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手掌大權韓風雨
快雪時晴, 佳。
一輛黑色的馬車在雪地裏行駛。
昨日的雪,下了小半夜,薄薄的一層, 被馬車壓得咯吱作響。
趕車的車夫穿了一身黑衣,帶了個鬥笠遮住風雪。
馬車停在一座小樓前方,小樓的門是敞開的, 車夫跳下馬車,站在門前大喊:“花公子在嗎?”
“我在!”花滿樓從屋裏出來, 陸小鳳也跟在他後邊, 探頭探腦的。
車夫拿掉鬥笠, 露出真容:“我家主人是花家六公子的朋友,今日與六公子約好在城裏玩,特意差遣小的來問一聲,您二位可要一起?”
陸小鳳問:“是昨天那位戴面具的公子?”
馬車中傳來低沉的聲音:“是我。”
陸小鳳為人謹慎,原本在擔心有人假冒, 聽到韓風雨的聲音之後可以确定, 就是他本人在車廂內!
韓風雨的嗓音太特別了, 哪怕他的聽覺沒有花滿樓那麽好,哪怕他只在昨天聽過一次,也絕不會認錯。
“既然閣下誠心相邀,我們當然要去啦!”陸小鳳拽着花滿樓過去,讓他先進入馬車,接着自己也鑽了進去。
今天韓風雨穿着绛色外衣,大氅換成了雪白的狐裘,面具也換了一張, 這次的面具瑩白如玉,比昨日的更厚重些, 看不出是什麽材質。
陸小鳳好奇:“你為什麽總是遮着臉?”
“因為我不想讓人看到我的臉。”
“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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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不想讓人知道我的身份。”
“原來如此。”
韓風雨深深看了他一眼,“你是個聰明人。”
陸小鳳道:“很多人都這麽說。”
“這張面具可以遮住臉,卻遮不住其他東西。所以如果你猜出我的身份,也請當做什麽都不知道。”
“那得先看看你是什麽身份。”
“你會知道的。”
花滿樓坐在一邊,面帶微笑,安靜聽着兩個人的對話。突然感覺到手中一沉,一個溫暖的東西落入懷中。
韓風雨說:“湯婆子,拿着吧。你六哥不在,我自然該代替他照顧你。”
陸小鳳不知道他的身份,花滿樓卻清楚地很。
他也十分清楚,這個人的年紀,比自己還要小兩歲。
只是他的聲音太過沉穩,而且他确實是六哥的朋友,違和感倒不算重。
他抱着熱乎乎的湯婆子,笑着說:“謝謝。”
陸小鳳眨巴兩下眼,看着韓風雨:“我呢?就這一個嗎?”
“不錯,只有一個。”韓風雨說,“你若是想要,盡可以與你這位朋友拿。”
花滿樓笑道:“你若是找我要,我是一定不會給的。”
陸小鳳說:“我不搶你的,只想讓你分我一半,哪怕只暖一只手也是好的。”
馬車很寬敞,坐三個大男人也不顯得擁擠,車上也放了炭盆和熏香,裏面暖呼呼的,與外面相比就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陸小鳳也自然沒覺得太冷,只是配合朋友玩鬧罷了。
馬車行駛了好一會兒才停下。
韓風雨端坐在位置上,不動如山,“你們兩個下去打聲招呼吧。”
陸小鳳問:“你不去?”
韓風雨搖頭。
花滿樓已經下了車,陸小鳳也跟着下去,發現這裏竟是花宅。
他頓時明白,這位神秘公子為什麽讓他和花滿樓下來。也明白了為何他自己不來。
這個男人與花六童交好,想來花家人,應該見過他,花滿樓也一定認識他。
約好了花六童,一行人繼續走,不久後來到一座園林,園林前面站了十來個護衛,見到他們之後,弓腰迎了上來。
他們只認得花六童,也以為這群人以花六童為首,“花公子,我家公子已經等候多時了,您幾位請随我來。”
護衛自己為他們帶路,其餘人依然候在遠處。
花六童說:“讓他們別等了,那位爺已經到了。”
護衛覺得吃驚,他們按照主人家吩咐,留在這裏等待靖王殿下來臨,連眼都不敢多眨一下。
這冬天雪地的,連蟲子都少見,周遭更是一點動靜都沒有,靖王殿下怎麽可能已經到了?
