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就這都能找到對象?就這?”◎
這是第一次, 蘇青時感受到所有矛頭對準自己的滋味。
不在意旁人目光是一回事,可被誤解又是另外一回事。寧荞和傅倩然已經夠幸運的了,原本只需要招一個人的崗位, 最終袁校長為她們開了先例, 都已經風光到這份上,卻還是對她咄咄逼人。
“表面一套,背地裏又是一套,咱們大院怎麽出了這麽一號人物?”劉麗薇一臉鄙夷地搖搖頭。
劉麗薇這人, 平日裏不讨喜,可畢竟人家當過老師, 有時候腦子轉得還是快一些。這會兒其他嬸子們一聽, 不由又想起前些天她說的那番話。
蘇青時裝作不經意地告訴她婆婆,傅政委給閨女開了後門, 這樣一來,就算她最後沒得到這份工作,其他人也不會笑話,相反還為她感到惋惜,一個小姑娘遠嫁海島,沒有什麽可依靠的,連個為她出頭的人都沒有, 受到委屈也只能忍了。
至于傅政委那邊,就算他閨女真成了軍區小學的教師,也不光彩, 明裏暗裏總會有閑言碎語冒出來, 說傅倩然自身沒有實力, 靠的是一個在部隊裏當大官的爹。
可事實真是這樣嗎?
軍區小學出的告示, 紅紙黑字寫得明明白白, 每一輪的分數都有出處,朱老師甚至還能硬氣地表示,如果蘇青時同志還有疑慮,大可以和校方當面對質。
大院嬸子們吃虧在過于樸實,沒将蘇青時想得太陰暗,現在從頭到尾想了一番,實在是不敢置信。唐副營長家媳婦的心,怎麽就這麽黑?
朱老師前頭都說了,原本沒打算将每個同志落選原因的告示貼出來,只是一氣之下,為了自己的學校正名而已。如果她真沒貼,所有人不就着了蘇青時的道了嗎?
“咱們軍區大院的領導多了,有些人的子女能考上高中,有些人考不上。有些人的子女有本事進正經單位,有些人的子女到現在還只是在單位當臨時工。大家分明是各憑本事,你倒好,給全部的幹部子女身上潑髒水。”
“領導幹部們如果真有什麽問題,你大可以去舉報,怎麽能在背地裏中傷別人呢?”
“你這人的心思真毒,敢情誰考上好高中、好單位,都是靠關系,就你一個人清清白白!”
朱老師剛才就覺得蘇青時這人古古怪怪的。
這會兒見大院裏所有軍屬都被惹急了,而對方仍不服氣的樣子,心底更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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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謠沒有成本,如果所有人都在外邊胡亂诋毀他們軍區小學,對學校口碑與聲譽的影響簡直是太大了。
“蘇同志,袁校長讓我給你帶一句話。”朱老師意味深長道,“那天面試後,你說丢了自行車鑰匙,特地跑回會議室拿,他就已經覺得不對勁了。整個會議室裏亮堂得很,地上有沒有鑰匙,一眼就看得出來。袁校長說,你的人生還很長,一次失敗的面試經歷而已,吸取經驗教訓,下回還能再接再厲。可如果,你不把心思用到正道上,這路走歪了,将來吃虧的還是你自己。”
朱老師這話說得很重,話音落下,她沒有再逗留,轉而望向寧荞和傅倩然。
“寧同志、傅同志,通知我給你們帶到了。”朱老師語氣緩和,笑着說,“請下周一早上九點,準時來我們學校人事處報到。”
等朱老師走了,大院裏的人,說話就更不客氣。
“還自行車鑰匙呢,你哪來的自行車?”
“睜着眼睛說瞎話。”
“上回紮別人的自行車輪胎,就是因為自己沒有,所以眼紅了……”
蘇青時的耳畔充斥着責罵聲。
她目光冷然地望去,一張張或肥胖、或瘦削,或醜陋的臉上,滿是刻薄的神情,就像是如果不瞅着這機會陰陽怪氣幾句,便虧了似的。
她們說的話太難聽了,她的腦子嗡嗡作響。
大院裏熱鬧得緊,白主任一開窗便暗道不妙,立馬去隔壁找駱書蘭。
“你說什麽?我閨女當上軍區小學的教師了?”
