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拯救癡情
“你不知道, 我第一次見她,是在城外的游船上,那些人逼她做茍且之事, 言談無禮,辱及先人,她寧死不屈, 跳河被我救了起來。”孫英珏嘆息, “好好的大家閨秀, 落到今日,如何不讓人唏噓。我把她救起來, 她說哭着說, 何必救, 早晚都要面對那些不堪的事情, 不如死了幹淨。”
“我既然救了她, 就不能突然放手,不然與殺人何異?”小長興侯是真看不得這種事情, 想想不久之前還是三品大員之女, 如今家世地位遠不如她的公子哥都來欺辱她。世上就是有這種人,專門找落地鳳凰欺辱,滿足自己的變态心思。
“嗯, 确實值得同情。”遲生點頭, 表示贊同。
孫英珏接着傾訴:“後來我才知道,落入風塵的女子求生是如此艱難。既然我救了她,就有責任, 不然……我真的不敢想, 那樣柔弱無依的女子, 若是沒有我, 她該怎麽辦?”
“咳咳——你說的對。”遲生本來想笑的,但忍住了,變成咳嗽。
不對啊,大兄弟,你是怎麽搞的。救人還救出不對來了,救出累贅來了。遲生見多識廣,對這種套路也清楚。但不能直說,孫英珏現在是完全沉進去了。侯爺、侯夫人難道看不清嗎?他們還是至親呢,他們勸都沒用,遲生不覺得自己這八竿子打不着的朋友能勸動。
“是吧?我就知道你心腸軟,是站在我這邊的。”孫英珏頭一回遇上支持他的,如同找到知己一般,滔滔不絕說起陳妙音的善良、無辜、柔弱……
等等,無辜?
遲生只能給他講道理:“小侯舊獨爺,這事兒呢,分情況。第一種,陳姑娘是真的無辜,養在深閨,不食人間煙火。雖然她也享受了民脂民膏,但不是自己主動的。雖然說起來很讓人不高興,多少百姓因陳法家破人亡,他的女兒卻能活着。但有什麽辦法,只當她不存在吧。”
“第二種,妙音仙子知道陳法種種事跡,卻沒有揭發,享受百姓供奉,卻把人往死力糟踐。這樣的人可稱不上無辜。當然,我相信她肯定是第一種,你的眼光我是相信的。但是別人不一定啊,人總是帶着偏見的,你不證明給外頭人看,大家只以為你色迷心竅,反而加倍的排斥陳姑娘。”
“她當然是無辜的。”孫英珏肯定道:“即便落入泥沼,她也不肯同流合污,連個小丫頭都收容幫扶。她現在身邊伺候的小丫頭就是被人虐打,她撞見了,才收留在身邊的。一個黃毛丫頭,現在臉頰都養出肉來了。她那麽善良,身處險地,仍不忘伸出援手。”
“那你該和侯爺、夫人講清楚啊。”
孫英珏揉着腦袋,無奈嘆息:“我說了,爹娘不聽啊!”
“侯爺、夫人沒見過真人,又早存偏見,說不定還以為是陳姑娘故作姿态。”
“就是,就是。”孫英珏簡直要拉着遲生的手拜把子,“還是你懂我。”
大可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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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生追問:“你打算怎麽安置她呢。她現在身份戶籍可做不了你的妾室,你把人養在外頭,鬧得這樣大,不好收場。”
孫英珏也後悔,“我之前想着,等時過境遷,找人疏通,把她的身份替換出來。”
“不可能。誰給你出的馊主意,你這癡情種的事跡,就是再過二十年都有人講給小輩聽,過不去。你但凡敢去疏通關系,被人拿住把柄世子之位還想不想要了。”
“可是,我不能讓妙音一輩子是這樣的身份,受人白眼啊。”
“陳妙音不是讓你養在外頭了嗎?還有人找上門去給她難堪?誰這麽不給你面子?你別客氣,把人報出來,我幫你出氣。”遲生一副要為好兄弟撐腰的架勢。
“不是,沒人打上門。是妙音自哀身世,吃不下睡不着,現在都卧病在床了。”
“吓我一跳,我還以為有人故意和你過不去呢。”
“也不是沒有。我明明已經把妙音接出來了,可懷遠侯府公子為首的那幾個人不依不饒,非要點妙音表演,逼着教坊司的人去接妙音。妙音身在賤籍,推脫不得,只能含淚受辱。我也好聲好氣和懷遠侯府公子說過,他記恨妙音父親做局,險些讓宣德侯府世子入罪的事情,不肯松手。”
宣德侯世子作為欽差,奉命查案卻出了纰漏,陛下很不滿意。但還是看在侯府先輩于國有功的份上,只重處了犯事的三公子。世子雖有不察之過,但事後能及時把庶弟和證據交給京兆府,自己也進宮請罪,勉強算将功補過。加之他家的糟心事,皇帝也頗為同情,重申了他繼承人的位置乃是朝廷律令、宗法制度所在不容更改。
繼承人之位坐穩了,宣德侯府卻被降位伯爵府,原世子現在連一句“世子”都不能稱。他又表現出能力不足,官位左遷。這些事情,多是由陳法做局蒙騙引起的。
而懷遠侯府就是現任宣德伯夫人的娘家,做舅舅的給自己外甥撐腰,遷怒到陳妙音身上,合情合理,連孫英珏都沒辦法反駁。
遲生轉了轉腦子,決定不亂發散,圍繞中心,只問:“你打算怎麽辦?先前的打算辦不成,就不要說了。”
“我想娶她。”
幸虧沒有喝茶,不然就噴了。
遲生看了孫英珏一眼,一言不發,起身就走。
“木二,別走,你幫我想想辦法。”孫英珏一把抓住人。
“撒手!趕緊的!要讓侯爺、夫人知道,還以為是我撺掇你呢。撒手!你自己發瘋,不要把我拖下水啊!”遲生甩不脫,又不能上對敵手段,無語問蒼天。
這都是什麽人間疾苦啊!我為什麽要和這傻逼多說!我就該進門就動手,打一頓給孫嗣音出氣,事情就了結了啊!
