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以大哥為榜樣!”◎
江珩上一世的記憶, 以緩慢的速度逐漸複蘇。
在他親眼看見這個叫陳文的男知青之後,仿佛碰觸到某個開關,往事一幕幕浮現在眼前。
上輩子, 陳文是帶着目的接近傅倩然的。
傅政委家的閨女, 家境優渥,有足夠強大的背景。他在她面前展現了自己最好的一面,幽默、有才華、溫柔細膩,連摘來的一朵路邊小花, 都會被他賦予浪漫自由的意義。
傅倩然難以抵擋這樣的攻勢,被他吸引。傅政委和駱書蘭聽說之後, 托人在陳文的老家打聽他, 說是他家裏環境艱苦,但自小聰明, 也有自己的遠大抱負,傅政委便見了陳文一面。
憑直覺,他認為陳文接近自己閨女是別有用心,與愛人極力阻止閨女的這段姻緣。
傅倩然不是溫順的性子,父母越是阻撓,她越愛得深沉,和陳文出雙入對, 甚至還陪他一起去公社,他要擔糞水,她便和他一塊兒擡, 再苦再累, 和心愛的人相伴, 她就覺得值得。
兩個小年輕的事, 鬧得整個大院的人都知道。陳文善于僞裝自己, 傅倩然又是真心喜歡他,大院裏不少人就去勸駱書蘭,小夥子只是出身不好而已,但自身條件優秀,不至于棒打鴛鴦。
駱書蘭拉着閨女,苦口婆心地聊了一宿,閨女的眼淚,讓她不得不動搖,然而傅政委卻沒有心軟。
傅政委決定将她送出島,讓她去遠房親戚那裏住一陣子,兩個年輕人分隔兩地,感情總該淡了。他聯系遠房親戚,買好火車票,幾乎是用綁的,将傅倩然塞上船。
可剛上船,傅倩然就吐了,她說自己已經懷孕。
還沒結婚,傅倩然就懷孕,這是天大的醜事,傅政委氣急,痛打陳文,幾乎是下了死手。傅倩然護着他,哭得聲淚俱下,央求父親同意他們結婚。
這事傳得沸沸揚揚,不結婚,閨女的名聲受損,更何況腹中的胎兒怎麽辦?傅政委只好同意。
到底是自己唯一的閨女出嫁,傅政委與駱書蘭将婚事辦得風風光光,陳文沒有住所,總不能讓閨女跟着他去住知青點,兩個人便暫時住在軍區大院。
傅政委體面了大半輩子,直到女婿住進自家,他出門連頭都擡不起來。
Advertisement
生米已經煮成熟飯,再氣憤也無濟于事。傅政委到處打聽招聘的消息,希望傅倩然盡快找到一個正式的工作,否則将來孩子出生,他們夫妻倆如何養育長大?
可更讓傅政委和駱書蘭更震驚的是,傅倩然終于坦白。
她根本就沒有懷孕,是被陳文撺掇着,撒了這個天大的謊。
和傅倩然結婚之後的陳文,希望傅政委能幫他拿到回城指标,帶着媳婦一起回老家,或是在島上給他找一份穩定的工作,再不濟,先給他們弄一套房子,讓他們倆搬出去住。這時傅政委察覺到他的野心,斷然拒絕,提出希望閨女離婚。
陳文知道老丈人家根本不是自己的依靠之後,露出了真面目,變得冷淡,變得不願意回家,寧願住在知青點,說是為了“男人的尊嚴”。傅倩然将愛情看得比天還大,彼時她的天塌了,前去知青點,試圖挽回陳文的心。
然而她看見的,是陳文抱着一位姓姜的女知青,他告訴姜知青,自己已經離婚了。
傅倩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走到這一步,她沒臉面對父母,更無力承受打擊。
那一天深夜,她和父母說了許多話,駱書蘭以為閨女終于懂事,拍着她的背,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傅政委卻仍對她失望,轉身回書房,一宿沒出來。
而後等到第二天天剛蒙蒙亮的時候,海邊的漁民,發現傅倩然的屍體。
傅政委和駱書蘭,仿佛在一夕之間老了二十歲。
再回想,他們才意識到,深夜的談話,傅倩然已經有了赴死的端倪,只是當時他們沒有發現。
老政委和愛人用心思與愛培養的閨女,最終選擇了親手結束自己的生命。
數月來的糾纏,已經夠丢人的了,傅政委對外,便稱是傅倩然失足落水溺亡。
陳文回來時,悲痛欲絕,當着整個大院所有人的面痛哭流涕。
老倆口已經分辨不出什麽是真,什麽是假,只讓陳文收拾行李,滾回他的知青點。
駱書蘭積郁成疾,傅政委提前退下來,夫妻倆搬回老家。
後有消息傳來,陳文不知道用什麽方法,拿到回城名額,也離開了海島。
這其中的很多細節,大院裏其他軍人和家屬都不知道,但江珩知道。
當時老倆口已身心俱疲,他們信任江珩,最終是他幫忙料理傅倩然的後事。
這一世,江珩同樣不想辜負他們的信任。
如今時間緊迫,等到他出一趟任務回來,就都來不及了。
軍車已經駛向碼頭。
江珩對賀永言低聲道:“那個男人不行。”
賀永言的眼睛一亮,吃瓜的表情:“哪裏不行?”
