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醫院空蕩寂寥的長廊裏，真實存在的仿佛只有鞋底接觸地板時發出輕微的響動，循着門前的牌子走去，終于來到了‘仁王王國’。
夏熏望着上面扭曲的字體，輕笑，“看來你不需要太多擔心。”
“錯，我可是重傷到快死了，puri~”仁王雅治拉開門，佯作嚴肅的反駁道，嘴角微微彎起的弧度卻讓人輕易看出他的不正經，“不然夏熏怎麽會來探望我？”
夏熏并不與跟他争辯，似乎生來便淡泊恬靜，她從來不喜歡與人争辯任何事，包括昨天仁王雅治發郵件說自己命懸一線，而今天卻生龍活虎的站在面前。
大概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詐欺師少年特別喜歡在她面前随意扯謊，以期待女生突變的臉色，可惜目前為止，他都沒有成功過。
把百合花安置在花瓶內，夏熏打量着簡約清爽的房間，視線掃過白色的布藝沙發和上面精細的紋路，以及牆面線條別致明暢的裝飾，最終總結道，“風景不錯。”
仁王坐在床沿，聞言轉頭向女生望去，“夏熏，不了解的吧。”
經常挂着笑意的嘴角微微向下彎着，銀白發少年的輪廓在光影中清晰分明，卻籠罩着一層揮之不去的憂郁，“精神上的孤獨，其實更要厲害百倍。”
夏熏把花瓶放在窗臺上，注視着他，靜默無言。
“puri~”沉悶的氣氛維持了一會，詐欺師少年突兀的笑了一聲，略帶失落的抱怨，“反應真冷淡。”
剛才的陰郁，仿佛只是少年又一次編織的幻覺。
“不過我很厲害吧？”仁王轉頭，咧開嘴角笑的肆意，“我可是現在U-17合宿裏，唯二打入一號場的國中生呢……嘛，這點上，算不算贏了部長？”
夏熏溫和道，“恭喜仁王君了。”
仁王細長的眉梢微微向上挑起，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麽事情，話鋒一轉，“聽說高等部出了一樁醜聞？”
滑膩柔軟發帶在風中揚起了優美的弧度，夏熏關上窗戶，終于讓那一抹黛色安靜下來。
“你收到消息的速度挺快。”女生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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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立海大最權威的消息網正好在我們社團，”仁王得意洋洋的回答，“參謀大人的數據從來不停止更新。”
“我恐怕不會比柳蓮二知道更多。”夏熏對少年淡然一笑，拒絕答複。
草木凋零的時節，細細的秋雨毫無預兆的從天幕傾瀉而下，拍打在窗戶上發出輕微的、短促的聲響，然後濺落成無數不規則的水滴。
仁王側耳傾聽了一陣，又轉回剛才的話題，“夏熏好像一點都不驚訝……我是指鈴木的事情。”
他似乎是跟這件事杠上了，雖然表面還是一副不在意的樣子，卻在談話中頻繁提起。夏熏端量着他的神色，聲色不宣的思考少年想聽到的答案。
“因為鈴木在公衆面前扯了一個謊，”女生靜靜的注視仁王，說道，“所以我揣測，她是想以此來掩蓋什麽真相。”
“原來你早有預料啊。”比起女生端莊的坐姿，少年顯得非常随意，雙手撐着床沿，身體向後傾斜着，揚起的瘦削下巴線條更加分明，
“那麽你是怎麽識破的呢？關于……鈴木根本沒有厭食症這件事情。”
諺語說，聰明的人聽一知二。
這句話在仁王雅治身上得到了最充分的體現，似乎就算是再隐晦的話語在他那構造不明的大腦內轉一圈，都會變得簡潔明晰。
把視線從少年身上收回了，夏熏目光朦胧的察看窗外的景象，疾風細雨之中，樹木紛紛搖曳，沙沙落葉聲被室內良好的隔音功效阻擾，整個世界像不約而同的在上演一出默劇。
立海大的這群少年各有各的獨特和優秀。
如果說切原赤也是能夠讓她感到放松的人，那麽仁王雅治則是潛藏在暗處的盟友——從夏熏進入茶道社到學生會的競選成功，每件事背後都有他推波助瀾的影子。
不同于柳蓮二的嚴謹和柳生比呂士的砥砺德行，他從來不墨守成規，行動時常出乎意料，我行我素的令人難以揣摩意圖。