花六童也猜到了他們的想法,笑着說:“那位武功很高,若是他不願讓人知道,是沒人可以發現的。”
護衛們見花六童說得篤定,又是天寒地凍的,誰也不願在這兒守着,對了幾次眼色,決定去旁邊的小屋裏避避寒。
陸小鳳把他們的小動作看在眼裏,擠了一下韓風雨的手臂,帶着俏皮的笑容,低聲說:“他們說的那個人,就是你吧?”
韓風雨給了他一個警告的眼神,沒有回答。
陸小鳳沒再問。
領路的護衛在前面走,幾個人跟在後頭,不一會兒穿過曲折的回廊,來到一座小亭子裏。
這亭子是開放的,明明與外界相連,卻不算冷。
亭子裏已經有兩個人在等待,見到來人之後,站起來打招呼。
步建白道:“怎麽樣,這地方不錯吧?既能賞雪,也不會挨凍。”
旁邊的劉罕站在他身後微笑。
花六童說:“确實不錯,有這樣一個地方,怎麽不早些拿出來?藏着掖着算什麽事?”
步建白道:“我倒是想,這不是才剛知道有這麽個地兒。六童七童,你們帶了朋友來?還有繼成呢?他怎麽還沒來?”
韓風雨說:“我這不是已經到了。”
步建白吓了一跳,“竟然是你!鬼鬼祟祟還戴了面具?快摘了,給我玩玩。”
韓風雨搖頭,“既然你這麽說了,那我得好好戴着,偏不給你玩。”
劉罕道:“你們兩個怎麽還這麽幼稚。”
韓風雨說:“這兒又沒外人,何必拘謹?莫非你們也要因為我的身份疏遠我?”
步建白說:“哪兒能呢,快過來做吧,別站風口上了。”
幾人來到亭子裏入座,過來之後才發現,這裏的位置別其他地方要高一些,可以看到四下的雪景。
不遠處還有一個池子在冒熱氣,應當是個溫泉。
步建白拍了拍手,周圍侍候的下人有一個跑走,沒一會兒來了一群美貌的妙齡女子,她們穿着粉色輕紗,站在稍下方的位置,對亭中幾人福身行禮。
步建白說:“往日遷就着你,淨弄些俗物了。今日必須風雅一次,我來唱曲兒,劉罕撫琴,六童吹簫,繼成,你必須拿出點才藝來。”
韓風雨想了想:“要不我吹口哨?”
步建白連連擺手:“算了吧還是,我看你還是老老實實在這兒坐着。”
陸小鳳覺得‘繼成’這個名字有點熟悉,再一想,這不就是靖王的名字麽!
靖王原本叫韓繼成,皇帝繼位後,他以避諱為由,強行給自己改成韓風雨。大家都說他自認為可以呼風喚雨,實際上也差不多,整個朝堂都由他一人掌控。韓風雨這個名字也就叫開了,反而很少有人知道他的本名。
這件事情鬧得很大,許多人都聽說過。
陸小鳳震驚了好一會兒,再看這位穿着白色狐裘的男人,果真是雍容華貴,風采照人。
只是靖王不是忙着打壓朝臣,與政黨争權、壓制小皇帝嗎?怎麽有空到蘇州來了?
這一點陸小鳳想不明白,不過他知道了韓風雨的身份,好奇心終于得到了滿足,也多少可以明白,韓風雨為什麽不願讓人知道他的身份。
他一定是偷偷過來的,如果朝中元老知道他離開,指不定會在背後搞小動作。
陸小鳳看向花滿樓。
花滿樓有些驚訝,不過驚訝的內容,并非是靖王的身份,“步公子竟然會唱歌!”
“我唱得可好了,花家弟弟,你就好好聽着吧。”步建白說完,看向陸小鳳,“你是花六童的朋友,還是繼成的朋友?”