江珩:……
有關于前世今生,江珩自然不能對他說。
他沉吟片刻,淡聲道:“他叫陳文,我在禹山村碰見過他,男女作風方面有很大的問題。”
賀永言收起八卦的表情,也變得正經。
再轉頭望向車外,他們的身影早已漸行漸遠,可剛才小情侶纏綿悱恻的模樣,他還沒忘。
江珩是帶隊的營長,不能任性地終止任務。
他與賀永言對視一眼,多年的默契,彼此都知道對方的心思。
“哎喲——”賀永言突然捂住自己的肚子,“哎喲,哎喲喲喲喲!江營長,我肚子疼!”
“怎麽回事?”
“大概是吃壞鬧肚子了,啊,真疼!”
賀永言演得跟真的一樣。
江珩嚴肅道:“這次的任務,你就別去了,我另外找人頂上。你馬上去軍區醫院看看。”
軍車停靠在路邊。
紅林公社怎麽走來着?
賀永言捂着肚子,轉身回頭,都走出了老遠,還彎着腰,演得跟真的一樣。
寧荞始終對原劇情中傅倩然的死有疑慮。
說是深夜溺亡在海邊,可不管是深夜跑到海邊,還是自小泡在大海裏長大的她會溺水,都是奇怪的事。
“小嫂子,你在發什麽呆?回家學習啦!”
寧荞稍俯身,對江果果說:“你先自己回去學習,我去和倩然說幾句話。對了,不要滿大院說倩然姐姐在外邊和一個男同志在一起。”
“知道啦,我又不傻!”
寧荞揪了揪江果果的翹鼻尖:“你不傻,你聰明着呢。”
江果果傻樂。
小嫂子寵溺地揪她的鼻子啦!
江果果已經改了将書包甩飛起來的習慣,這會兒規規矩矩地回家。
對于傅倩然的事,她全然不知,小丫頭和她二哥三哥腦海中的上輩子的記憶,就只和小嫂子有關。
江果果往家裏走,剛到自家小院,就看見團團和圓圓。
她好奇地看他們,他們也歪着腦袋看她。
她龇了龇牙,團團圓圓往後縮了縮,很害怕的樣子。
江果果生怕自己把人家弄哭,吓得趕緊往屋裏跑。
二哥和三哥已經回來了,正坐在書桌前寫作業。
這是他們答應過江珩的,大哥在和不在,都得一個樣!
“二哥、三哥,我剛才在外面看見兩個小人!”江果果說。
“他們得罪你了?”
“沒有啊!”
江源一本正經地提醒:“果果,我們小嫂子說要有禮貌。你和別人無冤無仇的,為什麽要罵他們是小人?”
江果果:?
是小人,真正的小人兒!
而且,倆小人兒長得一模一樣,能讓人分辨的區別,是一個梳辮子,一個沒梳辮子而已。
江果果和她二哥雞同鴨講好半天。
最後,江源搖搖頭:“江果果,你可以說是小孩。”
江果果皺了皺眉頭。
情況不妙,她二哥最近向大哥學習,也開始喜歡教訓人了!
