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質子
楚帝跟皇後匆匆趕來時,楚若已經快疼昏過去,楚帝看着臉無血色虛弱的躺在床上的女兒,心如刀割:“你……你是要剜父皇的心嗎?”
楚若忍着疼痛看着他,氣若游絲的開口:“大禹要質子進京,實則就是為挑起各屬國內亂争鬥,我國與大禹征戰數年方才停戰,大禹國目前最恨的怕就是咱們楚國,他們知道父皇只剩下皇兄一人,此舉分明就是為斷我楚國之根,我自幼生病養在深宮,國中除了少數大臣外,很少有人知道國中還有個公主,當年母後有孕舉國皆知,只是他們不知生的是男是女,若我頂替皇子入大禹為質,就可保我楚國後繼有人。”
皇後坐在床邊撲在她身上大哭:“我兒這是什麽命啊,當年出生便受盡苦難,如今竟又服用禁藥毀了身子,你若有個三長兩短,母後也活不成了!”
皇上也是老淚縱橫:“你可知這禁藥乃是虎狼之藥,你這不孝女,竟瞞着我和你母後私自服用,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怎可如此任性妄為!”
楚若擡眸透過窗戶看向外面,身子雖然虛弱,語氣卻堅定:“國之不國毛将焉附,自我國與大禹開戰以來,國衆一心,甚至有百姓将未到年紀的男子送上戰場,圖的是什麽?不就是為了保住自己的家嗎?二哥戰死沙場,誓死不屈,他為的又是什麽?不就是國之尊嚴嗎?父皇身體早已到了極限,卻秘而不宣,硬是服用虎狼之藥苦苦支撐,圖的又是什麽?而我身為楚國公主,國家危難之際又豈能置身事外?”
她掙紮着起身跪在床上:“兒臣求父皇,送兒臣入大禹為質!”
“不!”皇後哭着抱住她,轉頭看向楚帝:“不能啊,若兒從小身子弱,太醫養了多年也未見好轉,她若去了大禹,哪裏還有活路啊!”
楚若又面向皇後跪下叩首:“兒臣自小便如廢人般養在宮中,如行屍走肉般活着也只為安父皇母後之心,如若能代替大哥去大禹為質,哪怕是壽數難長,也總算不枉來這世上一遭,求父皇母後成全!”
楚帝也忍不住抱住楚若失聲痛哭:“身為人君卻無法保百姓安寧;身為人父又不能護兒女周全,朕這一生到底是有多失敗啊!”
楚若伏在床上淚流滿面:“覆巢之下無完卵,求父皇母後成全!”
無論楚帝跟皇後再不舍,禁藥已食,斷無回頭之路,當然楚若也從未想過要回頭,她承受斷骨割肉之痛整整三日,期間數次危急,最後終于挺了過來,三日後身體徹底重造完成。
楚帝跟皇後還有幾個大臣苦守在她的殿外,也是整整三日,皇後已經暈了好幾次,楚若的殿門終于打開了,她緩緩從裏面走出跪于楚帝面前:“兒臣參見父皇,懇請父皇,兒願以質子身份入大禹!”
楚帝擡頭看向她身後的方丈,方丈痛心的閉上眼睛點了點頭:“若公主深明大義,老衲深感敬佩。”
皇後一下子癱倒在地上,直愣愣的看着楚若不說話,所謂的禁藥自然不是什麽好藥,自古陰陽天定,人力是不能改變的,楚若服用禁藥打亂體內陰陽之脈,實則等于逆天而為,自古服用禁藥者,無不是英年早逝,沒人能活過十年!
楚若跪到她面前:“母後,兒臣身子本來就不好,當年方丈便說過兒臣恐壽數難長,服用禁藥頂多是雪上加霜而已,但若能替父皇母後分憂、若能保大哥安危、若能為我楚國多争取幾年時間,讓百姓得些喘息之機,那一切便是值得的,兒臣也算是不白活一回,母後,您就成全了我吧。”
皇後抱住她痛心疾首,不過最後還是流着淚點頭:“是母後對不起你,讓你生在這帝王之家,母後心裏縱然萬分不舍,可你說得對,你是楚國的公主,國家危難之際你不能置身事外,你得去盡你的使命跟責任!”