“這不是重點,院子裏都亂套了,咱們先去——”
“我閨女真成老師了?”駱書蘭面露喜色。
白主任都要氣笑了:“是是是,倩然和寧荞都通過學校面試了。”
“兩個?不是說只招一個嗎?”駱書蘭仍舊美滋滋的。
白主任:……
“我去喊晶梅。”
駱書蘭樂得眉開眼笑,快步往紮堆的人群走去。
轉眼就看見唐副營長。
唐鴻錦這一趟出遠門,一去就是七八天時間,回來時風塵仆仆的,還拉着兩個小不點。
倆孩子三四歲的年紀,小臉是粉雕玉琢的精致,眨巴着眼睛到處看,懵懂天真,又有些怯懦。
此時的他,多少已經猜到蘇青時那邊出事了。
他恨不得立馬沖進人群護着媳婦,可一對雙胞胎仰着臉蛋,快要被這陌生的環境和争吵聲吓哭。
“舅舅先帶你們回家。”唐鴻錦溫聲說了一句,牽着倆孩子趕緊往家裏走。
房門剛打開,唐母立即迎上來。
她的眼睛驟然通紅,一把将兩個孩子擁住。
兩個孩子,是真的受罪了。
他們的父母是雙職工,夫妻倆都在制藥廠工作,工資高,還體面。可偏偏倆口子都有上山研究那些古怪藥材的愛好,那天上了山,就再沒回來過。倆孩子沒了父母,被家裏爺爺奶奶、大伯大伯母、二伯二伯母以及三姑和三姑父當皮球一般踢,折騰到現在,原來黑白分明的眸子,像是蒙了塵,灰撲撲的。
他們還這麽小,就已經知道自己是不受歡迎的,被姥姥摟進懷裏時小心翼翼,脊背僵直。
唐母忍不住,蒼老的臉上布滿淚痕:“別怕、別怕,咱們到家了。”
唐鴻錦也紅了眼眶,用手揩了揩眼角,轉身開門。
可忽地,他看見母親猛然站起,快步向大門走來。
唐母雙臂張開,嚴嚴實實地擋住大門:“你不能去。”
“媽,青時還在外面。”
“就是因為她在外面,你更不能去。”唐母說,“你媳婦這次犯了錯誤,而且是錯大發了。你非要上趕着和她一起挨罵?”
“媽——”
“讓她自己解決,指不定別人就當成家長裏短的事,念叨念叨也過去了。但如果你也去了,事情傳到部隊領導耳朵裏,他們怎麽看你?”唐母越說越激動,厲聲道,“你不要自己的前途了?”
唐鴻錦沉下臉:“媽,媳婦是我自己娶回來的,我要護着她。沒理由她被人欺負到牆角跟了,我還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您放心,出什麽事,我自己負責。”
“差不多行了,反正我一定要去,別在孩子們面前糾纏,免得吓到他們。”
話音落下,唐鴻錦輕推開母親的手。
房門“吱呀”一聲打開。
唐母神色黯然地聽着軍靴踩在地上的聲響,一聲又一聲,沉重地敲進她的心底去。
一對雙胞胎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唐母強顏歡笑,走上前去:“餓了吧?姥姥給你們做一碗雞蛋羹。”
兩個孩子不出聲,抿着小嘴,吞了吞口水。
像兩只小饞貓。
唐母慈愛地摸了摸他們的腦袋:“一人一碗。”
蘇青時悶聲不響。
她輕咬着唇,倔強地看着面前一張張面孔,忍着鼻酸,不讓眼淚掉下來。
這些人說的話,太尖酸刻薄,他們只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用最大的惡意揣測她。
可她不是這樣的。
過了許久,蘇青時顫抖着聲音說:“沒有好好念過書,是因為在我們那個村子裏,能念書的女娃本來就少。我一直在争取,念完了小學,升上初中,課程很難,可我學習成績優異,是公社中學裏數一數二的優秀。後來家裏不同意我再念書,想方設法去學校鬧,就連班主任都拗不過他們,勸退了我,整個過程中,我已經盡力了。你們仗着自己出身好,嘲笑沒有沒有文憑的人,又有多高尚?”