陸小鳳說:“我是花滿樓的朋友,也勉強可以算是花六童和繼成的朋友。”
步建白笑道:“既然這樣,你便也是我與劉罕的朋友了。”
劉罕調了下音,撫弄琴弦,花六童以簫聲相合,底下的姑娘們翩跹起舞,步建白朗聲歌唱。
步建白這個人有很多優點,缺點卻只有一個——放蕩。
他不愛禮教法典,偏喜歡往青樓裏跑,聽姑娘唱曲兒,自己也學着唱。
步建白他爹不讓,他就偷偷過去,連這幾個好兄弟都沒告訴,韓風雨也是臨到京城之前才知道的,那時候步建白被他爹打了個半殘,躺在床上養了好幾天。
現在他總算找到發揮特長的舞臺,歌聲渾厚響亮,聽着還不錯。
韓風雨邊吃邊喝,聽着曲兒看着舞,旁邊的陸小鳳打起了拍子,對花滿樓低聲說:“這歌我也聽過!”
“哪怕聽過,你最好還是不要唱。”花滿樓嘆了口氣,很無奈的微笑,“你若是想唱,盡可以找無人的地方去唱。”
陸小鳳問:“我唱的不好嗎?”
花滿樓道:“你的聲音是很好的,調子也很準,只是不知為何,歌聲聽起來總有幾分別扭。”
陸小鳳跟着嘆氣:“唱歌是為了抒情,可我想抒情的時候,總是愛喝酒。我若是唱歌,定然是其他原因。”
花滿樓說:“所以你本就沒有想過在這裏開口。”
他們留意到韓風雨的視線,停下交談。花滿樓朝韓風雨笑了一笑,陸小鳳轉過頭去,首先看到的是他面前已經空了一半的盤子。
韓風雨注意到陸小鳳的呆滞,拿出帕子優雅地擦擦嘴巴,低聲道:“我修習的功法耗費太多,所以飯量比旁人大許多。”
陸小鳳好奇:“是什麽功法?我竟從未聽說過。”
韓風雨語速緩緩,很耐心解釋:“幼年時家中教習師父教了些外家功夫,許是我天賦還不錯,哪怕只是這樣修行,也能感覺到內力湧動。便将兩者合二為一,就這麽修行下來。此功法沒有名字,不過是強身健體罷了,不值得稱道。”
“你太謙讓了。若是你的功夫只是強身健體,那我豈不是猶如小兒嬉鬧?”陸小鳳覺得韓風雨這人還不錯,沒有傳言中那麽傲慢冷酷。
他擺擺手,對韓風雨說:“我們擠一擠,過來一起坐吧,這裏的東西分你吃。”
韓風雨沒什麽架子,從善如流做過去,來到陸小鳳旁邊,用筷子夾了片水晶火腿送到嘴裏。
陸小鳳看着他吃東西,突然覺得好像在哪裏見過。
不過等韓風雨慢條斯理地把一盤火腿吃完,又吃旁邊的糕點時,他就沒那個心思思考這些,只剩下驚訝了。
花滿樓提醒他:“陸小鳳。”
總盯着別人看,是不禮貌的。
陸小鳳驚訝地看向花滿樓:“這你也知道?”
花滿樓說:“我知道的事情,遠比你想象中要多。”
他自然是感受不到陸小鳳在看向何處,但他能聽到筷子與碟子碰撞的聲音,再加上這會兒陸小鳳沒有說話,以花滿樓對他的了解,猜也能猜得出來。
陸小鳳覺得花滿樓很神,“那你知道,那位戴面具的公子,如今看什麽嗎?”
韓風雨說:“你也可以喊我繼成。”
陸小鳳點頭,笑道:“好,繼成。”
花滿樓說:“莫非是在看我?”
陸小鳳說:“有些時候我總懷疑,你的眼睛是否真的看不到。”
花滿樓說:“我的眼是瞎的,心卻不瞎。”
韓風雨之前在吃東西,聽到陸小鳳的問話之後,才擡起頭看向花滿樓,想看看他是否真的對周圍感知那樣敏銳。
現在看來,花滿樓确實比大多數明眼人的觀察力都要好。
以後在他面前得小心點,千萬不能露了馬甲。
一曲過後,花六童、步建白、劉罕坐回來,他們的樂器被下人收走,在下方繼續奏樂彈唱。
花六童和韓風雨坐在一起,韓風雨跑了,還把桌上的東西吃了個大半,不禁眼角抽搐,看着坐在陸小鳳旁邊的瘦弱男人。
他怎麽吃這麽多!
步建白也注意到了,倒吸一口冷氣:“韓繼成,我們唱曲的時候,你究竟有沒有認真聽!”