“我爹就是因為我說要娶她才砸了院子。”孫英珏讪讪道:“我爹氣壞了。”
“沒吐血是他老人家身體好。”遲生照着孫英珏的手,狠狠給了兩巴掌,才把自己的袖子搶救出來。
“木二,我不是異想天開,我有計劃的,你幫我參謀參謀。我剛開個頭,我爹就砸了院子,還給了我一耳光,我是沒人能商量了,咱們是朋友,我只能信你了。”
“我可以現在割袍斷義。”遲生面無表情道。
“真的,你先聽我的計劃。今年太子大婚,陛下已經下旨開恩科。到時候,肯定會有大赦……好吧,不是肯定,但找禦史進言大赦,總不是問題吧。”
“別忘了有個詞叫十惡不赦,不道是十惡之一,殺一家非死罪三人及肢解人就算不道。陳法所作所為,死的三十個、三百個百姓都有了。”
“我又不是給陳法翻案,妙音是被連累的。我若是肯出重金贖買,也能救人。她只是女眷,往日沒有惡行的。”
別說,這麽操作真的可行。但是讓一個犯官之女來做未來侯夫人,長興侯府這是自絕于交際圈啊。萬一真讓他做成了,致仕養鳥的老侯爺,都要被氣死。
侯爺上輩子造孽,這輩子遇上個這樣的兒子。如果這樣,他肯定寧願讓庶子繼位。就是侯夫人也不能反對,誰讓自己兒子糊塗。遲生都能猜到孫英珏執迷不悟的後續反應,侯夫人會挑一個孝順的庶子,把娘家侄女嫁過來,讓兩家重新通過血脈姻親的方式聯合起來。這才是最符合利益的做法,孫英珏蠢,但不能把兩家的尊嚴都扔在地上踩。
這是旁人的家事,該不該參與呢??
遲生看着孫英珏認真的臉龐,眼睛裏真的有光,他在為他的愛情努力。遲生裝作時空的模樣,沉吟半晌才道:“也不是不行。”
“真的,你願意幫我?木二,我就知道你不類凡俗,你和他們不一樣!”
“打住啊!”遲生狠狠翻了個白眼,“我只是說有可能,不是非要幫你。你首先要證明,陳姑娘不是心思惡毒之人,對其父的罪行也不知曉,對你是真心的。滿足這三條,我才肯幫你救人。”
“沒問題!妙音漂亮又善良,真的,我改日引你們認識,你就知道了。”孫英珏不把遲生的白眼放在心上,興致勃勃籌劃起來。
“別瞎忙,既然我答應了,就不會半途而廢。首先,你要先去給音音賠罪,不管怎麽說,你下她面子,就是你不對。剛剛進門,她第一句就問你怎麽樣,關心之情溢于言表,你當哥哥的也不能太拉胯。”
“是,是,是,都是我不對,我馬上去和小妹道歉。”
“其次,你要去查一查陳姑娘往日的事情,這也是說服侯爺、夫人的重要籌碼。你說她好,侯爺、夫人說她不好,這都是一面之詞,但是證據是不會說謊的。有了實證,我幫你說話,也能有個落腳點。”
“好,好,好,都聽你的,你主意最多的,都拜托給你。”孫英珏現在是一切行動聽遲生指揮,只要她能幫自己如願。
“但是,這件事不能讓陳姑娘知道。我們的初心是證明她無辜善良,是做給長輩們看的。但在陳姑娘看來,這就是不信任她。我聽你說起來,她是敏感多思的性格,又遭逢大變,若是讓她知曉,心裏不痛快,身子也跟着不好,何必多此一舉。”
“沒問題,我聽你的。”
“你身邊有人手嗎?能去湖南調查嗎?要找信得過的人,別讓人糊弄了。”遲生強調。
“我身邊人都是祖父、父親安排的,若是讓他們和長輩告密,查出來的結果不一定是真的。”孫英珏一雙眼睛亮晶晶得盯着遲生,言下之意不必說。
“我真是欠了你的,看在音音的面子上啊!”遲生應下從他這裏出人。
“行行行,木二,若我真能如願抱得美人歸,你就是我最大的恩人。”孫英珏喜得原地蹦起來,“多謝,多謝,真朋友,好兄弟!”