平日裏,就算有人善意與蘇青時打招呼寒暄,她也只是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冷淡得很。誰都沒聽她一口氣說過這麽多話。
為了不讓閨女念書,跑到學校裏鬧,這對于十多歲的初中生來說,是多大的傷害?從來不知道,她的身世這麽可憐,一時之間,大家都沉默了。
蘇青時話音落下,看見不遠處董晶梅的身影。
她轉而望向寧荞:“所以沒有文憑可恥,活該被你們看不起,是嗎?”
蘇青時深吸一口氣,仇視地瞪着她,又質問:“沒有文憑就丢人,就活該去死嗎?”
“沒念過書的人,連争取好工作的機會,都不配得到嗎?”蘇青時一字一頓,擲地有聲。
寧荞:?
柿子光挑軟的捏,是她看着最弱嗎?
“算了算了,也沒多大事。”
“蘇同志這會兒也不好受,就別——”
“沒有文化不可恥。”寧荞平靜地打斷想要打圓場的人,說道,“不丢人,不必去死,也不是不配得到競争工作的機會。”
“我從前生活的職工大院,大把沒有文憑的人,也不像你這麽尋死覓活的。”她繼續說,“你得到了競争工作的機會,有實力的通過面試,沒實力的自然落選。你也說了,課程很難,學習不容易,高中也不是人人都能上的。怎麽在你口中,我們有文憑的,就像是走了捷徑呢?”
蘇青時怔了一下。
大院裏剛才還在同情蘇青時的人,這會兒終于回過神。
她站在道德的制高點,去抨擊所有人,大家夥兒也是糊塗了,居然被她牽着走。
還得是寧荞思路清晰,語氣輕柔而又有力量,四兩撥千斤地,重新切中要領。
否則,就真要被蘇青時繞進去了。
“你在背後捅人刀子被拆穿,是非不分,難道還指望大家誇你嗎?”寧荞疑惑地問。
“說得好!”一道爽利的聲音響起。
董晶梅走上前:“自己做錯了事情,非但不道歉,還搞得自己像是可憐蟲。是寧荞欠你的?倩然欠你的?”
“咱們之前大院也有去找工作的,誰都想吃商品糧,正式單位招人要考核,沒通過的,難受歸難受,回家做好準備下次再試,怎麽你就這麽多事?”董晶梅脾氣火爆,嗓門也洪亮,說話不帶拐彎抹角的,直接沒好氣道。“諷刺寧荞教不好自家小姑子,諷刺倩然靠關系走後門,怎麽就你最清白呢?沒文化就能在背地裏暗戳戳做些小動作了?別成天怨天尤人的,說文化人嘲笑你,我連小學都沒念過,靠掃盲班認了幾個字,咋不見別人來嘲笑我?”
這些話,大院裏其他人壓根就說不出來。
寧荞和董晶梅,簡直是大家夥兒的嘴替。
江家弟弟妹妹們都一愣一愣的,聽小嫂子說話時,心想還是得念書,只有念夠了書,以後跟人家吵架才不會被帶溝裏去 。但等到董主任一來,聽她說話時,仨孩子就又松懈了,其實念不念書都一樣,能把話說明白,一樣铿锵有力!
不少人附和起來。
蘇青時已然啞口無言。她強大的自尊心,無法承受這一切,可腦子卻像是裹上漿糊,無法回擊。
唐鴻錦趕到時,看見蘇青時面色蒼白地站在原地,承受着所有人的攻擊。
明明已經脆弱到不堪一擊,卻還是直直地站着,他的心一緊。
蘇青時擡起眼,與他對視。
她心頭一顫,下一刻,垂落的手被唐鴻錦握緊。
他不回頭,踏着身後的閑言碎語,毫無顧忌地帶走蘇青時。
傅倩然望着這一幕,又想起自己遇到的那個男同志。
她扯了扯寧荞的手,有點羨慕地說:“你看他們,好恩愛。”
寧荞:?
甜寵文畢竟是甜寵文,原劇情對男女主的感情着墨極多,被歌頌的神仙愛情。
“有什麽恩愛的,這也值得你羨慕。”駱書蘭寵溺地瞪閨女一眼,“你手上這紅紙,讓媽看看。”
等到真真正正看見紅紙上自己閨女的名字之後,駱書蘭的嘴角止不住上揚。
想不到,這丫頭還有點能耐,真當上老師了!