“當然有,很好聽。”韓風雨理直氣壯,補充道:“很下飯。”
步建白:“……”
步建白說:“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竟是個飯桶!”
韓風雨認真地回答他:“大約是因為,你以前很少與我一起單獨吃過飯?”
步建白想了想,好像還真是。
平日裏的聚會,一次好多人,就跟昨天晚上那次差不多,大多數時間都在喝酒吹牛,想吃飽飯是很難的,所以大家去之前,都會吃點東西墊一下,根本看不出平時的飯量。
就算是這樣,韓風雨的體型配他的飯量,依然很不合理啊!
劉罕又讓人添了些飯菜上來,花六童那桌的也補滿了。
幾個人一邊吃飯,一邊聊天玩鬧,吃完之後,命人過來将東西撤掉,底下跳舞的女子也都走了,園子裏瞬間變得安靜。
劉罕道:“我聽說蔡京一派,準備推選一個叫傅宗書的人上來。”
韓風雨說:“沒聽說過。”
“他現在在吏部擔任給事中,平日裏低調地很,極少與人來往,實際上蔡京非常信任他。”
劉罕的父親是分巡道,由提刑按察使司管理。按察使司和布政使司,這兩個機構是各省的最高司法和行政機構,一般是由都察院派遣到各地的禦史擔任。
昱國有點重文輕武的意思,但是監察的官員比文官職責更大。
自開國起,太.祖皇帝設立了很多檢察機構,其中京城就有東廠和錦衣衛,還有六科分別檢察六部,以及禦史來監察六科。
負責監察的官員,品級都很低,但是權力大得很,哪怕做實事的官品級比他們高,一樣能管得着。
只有在每四年一次的京察考核才能制約他們,負責京察考核的人員,是在禦史中挑選出來的。
地方上負責軍政的,就是分巡道,歸按察使司管。交好上司,打點好關系,論起消息靈通程度比行省的長官都大,同時他也與京城的都察院有聯系,消息大致靠得住。
韓風雨仔細想了想,還是沒什麽印象,“這件事情我記下了,看日後哪些人敢保舉他,也省的再查。”
劉罕便不再說話了。
韓風雨看着陸小鳳緊緊皺眉,欲言又止,但始終沒有開口,忍不住點他的名,“陸小鳳,你想問什麽,就直接問吧。”
陸小鳳說:“真的是靖王殺死的蔡京?”
韓風雨:“……”
韓風雨想起來,自己還是‘玉楓’的時候,陸小鳳滔滔不絕講了很多有關六分半堂和金風細雨樓的事情,最後信誓旦旦地說,是靖王殺死的蔡京。
沒想到才幾天過去,他就用靖王的身份與陸小鳳見面了。
嘴角勾起愉悅的弧度,韓風雨說:“你覺得呢?”
陸小鳳怎麽想,都覺得很有可能。
諸葛神侯如果派人暗殺,有點說不過去。而且蔡京必定對他們有所防備,一擊得手的可能性很小。
至于靖王身邊有哪些高手,陸小鳳還不能确定。
他能肯定的是,靖王本人就是個武功超絕的高手。
如果是靖王親自幹的,一切都說得通了。
陸小鳳露出智慧的微笑,一切盡在不言中,“我明白了。”
韓風雨雖然不知道他明白了什麽,為了不顯得自己太傻,也跟着一起笑,氛圍分外和諧。
聊完正事,步建白邀請他們去溫泉泡澡:“我早已讓人在裏面加了些滋補的藥材,如今氣味并不濃厚,只有強身健體之效,最适合繼成這樣的習武之人!”
韓風雨說:“你們幾個去吧,我已經離開太久,得準備回去了。”
步建白驚訝:“這麽快?”
韓風雨說:“明日早晨有朝會,必須趕回去。我就不多陪了,改日再回來看你們。你們若是去京城找我,也随時歡迎。”
陸小鳳說:“你現在走,豈不是要連夜趕路?”