傅倩然站在大樹後,和陳文難分難舍。
與他對視時,她有些羞澀,紅着臉頰,輕輕推開他。
傅倩然與陳文情投意合,在兩天前,就已經點頭同意和他處對象了。
這年頭,相親的只要看對眼,就可以直接把婚事定下來,因此傅倩然也不覺得他們的感情發展太快。
第一次談戀愛,她分分秒秒都想和他在一起,此時下班之後,看見他已經在大院外等待,簡直是欣喜若狂。
“抱歉,我不應該冒然來找你的。”陳文說,“如果被你們大院裏的人看見,對你的影響太不好了。但确實,很想見你。”
“這有什麽呀。”傅倩然的心裏比吃了蜜還甜。
陳文溫柔地笑了笑,擡手想輕撫她的發絲。
“倩然。”
陳文回過頭,看見一個女孩子,稍稍一怔。
寧荞穿着一襲白裙,站立在風中,額間柔軟發絲被吹得飛揚。
她臉蛋雪白,一雙杏眼如染着水霧,花瓣唇微微揚起,笑吟吟的,是讓人心顫的美。
寧荞與陳文對視時,幾不可查地微微蹙眉。
這樣的眼神,她再熟悉不過,上一回見到,是從林廠長兒子的眼中。
直覺告訴寧荞,這位在原劇情中與傅倩然愛得轟轟烈烈的男知青,不對勁。
“這是?”陳文回過神,問道。
“她是我的同事,我們住在同一個大院。”傅倩然笑着開口,頓了頓,想要介紹陳文,有些難為情,“這是我的——”
“你好同志,我叫陳文。”陳文打斷傅倩然的話。
寧荞默默地觀察陳文。
陳文察覺到她的眼神,嘴角笑意更深,撞上她的目光時,眼神變得格外真摯。
“倩然,你還不回家嗎?”寧荞溫聲提醒,“我剛才看見你媽媽在找你。”
傅倩然一驚:“我先回去,我媽最唠叨了,如果被她看見……”
陳文再次打斷她的話:“去吧。”
等到傅倩然跑走,陳文問寧荞:“你看起來很小,是不是比倩然還小?”
得到回答之後,陳文眉心舒展。
十八歲而已。
再一看她推着的自行車、身上白裙子的質地、以及頭上精致漂亮的發卡……
陳文斷定,她也是大院幹部家的閨女。
長得更好看,性子看起來也比較軟。
估計比傅倩然,更容易上鈎。
陳文還不知道寧荞家裏的長輩是什麽軍銜,不能輕舉妄動,自然地先吊住她。
他指了指寧荞的臉,“你的皮膚真好。”
“我和傅同志剛認識,在路上碰見的。”陳文摘清關系,又說道,“你叫什麽名字?”
照平常,陳文和老家學校裏的同學或女知青說這樣的話,她們必定會臉紅。
可寧荞沒有,他見她神色冷淡,一句話都沒接,回頭沖着傅倩然的背影喊:“倩然,你怎麽不等我?”
傅倩然還沒做好被駱書蘭撞見處對象的準備,慌慌張張地跑,這會兒被寧荞一喊,又回頭。
她嬌憨地笑,拉着寧荞一起走,等到了院子門口,再次踮起腳尖,看陳文一眼。
“這是你對象嗎?”寧荞問。
“他跟你說的呀?”傅倩然不再隐瞞。
“他說,你們只是偶然在路上碰見的,剛認識。”
傅倩然傻了一下:“可能是因為,他的性格比較含蓄。還說什麽了?”
“他誇我皮膚白。”寧荞認真地告訴她,“倩然,這是不是不合适?”