三皇子楚若入大禹為質的聖旨剛剛下來之日,大皇子楚承終于快馬加鞭趕回皇宮,他一回來就直接去了大殿跪下:“求父皇收回成命!”
坐在金殿之上的楚帝怒斥:“聖旨已下,大禹使臣已報回國中,豈可收回!”
楚承赤紅着眼睛擡起頭:“父皇,阿若她……您明知她身子弱,去了大禹很可能就再也回不來了,求父皇還是讓兒臣去吧!”
楚帝氣的拍了拍扶手:“你是我楚國太子,如何能去為質?連阿若都知道的道理,你難道不懂嗎?”
“父皇,大禹想要的本來就是兒臣,阿若如果去了會被他們萬般羞辱為難的,況且她……兒臣不能狠心讓阿若代替兒臣受苦。”
楚帝身邊的太監總管小聲勸道:“大皇子,去大禹為質是若公……三皇子主動提出的,她甚至不惜為此服用了禁藥。”
“你說什麽?她吃了禁藥?”楚承瞪大眼睛猛地起身向外沖去,剛到大殿門口就碰到了正好走過來的楚若,此時她已經一身男裝,因為服用禁藥身子看上去更加清瘦,臉色蒼白、容貌似雪、清雅出塵,走在漫天雪地裏似乎随時都要與這天地化為一體。
楚承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急切的上下打量她:“若兒,你……你好糊塗啊!”
楚若含笑看着他雖然憔悴不少,但好在身體康健,心裏微微松了口氣:“大哥,別再為難父皇了,去大禹是我自己求來的。”
楚承痛苦的低下頭:“可這本該是我的責任。”
楚若笑起來,如春花綻放般柔和了原本的清冷之色,露出些許溫柔跟乖巧:“大哥,您是咱們楚國的太子,楚國的希望系于你一身,所以你不能去當質子。”
她拉着楚承往旁邊走了幾步,小聲道:“大禹屠我楚國四城、取二哥首級挂于馬前、踐踏我國尊嚴、逼迫我們為奴、讓我楚國百姓生靈塗炭,若是能用我這殘破之軀換來楚國喘息之機,為你們争取幾年安穩,阿若這條命就算值了!”
楚承還是不說話,只是用力攥住她的手,楚若仿佛感覺不到疼痛一般,如小時候一樣将頭靠在他肩上:“大哥,阿若用命換來的機會,您一定要把握住,還我楚國之尊嚴、還我百姓之安寧!”
楚承閉上眼睛,兩行淚順着眼角流下:“我會的,一定會的,阿若,你要堅持住,等着大哥,大哥一定會收複河山,接你回家的!”
楚若松開他走向大殿,行大禮叩拜楚帝:“今兒臣入大禹為質,此去不知還能否再見父皇母後一面,惟願父皇母後平安喜樂、萬事順遂;願兒臣再歸來之時,我楚國海晏河清、無人敢犯、百姓安居樂業!”
楚帝緊緊抓住龍椅上的把手,青筋爆出,他嘴唇顫抖了好幾次卻發不出一語,因為楚若是他唯一的女兒,又身子嬌弱,他從小千般寵愛萬般縱容,捧在手心含在嘴裏,卻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要親手把她送到他國為質,可是盡管再舍不得,此刻他卻也說不出一句阻止的話來,因為他除了是個父親,更是這一國之君,江山百姓都等着他,這就是皇家兒女的命!
眼下已經到了年關,但今年楚國卻沒人有心情再過年了,楚帝硬打起精神乞求大禹來使,希望他們能多等幾日,好歹讓楚若留在楚國再過最後一個年。
但來使神色狂傲,銀子沒少收卻絲毫不願通融,楚若不忍父皇他們再受辱,很幹脆的答應了按時啓程,她的兩個侍女從小照顧她,又有功夫傍身,自願跟随她一起去大禹;除此之外楚帝又從自己的貼身暗衛中撥出兩人給她,并非楚帝舍不得多給,而是大禹有規定,質子最多只能帶兩個護衛。
楚若又去找了楚承,要走他身邊的七鷹為暗衛,早她一步悄悄隐去大禹,待把一切安排妥當,出發的日子也就到了。
皇後已經病了好幾日,天不亮楚若便要啓程離開,皇後硬是拖着病沉沉的身體跟楚帝一同坐在殿上接受她的跪拜,兩旁大禹使臣不耐煩的催促:“若公子,該走了!”