“不錯。”韓風雨說,“幸而蘇州離京城并不遠,用不了多久就會到的。”
步建白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保重。等我複習好了,就去考科舉,到時候可要幫兄弟一把。”
“我不。”韓風雨說:“你自己好好努力,不要指望我。”
步建白給他一拳,“臨走了也不說點好聽的。”
韓風雨反手按住他的後腦勺:“你說的什麽話?快呸呸呸,太不吉利了。”
步建白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也覺得有點害怕,趕緊呸了三下,不敢亂說話了。
他們送韓風雨離開,等人走遠之後,回來繼續商量着泡溫泉。
陸小鳳滑落在水池裏,兩只胳膊搭在池壁上,感嘆:“權力有什麽好?一旦沾上,就再沒法放手了。”
不管是主動還是被迫,放棄權力就意味着被政敵傾軋,如果能放下一切安然歸隐倒好,若是攤上個小心眼的仇人,絕對會打擊報複,不把人整死絕不罷休。
在朝堂上混的,有幾個心慈手善之徒?
花滿樓淺笑着:“可若沒有權力,也難以找到這樣好的溫泉,在下雪天舒服地泡澡。”
陸小鳳道:“說的也是!”
韓風雨回到京城府邸時,已經是半夜。
他依然是先吩咐下人燒水洗澡,洗去路上塵土,順便暖暖身體。
做封建地主就這點好處,普通人家柴火省着用,幾個月才能洗一次澡,天氣冷了之後,甚至有可能連續半年不洗。
頭發太長,洗起來很麻煩,但是紮起來髻在頭頂,什麽都看不出來,生了虱子就拿篦子篦一篦。
官員們的休沐,就是專門給他們放假,讓人回去洗澡洗頭走親戚。
韓風雨三天洗了兩個澡,感覺非常清爽。
洗完後擦幹頭發,倒頭就睡。
可能是這兩天趕路累的,也可能是在長身體,第二天醒的時候,竟已經日上三竿。
韓風雨喊來周管家,問他,“下朝後,有誰留在宮廷不曾離開?”
周管家說:“馮閣老依然在宮裏。”
馮閣老本名馮乃文,是建極殿大學士,內閣除了首輔江如卿就是他說了算。
說起來馮乃文還是韓風雨的親戚。
他和馮太妃是表親,按照輩分,韓風雨應該喊他一聲表舅。只不過馮太妃與馮乃文家的關系并不好,兩家基本沒有來往,韓風雨也就當沒這個親戚,将他劃分到略帶敵意的同事裏。
韓風雨問:“只有他自己?”
周管家說:“是。”
韓風雨揉了揉額角,“既然這樣,今天就不進宮了。去煎碗姜糖水,本王昨夜吹了風,有些頭疼,就在寝殿用餐。對了,把沈學林叫來。”
“殿下很難受嗎?可要小人去喊太醫過來看看?”
“不必了。”韓風雨揮手,讓他退下,“只管照本王說的做。”
周管家離開之後,韓風雨又在床上癱了會兒,直到姜水熬好才起來。
他實在不喜歡姜味,但是偏偏每次受了涼,一喝姜水準能好,只能捏着鼻子一口氣喝光,咽下去之後,不敢久等,直接幹掉一塊甜甜的蜜餞,才把姜味壓下。
如果這時候反胃,可能就連同那碗姜汁帶甜食一起嘔出來了。所以韓風雨不敢回想剛才做了什麽,又喝了點蜂蜜糖水壓了壓,接着拿起筷子吃早午飯。
沈學林來的時候,韓風雨剛把飯吃完。
“殿下,怎麽這個點就用膳了?”
韓風雨說:“今日起晚了,與早飯一起吃的。”
沈學林關心了他幾句,之後道:“殿下喊卑職過來,可是為了哪只狗?卑職來的時候,怕被人發現,沒敢帶它出門,如今它仍在府中休養,每日都有按時上藥。”
“狗的事情過會兒再說。”韓風雨讓他過來坐下,倒了杯茶推過去,“你覺得陸小鳳武功如何?”
沈學林毫不猶豫:“及不上殿下您!”
“與你相比呢?”
“這個……卑職遠不如他。”
韓風雨沉吟,“錦衣衛中,有幾個能與陸小鳳相當?”