傅倩然的腦子嗡嗡的。
她輕咳一聲:“不早了,回去吧。”
第二天一早,傅倩然沒來找寧荞一起去學校。
寧荞上了傅家一趟,書蘭姐告訴她,傅倩然一早就出去了。
在學校裏碰見,傅倩然的神色變得冷淡。
“我先去上課了。”她說。
抱着課本往二年二班教室走時,傅倩然眉頭緊鎖。
陳文說寧荞皮膚白,這讓她心裏有些膈應。早上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她,便提早出門。陳文帶了一個水煮雞蛋,站在大院門口等,等到她之後,便開心地迎上來。
其實傅倩然不愁吃喝,雞蛋不便宜,但對她家來說,也不是逢年過節才吃得上的。
可這雞蛋是陳文給的,他自己都不舍得吃。
傅倩然狀似不經意地說起寧荞丈夫出任務的事,給陳文提個醒。
得知寧荞已經結婚了,陳文語氣并不失落,只笑着說,真看不出來。
傅倩然在心底安慰自己。
是寧荞誤會了,陳文只是誇她而已,并沒有其他想法。
現在,傅倩然兜裏還揣着他給的雞蛋。
他是對她好的。
一連數日,傅倩然上下班都沒有來喊寧荞。
寧荞自己的事都沒整明白,也懶得将別人的事惦記着,最後吃力不讨好。
可到底,原劇情中傅倩然的死,就像是一根刺,紮在她的心裏。
沒有什麽是比生命更可貴的。
到了這個時候,寧荞盼着江珩早點回來。
在這個家裏,弟弟妹妹們不扛事,她也不指望他們給自己出什麽主意。
就只有江珩。
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只要他在家,就算天大的事,也能頂着。
她不用提什麽原劇情,只說感覺陳文很古怪,再和他一起商量對策。
寧荞又撕下一張老日歷。
“你們大哥說最多半個月回來,最快十天就回來。”她說,“現在是第十天了,他還沒有回家嗎?”
“小嫂子想大哥了嗎?”江果果好奇地問。
寧荞雙手拖着腮:“你想了嗎?”
江果果用力搖搖頭,轉頭問二哥和三哥。
江源和江奇像聽到天大的笑話:“怎麽可能想大哥?”
寧荞失笑。
可憐的江營長,出任務都十天了,只有她記挂着。
賀永言去了一趟紅林公社,打聽這個叫陳文的知青。
村民們對知青不了解,老知青多少清楚些情況,可明哲保身,只搖頭說自己和他不熟。
倒是一個叫莊亞亞的女知青,明顯遲疑許久,又将目光轉回去。
賀永言猜測她不方便多說,臨走之前,便悄悄留下一張紙條。
等到出了知青點,他沒有出村,朝着另一個方向去了後山。
等待了一段時間,莊亞亞果然來了。
“你為什麽要問陳知青的事?”
賀永言認為這沒什麽不能說的。
“他在和我們軍區政委的女兒處對象。”
莊亞亞聽完就笑了:“我就知道,他只喜歡這些家裏長輩當領導的女同志。”
莊亞亞對陳文一開始的好感,是他在下船那一刻說的玩笑話。
他皮膚白,長相斯文,笑容令人如沐春風,打着趣,她很容易就卸下心防。
可很快,他就不搭理自己了。
“我想了很久,到底是什麽原因。”莊亞亞說,“後來想明白了,可能是因為,他聽說我爸爸只是滬市肉聯廠食堂一個普通的工人。”
賀永言并不意外。
随即去找傅政委的閨女。
賀永言還沒結婚,并且級別不夠,平日裏住在部隊宿舍,就只有偶爾去找江珩,才來軍區大院一趟。
在此之前,他見過傅倩然,但連話都沒說過。這會兒他怕大院裏的人傳出一堆風言風語,便直接去學校找她。
傅倩然看賀永言眼熟,但聽他說完一番話之後,臉色冷了下來。
“是我爸讓你來的吧?”她問。
她和陳文處了十幾天,終究瞞不住父母。不過她也不想瞞,決定帶着對象去見家長。沒想到父親在這件事上,并不如從前開明,兩個字——不準。
傅倩然的火氣上來,聲音拔高:“我聽陳文說過那個女知青的事,她确實喜歡陳文。但那又怎麽樣?男未婚女未嫁的,甚至他倆都沒處過,就憑她的造謠,我就要重新考慮和陳文的關系嗎?”
