到他的聲音，起身就要召出火焰。
黎冉之用力地撐起身體，舉起潮生劍斬了下去。他眼前已經開始發昏了，他現在甚至連走一步都做不到，但他還是強撐着斬下那一劍，耗盡了最後的一絲靈力。
江雪聽到黎冉之的喊聲後果斷地往外跑，她跑出了此生最快的速度。在那個被風旋和血蓮撕開的細小縫隙下，跑了出去。
黎冉之看見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通過了縫隙，他再也支撐不住倒了下去。他雙手撐地，大口大口地喘氣。
他看見灰袍人試圖去追，他想站起來阻止，卻怎麽都站不起來。
可是那個灰袍人卻并沒有去追，他似乎是不能走出這裏。他轉身朝着黎冉之走了過來。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放走了別人，你也要付出代價。”
黎冉之卻在笑，他明明呼吸都很困難了，卻還是在笑，一個很淺很淺的笑。
“你自由了。”他說。
他的聲音很小也很輕，灰袍人根本就聽不清他說了什麽。
灰袍人眼中的怒意更重了，他的掌心凝出黑色的火焰，“笑啊，我倒要看看，在被紅蓮業火一點點焚燒殆盡的時候，你還能不能笑得出來。”
他看見黎冉之的神色瞬間變了，他在掙紮，拼命地掙紮，努力地從灰袍人的手裏掙紮出來。
他的眼睛變得血紅，那張精致的臉上表情都有些猙獰。
灰袍人冷哼一聲：“怕了嗎？笑不出來了嗎？現在知道害怕了，來不及了！”
但是他發現黎冉之的眼睛并不是看向他的，而是看向他的身後，他明明已經耗盡了靈力，此刻卻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掙脫了他的限制。
“走啊！”黎冉之吼道。
“不準回來！”
他看到了江雪，他看到本來已經出去的江雪又折返了回來。
“走！！”他目眦盡裂，那一瞬間，不安和恐懼爬上了他的心頭。
灰袍人一把将黎冉之丢在了地上，“哈哈哈！”他不知道是在笑些什麽，像是對江雪回來的這個舉動表示不解，“你沒有靈力，回來有什麽用，不過是多一個死人而已。”
他此刻雖然也是重傷狀态，但是對付一個靈力耗盡的人和一個毫無靈力的人，他還是勝券在握的。
“不準動我師弟！”
江雪還在喘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要回來。她只是在離開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他看見黎冉之被掐着脖子，看見灰袍人的手中燃起了黑色的火焰，她想都沒想就沖了回來。
不歸崖下三年的朝夕相處，她不能親眼看着黎冉之死掉。
至少，黎冉之不能因為她而死掉。
灰袍人往前踱了一步，他的語氣中有掩飾不住的嘲笑：“你一個沒有靈力的人，憑什麽命令我做事。”
江雪看着他身後的黎冉之，似乎是下定了決心。
她感受着身體裏黎冉之設下的禁制，那個禁制鎖住了她的靈核。她将洶湧的靈力全部聚集在一處，猛地沖向靈核處的禁制。
“江雪！不準！”黎冉之叫了他的名字。他試圖站起來，卻又一次次地跌倒。
這一次，江雪沒有再聽他的話。
龐大的靈流一次又一次地撞向同一個位置。
她聽到輕微的“咔嚓”聲，像是玻璃碎裂的聲音。繼而，她的氣勢陡然攀升。
聚靈，知微，禦物，凝元，造化，還虛……
最終停留在還虛一重。
江雪猛地吐出了一口鮮血，她的臉上還留着不可置信的表情：她清楚地感受到，她的靈核碎了，但是靈力也恢複了。
除了靈力，還有一股溫潤的氣息在她胸前流淌：昆侖玉。
昆侖玉和這裏在共鳴，難道昆侖玉是出自這裏的神物？
但是她沒有時間去想這些了，她剩下的時間并不多。
“碧海，召來！”
長劍一聲輕鳴，直接出現在她的掌心。
“天劍五訣，第二訣，震天訣。”江雪這次沒有猶豫，直接祭出了她最強的招式，灰袍人在和黎冉之的一戰過後，本就是強弩之末，此時更是毫無招架之力，連連敗退。
江雪乘勝追擊，手中劍影不斷，三十六劍接連斬出，每一道劍影都直指要害之處，灰袍人只能勉強抵擋，最後一劍，直接被江雪劈飛了數十米。