楚若站起身最後看了楚帝、皇後、還有楚承一眼,轉身毫不猶豫的離開,楚承忍不住追上前一步:“若兒……”
楚若腳步頓了頓,一旁的大禹使臣倨傲的提醒:“大王子,請留步!”
“若兒!”楚承還想上前,被閣老死死拉住,老淚縱橫的提醒:“大皇子,不可啊!”
楚若閉目忍住眼中奔湧的淚意,頭也不回的深吸口氣,冷靜的說道:“大哥,替我為父皇母後盡孝!”
皇後哭倒在楚帝懷裏,楚帝亦是悲傷難抑制,忍不住聲聲喚着:“我的若兒——”
楚若眼淚到底還是落了下來,她還是沒忍住回過頭,見龍椅上的楚帝似乎瞬間老了十歲,花白的頭發淩亂的在寒風中飛揚,句句呼喚猶如字字泣血;皇後已經暈倒在大殿上,楚若哭着跪在地上重重磕頭:“父親、母親,你們保重,兒臣不孝,此去不知還回不回的來,只願夢回之時,父母依舊身體康健,兒臣餘願足了!”
又磕了三個響頭,她起身不再猶豫,堅定的朝殿外走去,此時正是黎明之前,夜色最黑暗的時刻,兩旁的禦林軍全部點着火把規規矩矩站着,看到她出來整齊的跪下,楚若借着火把的光亮打量宮裏影影卓卓的影子,牢牢記在心裏。
大禹的使臣再次提醒:“若公子,該出發了,再耽誤就誤時辰了!”
跟在身後的大臣都紅了眼眶,跪在地上的禦林軍不少都死死握住拳頭:與人為奴,即便是大禹的狗也能命令他們的皇子公主、踐踏他們的尊嚴!
拒絕了使臣的攙扶,楚若冷聲開口:“你們只需跟着,我自己會走!”
硬撐着不适的身子,挺直着脊背從大殿前的石階一步步走下去,剛坐上馬車,突然外面傳來一陣淩亂的腳步聲,大殿內的官員全部追了出來,紅着眼睛跪在她的馬車前面,丞相帶頭拱手發誓:“若公子,此去請您一定要保重,老臣再次立誓:只要臣等還在一日,就決不辜負若公子今日之舉、決不辜負戰死的将士跟百姓,待到公子再次歸來,我國必當海晏河清、江山永固!”
楚若掀開車簾,跪坐在車裏朝他們鄭重的拱手:“阿若此去,不知還能否得見此景,只願各位莫要忘了今日之諾,阿若便是客死他國,亦心甚慰,各位珍重!”
跪在地上的大臣久久未曾起身,直到馬車消失在眼前,才都嗚咽出聲,伏地痛哭不止:何等的屈辱啊,竟要親手将一個皇女充做皇子送入他國,一國安危竟要靠個公主服用禁藥來保!
丞相緩緩的站起身,堅定的看着馬車遠去的方向低喃:“公主,臣等誓死不違此諾,我們一定會收複江山國土,接您回家!”
馬車駛出皇宮踏入街市,路道兩旁擠滿送行的百姓,看到馬車過來紛紛跪下:“三皇子,保重啊!”
楚若挑起車簾看着兩旁那些半大的小子,也看清他們眼底的屈辱跟堅毅,不禁慢慢露出個笑容,有了這些希望,國土複興指日可待!
她放下車簾擋住眼中的銳氣跟淩厲,将袖子裏藏着的兵法書扔進碳盆,墨香急道:“公……公子,這不是您最喜歡的書嗎?”
楚若低頭攪動着炭火,意味深長道:“越聰明的人只會死的越早,一個愚笨的質子才能讓他們放下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