傅倩然不吭聲。
賀永言聳了聳肩:“話我是已經給你帶到了,你聽不進去,也不關我的事。”
軍區小學外,兩個人直直地站着,許久都沒再出聲。
“倩然!”不遠處,陳文揮了揮手。
賀永言順着她的視線望過去,誠懇地說:“我懷疑你的腦子,被驢踢了。”
大院裏的人都聽說,最近傅政委和駱書蘭的閨女處對象了。
對方是個姓陳的知青。
傅倩然帶着陳知青回家吃過飯,有人說估計他倆快結婚了,但也有人說,傅政委不同意。
大院裏的新鮮事一樁接着一樁,終于不再有人主動提起蘇青時和唐鴻錦。
偶爾蘇青時帶着一對雙胞胎去大院轉一轉,還有嬸子感到欣慰,唐副營長和他媳婦也沒這麽差勁,心疼這倆命苦的孩子,願意将孩子們接到身邊來養。
寧荞該做的都說了,該做的也做了,問心無愧。
傍晚,她和江果果在大院裏碰見從傅家出來的傅倩然和陳文。
長達十多天的時間,傅倩然都是獨來獨往。
此時面對面碰見,寧荞牽着江果果的手往另一邊走。
誰都沒有說話。
陳文問:“你沒事吧?”
傅倩然搖頭:“走吧。”
走到大院門口,陳文說:“你是不是猶豫了?”
“什麽?”傅倩然一怔。
“我知道你爸不同意,上次來學校門口找你的,是他的下屬吧?”陳文說,“但我們相處這段時間,你應該知道我的為人,我不會的。”
傅倩然低着頭聽。
這段時間,其實她并不開心。父親氣得暴跳如雷、母親以淚洗面,大院裏的流言蜚語沒停過,就連部隊裏之前沒見過面的軍人同志,都說她腦袋被驢踢了。
還有寧荞。她們之前的關系多好,只因為一個陳文,現在在大院裏碰見,變成陌生人。
陳文的聲音仍響在耳畔。
“其實你們大院這個叫寧荞的女同事,那天看我的眼神很奇怪,我能感覺到她的愛慕,可最終什麽都沒說。倩然,我沒說,是因為不想你傷心。”
傅倩然恍惚地擡起頭:“寧荞不會的。”
“可能我天生就是招女同志喜歡,但我——”陳文停頓,“嗯?”
“寧荞怎麽可能愛慕你?她不是這樣的人。”傅倩然正色,“以後不要再這樣說了。你知道她的愛人江營長,能一拳把你打趴下嗎?”
陳文從沒有見過這一面的傅倩然。
尖銳、冷漠,還帶着失望。
他不敢置信地看她,握住她的手:“你怎麽了?”
傅倩然搖搖頭,輕聲道:“可能有點累了。”
陳文沒想到傅倩然居然這麽信任寧荞,便轉移了話題。
傅倩然的嘴巴動了動,欲言又止。
陳文與她十指緊扣,兩個人一起出了大院。
然而就在這時,一道嘹亮的聲音響起。
“陳文,你真對得起我!”
陳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姜小蓮怎麽會來?
大院裏,不少人聽見動靜,往外走。
陳文避開姜小蓮的視線,立馬将傅倩然往院裏推:“你先回去,明天再跟你解釋。”
姜小蓮喊道:“你怕什麽呀!半個月前還跟我好呢,現在換了個人!”
她身旁,還站着一個打扮樸實的小姑娘。
姜小蓮拽了拽小姑娘的手:“還有葛雲,你不認得了?大隊書記的閨女,隔三差五就給你一個雞蛋,要不是她跟我說,我還不信呢。陳文,你的眼皮子真淺,一個雞蛋而已,成天跑書記家幫忙擡水,至于嗎?”
葛雲使勁去拉姜小蓮:“姜知青,你別這樣,被人笑話。”
“他都不嫌丢人,你還嫌丢人呢!”姜小蓮說。
大院裏出來的人愈發多了。
傅倩然僵在原地,看姜小蓮叉着腰罵陳文不要臉。
沒過多久,傅政委和駱書蘭也出來了。
老倆口拉着傅倩然回去。
陳文連忙上前追。
傅政委直接擡起腿,狠狠地踹到他肚子上。
姜小蓮是潑辣的性子,原本被他哄着差點就要給父親寫信,讓父親想想辦法,盡量這兩年間給自己和陳文一起弄個回城名額。
可沒想到,陳文找到更加近、更加強大的靠山,直接就冷處理了他們倆的關系。
姜小蓮哪裏受過這樣的委屈,越想越不甘心。
這裏又不是她的老家,誰都不認得她,姜小蓮直接喊:“我要報公安,舉報這個同志耍流氓!”