再一看紅紙上還有寧荞的名字,駱書蘭也是打心眼裏為她高興。
這大院裏,有不少軍人媳婦,可她最喜歡的,就是江家新媳婦。自己閨女和江家新媳婦走得近,她放心。
“走了?唐副營長就這麽把他媳婦帶走了?”
“也不說幫他媳婦道個歉了,就連一句交代都沒有。”
“以前還覺得小唐這人挺好的,我還差點把我遠房小表妹介紹給他呢。”
“唐副營長就是有點優柔寡斷,磨磨唧唧的,不過當丈夫沒話說,多護着媳婦。”
“呸,還沒話說?他這護着媳婦都不過腦了。”
“一個被窩裏睡不出兩種人呗……”
江果果吃夠了瓜,去拉寧荞:“小嫂子,回家啦。”
寧荞垂下目光看她:“你怎麽還在?”
江果果撓撓頭:“正要回去寫作業呢!”
寧荞有工作了,這事江珩剛進家屬院就立馬聽人說起。
大院嬸子們的贊美聲就沒提過,小姑娘剛來海島,靠自己的能耐就把工作落實下來,天大的出息。
“多少人犯愁,擠破頭都想進家屬工廠,寧同志就随随便便報個名,居然直接成了軍區小學的老師。”
“咱們這兒小學教師是有軍區補貼的,聽說工資不低。”
“真能幹啊!”
“好了好了。”白主任笑道,“就別誇了,要不一會兒小江得不好意思。”
嬸子們直直地望去。
哪裏不好意思了?他聽得有滋有味,都不急着走,很贊同呢。
江珩還在聽大家說着自己媳婦的好話。
等擡起眸,嬸子們憋着笑意,眼神揶揄。
“哪裏哪裏。”他想着自己爺爺平時謙虛時說的話,擺了擺手。
白主任:……
小江同志還是太年輕,裝謙虛都不太像。
屋子裏,三個孩子們正和他們小嫂子一起在廚房忙。
準确來說,是江奇在忙,江源和江果果則負責一起把小嫂子趕到客廳去。
大哥說了,小嫂子身體弱,不能幹髒活、累活、重活來着!
好不容易,江源和江果果終于将小嫂子哄到客廳。
廚房裏一下子就安靜下來,成為江奇的天下。
他拿着大鍋鏟,靈活将鍋鏟在指尖打了個轉,“哐當”一聲往大鍋裏撥弄。
在廚房裏忙活的江奇,簡直是如魚得水,那滋味,可比學習要有樂趣多了。
今天小嫂子找到工作了。江奇不由也想着,長大之後,他會做什麽工作?
有沒有機會成為一個廚師?
江奇捏了一小撮鹽巴,丢進鍋裏。
鍋裏分明沒有放太多油,可這盤青菜,卻被他炒得油汪汪的,色香味俱全。
江奇越幹越起勁。
上輩子他有沒有成為一個出色的廚師?這事,只有大哥知道!
“我還是進去幫忙吧。”寧荞說。
“不用,你就在這兒歇着。”江源整個人擋在寧荞身後,兩只胳膊攤開,說嚴防死守都不為過。
“那我一會兒洗碗?”寧荞問。
“不行,我洗!”江果果用力搖頭,又補充,“還有二哥和大哥一起。”
開門進來的江營長:……
真是個好妹妹,幹活還不忘給不在場的大哥指派任務。
寧荞咕哝道:“哪有幹吃飯,不幹活的,這多難為情。”
“ 小嫂子都有工作了,幹什麽活兒!”
“還沒開始上班呢。”
“所以你得養精蓄銳呀!”
寧荞正說着話,聽見腳步聲傳來。
擡起頭,是江珩回來了。
江源和江果果的思緒又飄得好遠,說着小嫂子上班的話題。
小丫頭可開心了,雖說她放學的時間不一定能湊上小嫂子上班的時間,但早上出門上學總能一塊兒去。
“小嫂子騎車,你走路,你們怎麽一塊兒去?”江源瞥她。
“車後座還能坐人,讓小嫂子載我!我們班的同學一定會很羨慕的。”
“小嫂子載不動你。”
“誰說的?”江果果鼓起臉頰,“那我今晚少吃點肉。”
寧荞失笑,再看一眼備受冷落的江營長,更想笑了。
他都回來好一會兒了,弟弟妹妹都沒發現,壓根沒搭理。
“你回來啦。”寧荞很給面子地給了江同志一個臺階。
江珩的眼底染了笑意,點點頭:“回來了。”
話題到這裏,就差不多要結束了。
可她剛要收回視線,又發現,江珩非常期待地望着自己,等待後續。
寧荞只能上道地問:“累嗎?”