陸小鳳的絕招是個被動技能,除去靈犀一指,憑借內力和輕功能勝過他就可以。
沈學林想了想:“卑職手下沒有這等能人。如果殿下需要的話,或許可以去林指揮使那裏問一問。”
林指揮使就是那天搜尋劉太妃宮殿的林津。
林津三十出頭,姿态甚佳,武功也不錯。可惜他是韓風雨的敵人,絕無可能擔此重任。
韓風雨搖頭。
沈學林觀察他的臉色:“卑職鬥膽問一句,您找人是為了……”
“監視陸小鳳和花滿樓。”韓風雨說,“這兩個人接觸的人,說過的話,全都要記下來,彙報到本王這裏。”
沈學林松了口氣,“若只是監視,應該不難。卑職手下的将軍,也有幾個機靈的,最擅長追蹤,學過唇語,眼神也不錯。”
韓風雨想了想,同意沈學林派人過去。
這個将軍武功不太高,容易被陸小鳳抓住。
不過陸小鳳已經知道了他大號的身份,哪怕知道這位錦衣衛是自己派過去的,也不會太過疑心。
畢竟韓風雨不想說出自己的身份,當時的幾個朋友裏,只有陸小鳳是最近才認識的。既然是朋友,那就不能滅口,找個武功低微的人監視他的言行,故意讓陸小鳳發覺,做出友好的提醒警告也很正常。
将事情安排下去,韓風雨又睡了個回籠覺,再次醒來,頭已經不疼了。
還是要追在韓繼興屁股後面操心,換了件衣服,韓風雨就進宮去了。
韓風雨到的時候,太傅正收拾東西要走,見到他之後行了一禮,“靖王殿下。”
“神侯有禮了。”韓風雨回禮,“神侯若是不急着走,不妨留下來,與本王說說陛下的課業。本王今日進宮,便是為此事而來。”
諸葛正我說:“殿下費心了。”
韓風雨讓王安帶這韓繼興出去玩,他和諸葛正我在書房,面對面談話。
韓繼興在外面,看着兩人隐隐約約的影子,越看越覺得恐懼,玩都玩不下去了,恨不得立刻去做功課,好在二人談話結束後少挨點罵。
于是他就真的放棄玩耍,在書房旁邊的假山上找了塊還算平整的時候,趴在上面寫策論。
王安看得于心不忍:“陛下,這天寒地凍的,您這又是何必呢?”
韓繼興吸了吸鼻子:“王伴伴你不懂。朕這麽做,也是為了朕的明天。”
諸葛正我簡單說了下韓繼興的學習情況,一切都在韓風雨的預料之中。他并沒有太大反應,只是與諸葛正我讨論了一下小皇帝的性格,制定更适合他的學習計劃。
兩個人早就有這種想法,很快就達成共識。
這個話題就此結束,諸葛正我又要走,韓風雨說:“神侯請稍等。”
“殿下還有何事?”
韓風雨道:“吏部有一個叫傅宗書的給事中,神侯可曾聽說過他?”
諸葛正我想了一下:“是有這麽一個人。”
韓風雨說:“本王聽聞,這個人與蔡京關系頗深。蔡京一黨,正謀劃着推舉此人出來,成為新的黨首。”
諸葛正我表情嚴肅:“殿下從何得知?”
“這個神侯就不用管了,本王可以保證,這消息有八成是真的。”他說,“群龍無首,猶如一盆散沙,若那些人不願放棄,必定會推選出新的首領。這個消息于神侯而言,有利無害。”
“殿下為何告訴我這些?”
“神侯可能不信,本王并非參與黨派之争,私心裏也明白您忠于昱國,是個精明能幹的好官。蔡京他們做的事情,本王多少也了解一些。昱國最需要的是哪一種人,本王心底還是很清楚的。”
諸葛正我目光銳利,直視他的雙眼。
片刻之後,緩緩道:“蔡京之死,莫非真是殿下所為?”
“????”
韓風雨做夢都沒想到他會問出這樣的話。
蔡京不是你派人殺的嗎?
陸小鳳這樣問也就算了,為什麽你也這麽問啊?
韓風雨意識到不對勁,“今日之前,本王一直以為是神侯動的手。”
諸葛正我面色凝重:“莫非,還有另一方人躲在暗處?”
“為什麽不能是蔡京黨做的?”
“殿下的意思是,蔡京果然是假死?”