“別嚷,小聲點,你剛和侯爺對着幹,現在對我這麽好,我去侯爺、夫人面前都不知道怎麽開口。總之,你先給我裝乖,讓侯爺夫人消氣了,後續的事情才能辦。”
孫英珏點頭如小雞啄米,也不陰沉怪異了,說話也動聽和煦了,叫下人進來收拾房間,他要重新沐浴更衣,去找妹妹賠罪。
遲生從他院子裏脫身,去拜見侯夫人。
侯夫人歪在床上,頭上綁着一條抹額,臉色蒼白,也沒換見客的衣裳。“對不住木二姑娘,失禮了。”
“夫人不要這樣說,我與音音交好,這是我該做的。都是我該做的。”
侯夫人緩緩搖頭,聲音虛弱:“叫我伯母舊獨就是,我與你母親也曾一起求學。”
“伯母~”遲生轉頭對孫嗣音道:“我勸過你哥了,他知道錯了,正準備沐浴更衣後正式給你賠罪呢。你可不要太心軟,那麽容易原諒他,多抻一會兒,不然都對不起我說幹了口水。”
孫嗣音露出笑容,想起在母親病床前又不好意思得壓制住,心情還是很好的。她什麽都不知道,只以為是哥哥和自己拌嘴,現在閨蜜已經幫自己找回場子了,那為難一下哥哥,事情就過去了。父親、母親也不會為這事生氣,哈哈,一切都過去了,完美。
侯夫人卻是明白人,對女兒道:“音音啊,你先回院子去,把架子擺足了,不許輕易原諒他。”
“是。那母親好好休息,遲生,你和我一起……”
“你先去吧。木二姑娘好不容易來一趟,我多留她說說話。”
孫嗣音退下,侯夫人仔細看了看遲生的容貌,拉住她的手,喟嘆道:“音音交的良師益友,多謝你了,孩子。”
“伯母,我們是朋友。”
“朋友,朋友好啊,人一輩子若是無三五知己,人生該多無趣。音音有你這樣的朋友,我也放心了。”侯夫人拍着遲生的手背,“原是我這做長輩的不好,你們姐妹來京城多日,也未照料半分,對不住當初與你母親一同求學的情誼。”
“我們過得挺好,帝後寬和,諸位殿下友善,各家叔伯都很照顧我們。”遲生是不把長輩有交情當真話聽的,當年戰亂未歇,世女在京城待了不到一年,哪兒來的交情。
“這就好。看到你們小輩日子順遂,我也就放心了。可惜我那孽障,鬼迷心竅!”侯夫人眼含期待:“若是可以,求你幫忙勸勸他,令他遠離那妖女。你能勸他給音音道歉,想來你的話他能聽進去幾分。”
“夫人,我正是為此時而來。這是侯府家事,我本不該摻和……”
“不,是你熱心腸,如今他那樣子,誰肯真心勸他,看熱鬧的居多,落井下石的也不少。你若有辦法,直接去辦,不管辦得成辦不成,我都不會怪你。”侯夫人通情達理,做事也敞亮,先把話放在這裏。
侯夫人這樣的态度,也給了遲生一顆定心丸,把剛才和孫英珏的對話說了。
“伯母,我們都猜那位妙音仙子不是善茬,但打老鼠怕傷着玉瓶,現在最重要的不是證明妙音仙子的不妥,而是讓世兄從魔怔中清醒過來。不是我危言聳聽,萬一我們證明妙音仙子心思歹毒,從頭到尾都是算計,世兄會不會受打擊過重,認為世間女人都不可信,世上再無真情,傷心了,不願意成親,甚至想要出家避世……不是沒有可能。”
“正因如此,我和侯爺才不敢大動幹戈。”不然,豈容那妖女存活于世。
“事到如今,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若是伯母願意,可試試我的辦法,先放松對世兄的管制,剩下的事情,交給我來辦。”
“好,那就交給你了。有你這樣的朋友,是我一雙兒女的福氣。”侯夫人握緊遲生的手,把希望都交托到她手上。
實在是侯府拿孫英珏沒辦法,道理都知道,可是打也打了、罵也罵了,總不能真的打死他吧。關禁閉、斷飲食、跪祠堂,請朋友來勸,找說書人拆解歡場女子騙人的手段……都試過了,沒用!