江珩:!
媳婦好體貼!
唐鴻錦在蘇青時最難的時候出現,不顧及周遭所有人的看法,義無反顧帶她離開,确實打動了她。
蘇青時從前有一個對象。
她一直惦記着他,午夜夢回想起,時常淚流滿面。這一切,唐鴻錦都知道,卻從來沒有在意過。
房間裏,唐鴻錦将她擁入懷中。
“沒事,都過去了。”他輕聲在她耳畔說,“找不到工作就不找,我的津貼高,家裏沒有負擔,不需要你去補貼家用。你就只需要待在家裏,可以種花,可以看書,開開心心地過,好不好?”
婚後幾個月,他們很親密,心卻離得很遠。
蘇青時自顧不暇,沒有設身處地為身邊人考慮過,可今天,就是在那一剎那,她忽然開始反思自己。
她不能一遍又一遍将他推開。
“這件事,對你會不會有影響?”
“什麽影響?”唐鴻錦愣了一下,忽地意識到她在關心自己,心跳的速度加快,将她摟得更緊,“沒關系的,大院裏的嬸子們話多,等過幾天有新鮮事了,自然就會把你這件事忘了。至于傅政委和書蘭姐那邊,他們都是通情達理的人,到時候我好好去向他們道個歉,他們不會為難我。最重要的是你,我不希望這件事成為你心中的包袱,好嗎?”
蘇青時點點頭:“兩個孩子呢?”
唐鴻錦牽她出屋。
客廳裏,兩個漂亮小孩拘謹地坐着,身上穿的衣服有些破舊,一見到蘇青時打量自己的眼神,連忙緊張地望向姥姥。
唐母揉了揉他們的腦袋:“團團圓圓,這是你們舅媽,快喊人。”
他們同時開口,小奶音怯怯的:“舅媽。”
蘇青時“嗯”了一聲,沖他們招招手。
兩個孩子怕生,不敢上前。
她也沒強求,只是說道:“這名字不好,聽起來像諷刺。”
唐母的眉心又擰了一下。
她牽着倆孩子的手出門:“走,姥姥帶你們出去轉轉,熟悉一下大院的環境。”
晚飯是江奇安排的三菜一湯,有菜有肉。
江家孩子們從小失去父親,也沒有母愛的溫暖,不過在吃穿上卻從來沒受過苦。過去在老家,爺爺給他們吃好的穿好的,來到海島,大哥也很大方,給他們買文具的時候連眼睛都不眨,整個大院的孩子們都羨慕他們。
再到現在,大哥将票和存折都交給小嫂子,小嫂子不太會管錢,索性讓江源和江奇需要多少就拿多少。
倆半大小子沒試過被人這麽信任,到最後,居然成了家中會過日子的人。
這會兒,江奇告訴大家,自己這頓花了多少錢。
江源拿出小本子,上面記着賬。
倒讓寧荞看得一愣一愣的,莫名熟悉。
倆孩子頗有她媽媽的當家風範!
江珩一臉欣慰。
孩子們長大了,不再需要大哥操心。
他難得誇了誇兄弟倆。
江源一臉被噎住的表情:“大哥,你怎麽了?”
江奇還在盛湯,湯勺舀進來的肉沫重新掉回大碗裏,讷讷道:“你怎麽陰陽怪氣的?”
寧荞掃江珩一眼:“看把孩子吓成什麽樣了。”
“大哥在誇你們呀!”江果果嘴巴裏的米飯越嚼越香甜,陶醉地彎了彎嘴角,“真好吃。”
江源和江奇悄悄對視。
大哥怎麽會誇他們?肯定是陰謀。
“跟你們說件事。”江珩低聲道。
江源和江奇露出會心一笑。
果不其然,大哥有求于人。
“我過兩天要出任務,最多離開半個月。快的話,十天就能回來了。”江珩說,“我不在的這段時間——”
“好好寫作業。”江果果激動道。
“不能打架。”江源接上。
江奇的眼睛都在發光:“一定要去上學!”