大院裏的人,呆呆地看着這一幕。
“什麽人啊這是……”
“真是丢人現眼。”
“倩然鬧着要帶他回去見家長,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他們處對象,這丫頭以後還怎麽出來見人?”
“不過,公社裏的女知青和書記閨女,怎麽會找到咱們軍區大院來?咱們大院離紅林公社那幾個村子沒這麽近,來一趟還得爬山呢。”
“之前我就覺得這知青不好,具體哪裏不好,又說不上來。”
“傅政委和書蘭太寵倩然了,寵得她沒吃過苦,跟這知青處對象,不圖吃不圖喝,就圖人家真心對他好。”
“還真心呢,他有幾個真心夠三個女同志分的?”
在議論聲中,賀永言拉着江珩朝另一個方向走,遠離人群。
江珩是今天下午剛到西城的。
這一趟出任務,他離島十幾天,好不容易才回來,卻沒有直接回家。
因為在回程的船上,他聽人說起島上新一批知青的事。
滬市革委會姜副主任的閨女是紅林公社的知青,背景很硬。
江珩依稀記得,傅倩然死之前,曾看見陳文和姜知青抱在一起。
革委會副主任……
這樣一來,也就可以解釋陳文上一世為什麽突然得到了回城名額。
回來之後,他便和賀永言一起去禹山村,打聽姓姜的知青,最後将目标鎖定姜小蓮。
陳文好幾次告訴姜小蓮,村民們的唾沫星子是能淹死人的,為了她着想,他們處對象得小心謹慎,不能讓人發現。姜小蓮還真以為陳文為自己好,誰知道,他居然還在另外找後路。
江珩不知道上輩子陳文結婚時是怎麽說服姜小蓮,讓她別将事情鬧大的。
但他總有自己的辦法。
同時,江珩隐約記得上輩子,禹山村一個書記的閨女,也和陳文有來往。
上一世陳文被調回城之後,葛書記急着将閨女嫁給一個老鳏夫。老鳏夫喝醉酒就打人,人家來勸,他便醉醺醺地說葛雲懷着別人的種嫁過來,自己打得都算輕了。
很多傳言,都是江珩在幫忙整理傅政委和駱書蘭落在大院的衣物時,聽隔壁董晶梅說的。
董晶梅嘆着氣讓他別收拾,說老倆口是怕睹物思人,故意不帶走這些衣物的。她還感嘆,就沒見過像陳知青這麽黑心的人,他的目标很明确,就圖小姑娘們心思單純、家境好,吃幹抹淨還要占更大的便宜,可憐那些女同志們,識人不清。
姜小蓮不是村裏人,不怕他們的流言蜚語,但葛雲怕。
江珩沒打算去找書記的閨女,可沒想到,就在後山,姜小蓮憤怒地說出一切之後,葛雲流着眼淚走出來。
姜小蓮這才知道,就在這小小的禹山村,陳文就已經找到兩個目标。
并且她們還全然不知對方的存在。
此時此刻,姜小蓮仍叫嚷着要報公安。
拉着江珩走遠之後,賀永言才問:“你怎麽料事如神?”
江珩也想實事求是,但問題是,上輩子什麽的,哪裏能說出口。
他只能露出神秘的表情,沉聲道:“我推斷的。”
賀永言:?
要不說人家年紀輕輕就當營長了呢,推斷得多準确。
賀永言雙手背在身後,擡頭望着月光,感慨地搖搖頭:“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傅政委的閨女傻站着,最後被傅政委拖走,怪可憐的。”
“現在雖說主張自由戀愛,但很多人閨女處對象,都不會提前往外說,等到确定要辦喜事了,才告訴大家。現在傅倩然都走到要結婚這一步了,突然婚事告吹,臉都丢光了,有她哭的……”
“你說,咱們這樣會不會太狠了點?” 賀永言擡起頭,問江珩。
他們緩緩向部隊大操場走着。
腳步聲很重,誰都沒有說話。
正當賀永言以為江珩不會再繼續這個話題的時候,突然聽見他淡淡地開口。
“是嫁錯人更狠,還是被大院軍屬們笑話幾句更狠?”
“現在不哭,等着婚後再哭?”