侯府還不敢把事情鬧得更大,如今已經很難收場了。在沒有下定決心廢除孫英珏的世子之位前,他的名聲就是侯府的名聲,聲譽何其重要。
遲生應下,出了長興侯府,直奔懷遠侯府。
“木二,你怎麽來了?”來接待遲生的侯府公子也行三,他是三十多歲的人了,已經蓄起胡須,顯得穩重。
不過輩分和胡子沒關系,這位三公子,遲生也叫世兄。“世兄啊,我剛從長興侯府出來。”
三公子立刻冷了臉,“你也是來勸和的。”
“世兄明鑒,我與長興侯府大姑娘是密友,她哥哥這幅樣子,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免不得要來走一趟。”
懷遠侯府三公子直接端起茶杯就要送客,遲生上前一步按住,“世兄,我就坐一盞茶的功夫,等我把茶喝完就走,中間不說一句話,行不行?”
懷遠侯府三公子,和宣德侯府那個敗家玩意兒三公子可不是一回事兒,看遲生說的誠懇,就點了點頭,“本不關他的事,他自己跳出來英雄救美,受了教訓,怪不得旁人。”
“是,是。”遲生附和兩聲,就不說話了,看牆上書畫打發時間。
三公子也不是不通禮數的人,看遲生這幅作态,知道她是礙于長興侯府情面,不得不走一趟。大家都是勳貴圈子裏的,這種人情難免,如果遲生不求情說和,那他們還是可以說話的。
三公子就挂在會客廳的書畫,與遲生交流起來。三公子沒領實職,只得了一個勳官職位,過富貴閑人的日子,于書畫一道相當有造詣。
所以,他才那麽有空,跑去堵孫英珏和陳妙音。
東拉西扯說了一會兒話,遲生說到做到,并不求情,到點就要告辭。這倒讓三公子不好意思了,親自送到門口,歉意道:“木家二妹妹原宥我失禮了,下回定請二妹妹過府再聚。”
“理解,世兄客氣了。我們雖是同輩,但您年歲長我一輪,我如此登門,已是失禮,不怪世兄。”遲生笑着行了個福禮。三公子叫她木二,她就抱拳行男子禮;三公子待他溫和客氣叫妹妹,她就行女子禮。
遲生試探了一回,明白懷遠侯三公子是真打定主意給孫英珏一個教訓。他們未必不明白陳妙音不是好人,但炒作陳妙音的名氣、羞辱她又不讓她傷筋動骨,正好能蠱惑陳妙音死死扒在孫英珏身上吸血。
不知侯夫人是怎麽操作了,沒過幾天,孫英珏就解除禁足。能自由活動之後的一件事,孫英珏請遲生去見陳妙音一面。
孫英珏把陳妙音安置在南城一個小院裏,小小巧巧的二進院,只有陳妙音一人居住,孫英珏給她配了丫鬟婆子,唯二的男人只有看門的老蒼頭和他才六歲的孫兒。
遲生進到小院,楊柳婆娑、鮮花繁盛。
孫英珏指着院子裏的花草道:“這些都是妙音種的,院子也是她布置的,她實在是蕙質蘭心的好姑娘。”
走到正堂,牆上還挂着蘭草圖,看落款,也是陳妙音的習作。陳妙音一襲白衣,袅袅婷婷從後門走出來,皮膚白皙、儀容優美,她的眉微微蹙着,眼眶有些泛紅,整個人呈現一種病如西子的柔弱之美。
“啊——”看到遲生,陳妙音短促驚呼一聲,立刻背過身去。
“妙音,你怎麽了?”孫英珏連忙問。
“孫郎怎可領外男來見我?我知自己如今身份微賤,可孫郎明明答應過我……罷,罷,是我癡心妄想,世間哪還有真情。我立刻收拾東西會教坊,但讓我陪客,是絕不可能的。”陳妙音話中都帶着哭腔。
孫英珏哭笑不得,連忙解釋:“妙音,你誤會了,這是木二,安國公府的二姑娘,她素愛男裝打扮。”
“真的?”
“真的,不信你轉過來看看。”孫英珏走到陳妙音身邊,想扶又不敢扶,只能用鼓勵的眼神望着她。
陳妙音這才轉過身,仔細打量遲生,半響,才微微福身,口稱:“見過木二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