韓風雨搖頭,“仵作已經驗屍,本王也派人确認過。這樣重要的事情,神侯定然也不敢倉促了事,一定也一樣仔細盤查過。這種情況都能讓蔡京假死逃避,有些說不過去。本王的意思是,許是蔡京一派,內部也有矛盾。”
諸葛正我恍然大悟:“只要看看接下來會是誰露出頭角。”
“有八成可能是傅宗書。”
“多謝殿下提醒,我會讓六扇門來查這件事情,絕對會把事實真相弄明白。”
韓風雨做作地擺出了個悲傷的表情,“蔡閣老為國操勞了一輩子,絕不能死的這樣不明不白!”
諸葛正我沒有配合他表演,只是行了一禮,告辭離去。
他一出門就看到趴在石頭上寫作業的韓繼興,頓時疑惑:“陛下在這裏做什麽?為什麽不到暖和的地方去?”
韓繼興凍得手都紅了,瑟瑟發抖:“哥、哥哥生氣了嗎?”
韓風雨也出來了,聽到他的話,皺了下眉,“我為何生氣?你還不快起來,這個樣子成何體統。”
韓繼興抹了把鼻涕,慢吞吞站起來。
韓風雨過去把他抱住,熊弟弟整個人都被凍透了,身上一點暖和氣都沒有。
他捂住弟弟的手,對諸葛正我道:“太傅慢走。”
諸葛正我有點憂慮,點了點頭便離開了。
韓風雨把韓繼興帶回寝宮,讓太監端熱水來,把他泡在桶裏洗刷了一遍,韓繼興身上才暖了起來。
“穿這麽少呆在外面,你是傻子嗎?”韓風雨指責他,“以後不準這樣,若是生病了該怎麽辦?”
韓繼興眼睛一亮,“生病的話就不用讀書啦!”
韓風雨拍拍他的腦袋,“這裏面裝的是水嗎?誰告訴你生病不用讀書的?你若是生病,我就帶你去母親那裏,讓母親看着你喝藥,我親自來教你治國策論。”
韓繼興恹恹地在水裏拍打手臂,濺出一連串水花。
韓風雨剛想讓他安分點,就聽到熊弟弟語氣低落:“為什麽哥哥你什麽都會,朕就這麽笨呢?”
“你哪裏笨了?”韓風雨沒想到他竟然有這種想法,摸摸他的腦袋,“你不是挺聰明的嗎?如果你笨,皇伯伯怎麽可能讓你來做皇帝?”
韓繼興說:“可是朕什麽都不會。”
“那是因為你年紀小。”韓風雨說,“我要比你早出生七年,還不如你,那我的臉面往哪兒放?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
韓繼興仰望他,“你像朕這麽大的時候怎麽了?”
韓風雨說:“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早就學業武功都有造詣了。我哪裏跟你似的,每天就知道玩,什麽都不學,就知道調皮搗蛋。你要是真的覺得自己什麽都不懂,那你就學啊!白浪費了這麽好的天賦,知識還能自己跑到你腦子裏去不成?”
韓繼興再次把兄長惹火,賣慘不成,還挨了一頓教訓。
等訓完熊弟弟,韓風雨才想起來,還有正事沒做。
“馮閣老又找你做什麽了?”
“他說金國有人來勸降,應該考慮一下,直接投降能省下好多事。”
“他倒是省事。”韓風雨說,“你怎麽想的?”
韓繼興語氣軟弱:“朕覺得,馮閣老說的有幾分道理。”
韓風雨神色漸漸變得凝重,“韓繼興,有一件事情,你必須得清楚。你是這個國家的主人,并非生來如此,也不是因為皇伯伯看重你,所以才成為一國之主。”
“那是因為什麽?”
“這個國家需要你,你才變得尊貴。如果放棄了你的國家,你什麽都不是,連活命的機會都沒有。”
馮乃文竟然敢跑到他弟弟面前說這種話!
這個人絕對不能留,必須把他弄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韓風雨:沒錯我就是幹飯人!
關于“萬福”,這個禮儀我本來以為是清朝才有的,後來看水浒傳,魯智深拳打鎮關西那裏,金翠蓮對魯智深萬福過。所以應該是宋朝或者明朝就有了。
還有一個禮儀叫“唱喏”,前文也提到過。這個禮儀是宋朝就有的,需要彎腰,然後口中念“喏”,明朝的時候依然有,但是只有動作,沒有聲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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