江珩:……
他不在,弟弟妹妹們是真高興。
江營長不再看這些小沒良心的,轉而望向寧荞。
但寧荞她……更沒良心。
“這麽快就回來了嗎?”寧荞問。
她記得,在原劇情中,他們聚少離多,江珩是常年不在家的。
“不想我回來?”江珩沒忍住,沉聲問。
語氣還有些黯然。
寧荞的唇角不自覺翹起。
弟弟妹妹們不像原劇情中那樣成天趕她走,所以她并不擔心江珩離開之後,自己的日子會變得難過。
她以為他離開或是留下,對自己沒有任何影響,可實際上,當得知他要出任務,她有一點點的失落。
興許是因為,習慣了熱熱鬧鬧的家。
習慣他也是這個家的一份子。
江珩怕了寧荞的不解風情,直接換了個話題。
他叮囑江源和江奇,自己不在家的這段時間,不準惹小嫂子生氣、不準因在校胡鬧被請家長。
江果果都快要感動哭了。
這一次,大哥居然沒有警告她,天大的進步!
“還有,要保護好她。”最後,江珩看了寧荞一眼。
“沒問題!”
寧荞低頭吃着飯,唇角揚起的弧度漸深。
她是小嫂子,理應是她保護他們才對。
但無論如何,被惦記着的感覺,真的不賴。
“對了,大哥。”江果果問,“什麽是一個被窩裏睡不出兩種人?”
“哪裏聽來的?”
“下午邬姨說的。”
大院裏邬姨說蘇青時和唐副營長是一個被窩裏睡不出兩種人,江果果聽不明白,但對于一些沒用的知識,她可好學了,記在心底,等回來問大哥。
這會兒大哥答不上來。
江果果搖搖頭,看來大哥也不是很博學嘛。
“小嫂子,你知道是什麽意思嗎?”
這該怎麽向一個九歲的小孩解釋?
寧荞也一時失語。
“這都不明白。”江源說,“倆口子都是睡一個被窩的,只要結婚了,就是睡一個被窩。”
江珩:……
他們半懂不懂的,想制止,又不知道以什麽理由。
“那我們小嫂子和大哥怎麽不睡一個被窩?”江果果問。
“你忘啦!”江奇說,“上輩——”
他還沒說完,自己先呆住了。
全場氛圍由剛才的溫馨,轉為詭異的沉默。
江奇的舌頭都快要打結,支支吾吾道:“樓上露臺被子該收了。”
“一會兒我和二哥去收!”江果果松了一口氣。
寧荞沒注意聽,絞盡腦汁地想,終于想到該怎麽解釋:“大概意思就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吧。”
剛說完,她狐疑地望着江珩:“你怎麽了?”
“什麽怎麽了?”
“你臉紅什麽?”
江珩悶聲道:“我沒有。”
“你有哦。”
“我、沒、有。”
弟弟妹妹們看得可起勁了。
再這樣下去,小嫂子要把大哥給逼急啦。
等到周一,寧荞和傅倩然就該去軍區小學報到了。
這些天,傅倩然從早到晚自由自在地往外跑。
駱書蘭成天見不到人,好不容易吃早飯的時候和閨女說幾句話,問道:“倩然,你最近是不是交什麽新朋友了?”
傅倩然低頭啃包子,一口塞進嘴巴裏,含糊道:“哪有什麽新朋友。”
“可是——”
“媽,我到點上班了!”傅倩然背上包,“第一天上班可不能遲到!”
她去車棚騎了自行車,上寧荞家喊人。
初次上班,兩個人都沒經驗,傅倩然倒是事先向人家打聽過,一整個包裏裝的都是“生活用品”。
準備就緒,傅倩然蹬着自行車到寧荞家門口,喊她一塊兒出發。
等寧荞出來,她問:“果果呢?”
“我們第一天報到,比較遲,果果已經先過去了。”
傅倩然“哦”一聲,打開包,一一介紹自己帶的裝備。
寧荞聽得仔細,猶豫着問:“學校裏沒有紙和筆嗎?”