江雪也不多做停留，直接架起黎冉之，就往縫隙外面走。
她覺得此刻靈力在她體內瘋狂地亂竄，她渾身的經脈都在寸寸裂開，雖然不知道她的身體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但肯定不是好事。
架着黎冉之走出縫隙之後，江雪回頭看了一眼，确實沒有人追出來，看來那兩個守門人只能待在不歸崖內。
她憑借着毅力繼續往前走，卻是一口血吐了出來。
這次，她真的感覺到徹底的不對勁，她體內的靈力完全不受控制，她輕聲問黎冉之：“師弟，你說沖破禁制我會死，是真的嗎？”
她原本以為黎冉之是在跟他開玩笑，她剛剛也沒有更好的辦法救黎冉之，現在看來也許是真的。
“不是的！不會的！師姐不會有事的！”
“我都是騙師姐的，假的！都是假的！”
黎冉之的聲音很急促。
巨大的恐懼開始在他心裏蔓延，他感覺整個人都在發麻。
江雪失去力氣，他們兩個人同時倒在了地上。
黎冉之試圖去扶起江雪，但是她卻又吐了一口鮮血。
江雪現在腦子裏一片空白，她覺得自己可能需要接受，她即将要死了這個事實。
她才剛從不歸崖出來，她甚至都沒有時間看看外面的天空。
驀地，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她掙紮着坐了起來。
她召出碧海劍，“師弟，我現在解除和碧海劍的聯系，它會認你為主的，你體內的戾氣需要這把劍來平複！”
她只是稍微牽動了一絲靈力，就立刻感覺到心口劇痛，吐出了一口血。
江雪把碧海劍推了過去，“我不知道怎麽解除和佩劍的聯系，但我希望它能護着你。”
黎冉之手忙腳亂地幫她擦唇角的血。
他開始害怕了，無比的害怕……
“還有昆侖玉！”江雪試圖把昆侖玉取下來給到黎冉之。卻被黎冉之按住了手。
“我死了你記得把玉拿走，它也可以壓制你的戾氣。”江雪又吐了一口血。
“師姐，你先不要說話了！我帶你回天劍宗，我帶你去找人！”他試圖往江雪的體內輸入靈力，可他自己身上都沒什麽靈力。
江雪已經默認開始交代臨終遺言了，原來人之将死是這樣的感覺。
好多事情她都還沒來得及做。她一直想回的家也還沒回……
“還有一件事！”江雪每說一句話就開始吐出一口血來，她的臉色越來越蒼白。
她匆忙地去翻自己的儲物袋，她還沒來得及告訴黎冉之的真相……
黎冉之抱着江雪，他感覺到懷裏的人生命在一點點地流失。
“這個我必須說。”江雪拿出了那些嬰兒的衣服，她指着那些金色的線繡着的“冉之。”
她說：“師弟，不歸崖下的那個小院很有可能是你父母住過的地方。他們沒有不要你，他們也沒有不愛你。你看這些，這應該是他們給你準備的……”
她吐血的頻率越來越高，甚至每說幾個字都要吐出一口鮮血，但她還是很堅持地想把話說完。
“他們很期待這個孩子的出生……”
“師姐……”黎冉之的聲音開始有了哭腔，他感覺這個世界上對他最重要的人，他最在意的人也許要離他而去了。
“還有昆侖玉，我感覺它屬于不歸崖……”
“昆侖玉是不是你父母給你的……”
她每說一句話都要吐出好多的血，江雪覺得她是真的要不行了。
“師弟……”
“好好活着，這個世界上有人愛你的……”
“還有……”
“在懸崖上面，我捅你的那一刀，對不起……”
“真的對不起……”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微不可聞。
她看見黎冉之哭得很厲害，他死死地抱着她，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她想去擦黎冉之的眼淚，手卻無力地垂下了。
她感覺人輕飄飄的，似乎也不疼了……
耳邊的聲音越來越模糊……
“師姐！”
“師姐！！”
“不準睡！！”
江雪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是：對不起。
天山皚皚白雪，雪中有人在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