“那就來不及了。”賀永言贊同道。
其實嫁錯人,等到婚後再哭,哭過之後,到底還能走離婚這條路。
可對于傅倩然來說,确實來不及了。
在上輩子,傅倩然油鹽不進,鐵了心要嫁給陳文,是八匹馬都拉不回的決絕。
溫聲勸說是沒有用的,必須用激烈的方式讓她明白,這個人信不過。
同時也能讓傅政委和駱書蘭更加堅定地,攔住她。
至于考慮傅倩然的臉面、情緒……江珩顧不上。
如果不是因為這顧及到她的命,他甚至懶得理會,撞得頭破血流,也就回頭了。
“我要回家了。”江珩說。
“別啊——再聊聊,你回家一堆人,我回去就只有宿舍裏的呼嚕聲。”賀永言說,“你說天怎麽這麽不公平呢?像陳文這麽賊眉鼠眼的,能靠油嘴滑舌一口氣哄到三個女同志。我這麽英偉不凡的,居然誰都看不上我。”
賀永言的“顧影自憐”,江珩早就已經習慣。
他看了一眼時間:“真要回家了,媳婦在等我。”
望着他果斷離去的背影,賀永言再次幽怨地嘆氣。
愁啊。
不過估計今晚,傅政委家的傅倩然,更愁。
賀永言搖搖頭。
腦子被驢踢過的姑娘,他不同情,相反,怪自己上次沒罵得更厲害些。
不解氣。
江珩回軍區大院時,陳文已經被公安同志帶去派出所。
老門衛說,姜小蓮不依不饒,非要請公安,而葛雲臉皮薄,已經悄悄地溜回村裏了。
一路往裏走,大院裏并不像往常那樣熱鬧。
出事的是傅政委家,大家震驚歸震驚,等平靜下來之後,也不敢表現得太明顯。大家都躲到自己家裏去,軍人和家屬們關着門議論,眼前仿佛還回蕩着姜小蓮怒罵陳文的精彩場面。
寧荞和三個孩子們也聽說了這事。
原劇情裏只描寫傅倩然溺亡,并沒有解釋是否與她丈夫有關。但無論如何,她能認清陳文的為人,總是好的。
順便,寧荞教育了弟弟妹妹們一番。
她告訴老二和老三不能三心二意,告訴老四将來處對象得擦亮眼睛。
“以大哥為榜樣!”江奇說。
“大哥不會三心二意嗎?”寧荞笑着打趣。
“當然,大哥就只有小嫂子!”
“對啊對啊!”
江珩打開門時,恰好聽見弟弟妹妹們在背地裏誇自己。
弟弟妹妹回頭望去。
大哥回來了!
寧荞站起來。
屋內昏黃的燈光落在她身上。
見到他,寧荞很訝異,但似乎,還有一絲喜色。
江果果沖上前去,像八爪魚一般攤開雙臂擁抱大哥:“大哥回來啦!”
寧荞忍不住笑。
這孩子在用最真誠熱情的方式,歡迎她大哥。
受到歡迎的江珩,眼底也染了笑意。
他揉了揉江果果的腦袋。
江果果重新蹦回到地上。
江奇默默地想——
老四怎麽這麽會來事兒呢?比猴子都精!
他這樣一想,便也張開雙臂,哄哄大哥。
江珩不是第一次出任務了,但之前沒試過,往屋裏走時,弟弟妹妹們要輪番給他擁抱的。
可興許是因為幫傅政委解決了上輩子一大難題,又或許是見到許久未見的寧荞,他心情很好。面對迎上來的江奇,江珩沒有推開,也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背,順便揉了一下腦袋。
江奇笑眯眯地讓開。
江源也跟上來。
江珩:……
差不多行了。
“大哥,也抱抱小嫂子吧!你都出去十五天了!”江源說。
十三歲的“娃”,總歸比十二歲和九歲的“娃”來得懂事。
“是十六天!”寧荞回頭看牆上的老日歷。
然而她話還沒說完,忽地面前陰影籠罩下來。
在反應過來之前,她被輕輕地,很珍惜一般,納入懷中。
寧荞的手,僵在半空。
腦子一時轉不過彎,心髒跳動的速度卻越來越快,快得她仿佛能聽見。
“大哥,現在輪到我了。”江源在邊上催。
江珩:……
十三歲孩子的懂事,也不過三秒而已。
作者有話說: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媛起一任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你看我可不可愛 5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