傅倩然:……
有嗎?
她淡定地合上包:“我還帶了杯子呢。杯子是一定要帶的,要不然會渴一整天。”
而後,她看着寧荞“嗖”一下跑回屋拿杯子。
“我的包呢?”寧荞拿了搪瓷杯,在屋裏幹着急,想起挎包好像在行李箱裏。
等找出來,得耗不少時間,現在來不及了。
傅倩然接過她手中的搪瓷杯,從兜裏拿出一根皮筋兒,往杯子的把手上一系。
寧荞有不好的預感。
直到傅倩然将搪瓷杯拴到她的褲腰帶上,預感應驗了。
拴着搪瓷杯去報到,看着怪傻的。
兩輛車在大院裏馳騁。
寧荞的勁兒沒傅倩然大,騎得慢,好不容易追上:“我的搪瓷杯,不能放你包裏嗎?”
傅倩然“噗嗤”笑出聲,這軟軟乎乎的語氣,讓人很難忍心……
但還是無情地捂着自己的包,繼續騎得飛快。
深秋,天氣涼了些。
但清晨陽光明媚耀眼,照得人的心暖融融的。
甚至同時,像是照亮前方的路。
可傅倩然在原劇情中出的意外,卻像是一道潛藏在深處的陰影。
“快點啊!”傅倩然回頭,騰出一只手,招了招,車頭晃動。
“你小心點,別摔了!”寧荞追上去。
寧荞和傅倩然到了軍區小學的人事辦。
她倆先辦入職手續。
“寧老師、傅老師,你們一會兒去一趟袁校長辦公室。”
兩個小姑娘聽見這稀罕的稱呼,心裏美滋滋的。
還真成老師了。
袁校長對兩位同志都是真正的欣賞。
教師和後勤人員相比,待遇要更好,也更有發展空間。按照袁校長的意思,兩位同志剛入職,若是分別試一兩節課,看不出什麽名堂來。因此,他讓傅倩然先擔任兩個月的小學二年二班教師。而寧荞,她确實沒幫助江果果提升學習成績,校方對她有顧慮是正常的。
“班級學生人數太多了,等到年後,我們可能會按照學習成績給他們分批,再開一個班級。”
“兩個月的時間,”袁校長說,“寧老師,如果你能在這個學期結束之前,幫江果果提升期末成績到班級前二十,年後新開的班級,就交給你。”
寧荞接下了任務。
上升到前二十名而已,聽起來不難。她自己小時候,可都是考全班第一的。
放學時,江果果接到噩耗。
小丫頭幽怨道,“你知道我們班有多少人嗎?”
“多少?”
“七十三!”
寧荞拍了拍她的肩膀:“盡力吧,沒關系的。”
江果果用力搖頭:“有關系!”
接下來的期末考試,可不僅僅關乎她個人的榮辱。
還和小嫂子的工資挂鈎。
她好歹是上過兩輩子學的人了,哪裏能沒有進步。
江果果痛定思痛,拉着小嫂子回家學習去。
可姑嫂倆剛到大院門口,看見大院外的榕樹後,有兩道難舍難分的身影。
“小嫂子,那不是倩然姐姐嗎?”
“旁邊那個男的是誰呀?”
與此同時,江珩背着行囊,和戰友一同出發。
軍車由清安軍區出發,經過家屬院門口。
駛出老遠,賀永言忽然使勁揪着江珩的胳膊:“你看見沒?你快看那是誰!”
江珩拍開他的手。
賀永言扒拉着車裏的把手,臉貼着車窗玻璃,高挺的鼻子都快被擠成餅。
“是傅政委的閨女!是她吧?”
“你說傅政委他閨女才多大?二十歲,處什麽對象?我二十五歲還沒處對象呢!”
江珩順着賀永言的視線望向車窗外,眸光一沉。
許多記憶會因特定的契機而複蘇。
他想起上輩子,傅政委為所謂老傅家的臉面,掩蓋了閨女自殺的真相。
賀永言痛心疾首——
“那男的哪點比我強了……”
“就這都能找到對象?就這?”
作者有話說: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白蘅詩 8瓶;鴨鴨、噗噗金珼珼 5瓶;麥芽糖 2瓶;靜音微微、滿地跑跑 1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