“大概是因為，”夏熏停頓了一下，緩緩的說，“……直覺吧。雖然她的确很瘦，但卻更像是因為藥物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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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枝桠變得貧瘠，冷空氣一陣陣的來襲，給靠海的神奈川縣注入了無限的寒意。秋去冬來，細碎的白雪紛沓而至，落在屋頂和停靠的汽車上，讓一切存在物都變得冷冰冰的，模糊了客觀的界限。
十二月。
仿佛一夜之間，橫濱的中心街區豎起了一顆巨大的聖誕樹，紙媒報導它的絢爛與琳琅堪稱世界上獨一無二。
聖誕歌歡快的旋律飄揚在大街小巷，視線內的裝飾物都變成了紅白相間，充滿了節日的喜慶。夏熏坐在轎車裏，任由窗外的霓虹燈影掠過臉龐，歐式象牙白的膚色上，仿佛染上了無限的生機和活力。
但是女生的眼眸一直沒有出現任何波瀾，就像定格了的照片，裏面拍攝的內容是一潭寂靜的古井。
中旬召開的學生會會議将聖誕晚會提上了議程。
立海大的學生們陷入了新一輪的期待之中，最近的學校生活總是讓人有一種忙碌而充實的感覺。鈴木的離去讓不少人拍手稱好，但是過了一陣子又重歸于寂靜，風平浪靜的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那個性格張揚的學姐。
高等部群龍無首，抱着「反正戸島夏熏再過幾個月就會升入高中，提前練手也沒什麽不好」的想法，聖誕晚會大部分移交初等部學生會負責，這是夏熏真正意義上第一次獨挑大梁。
不知道是不是缺少對手的緣故，女生沒有感到一絲喜悅。
在這樣微妙的氣氛裏，時間匆匆走過，靜靜揚灑的雨雪變成了紛飛的鵝毛大雪，漫天蓋地的白色成為了空間的主導，冬日的暖陽慵懶的照在上面，微微刺目。
聖誕晚會終于在強烈的期盼中來臨，金碧輝煌的廳堂，樂隊在角落演奏着悠揚的音樂，穿着晚禮服的學生們興奮地竊竊私語。
“今年的舞會真是大手筆啊！”
“真可惜，少了網球部那群美男子。”
“他們也快回來了吧？”
“……”
夏熏站在一旁靜靜看着這場自己主辦的宴會。
她的身後是一張松軟的酒紅色沙發，北原友佳和筱原良樹坐在上面輕聲交談，未希和島津夜取來精致的點心。這塊地盤仿佛被标志了‘生人勿近’的牌子，偶爾只有人遠遠的、小心翼翼往這邊看一眼，露出欽羨仰慕的神色。
舞會進行到一半，觀望了許久的一位男生走上前來，他是高等部的學生會成員，因為共事過的緣故，夏熏對他有一些印象。
“學長。”
男生有些緊張，但是最後還是對自己的信心占了上風，于是發出紳士的邀請，“跳一支舞好嗎，戸島學妹？”
“第十一個将被拒絕的人。”縮在沙發角落的北原望了一眼，輕聲數道。
就在夏熏準備措辭的時候，突兀卻溫和的聲音代替她拒絕了邀請者。來人穿着優雅迷人的Armani西裝，襯衫的領口呈現出立體的V型，隐約露出裏面誘惑的鎖骨。
“恐怕不行，她已經有舞伴了。”他把這句話說的果斷而堅決。
回頭，幸村精市修長的身影出現在視線內，似乎是剛剛從寒風中走來，他的身上還帶着未褪盡的涼意。在看到夏熏後，唇邊笑意卻越發輕柔。
…………
夜空仿佛吞噬了一切，星月都潛藏在不為人知的天際，只有遠處被高樓大廈包圍的市區，在黑暗中發出虛弱而微茫的光亮。
夏熏和幸村走出禮堂。
“這個時候，應該還在合宿吧？”夏熏疑惑道。
幸村勾起一抹淺淡的笑容，“既然好不容易邀請到了舞伴，當然不能爽約。”
看得出少年沒有絲毫述說他如何從封閉的合宿地出來的意願，因此夏熏也不再提及。
幸村将夏熏帶到了禮堂後面的花園，不知少年用了什麽手段，草坪上開着亮度柔和的泛光燈，相互纏繞的藤蔓間，小巧晶瑩的彩色燈不斷轉化着顏色，如同彩虹般迷離而絢麗。
在這片如同幻境般的花園裏，少年風度翩翩的伸出手，在燈光效果下他的輪廓更加深邃完美。
“May I？”
禮堂內傳來隐約的大提琴抒情而深沉的優美音色，用溫和熱情的旋律配合着幸村精市的彬彬有禮。
夏熏莞爾，輕輕的把手置于他的掌心。
微妙卻不可忽視的溫暖沿着血液流動的脈搏，緩慢的延伸，最終傳達了左心房的某個角落。
禮堂內的樂曲已經完成從典雅到急速的轉折，飄逸的舞曲漸漸和緩，尾聲漸漸來臨，像一場盛大華麗的舞會趨于結束，大提琴與單簧管奏出依依惜別的旋律。
暧昧燈光的照耀下，他們看上去旖旎而神秘。
一曲終，幸村精市紳士的放開了夏熏的手，将外套輕輕的披在她身上。
……
哪怕很多年以後，許多記憶模糊不清，唯獨這支舞在回憶的長河裏熠熠生輝。它與最美好的年華相生相伴，永遠不會随着時光翩然離去而褪色。
遠處親眼目睹的人，長久都不能忘卻它帶來的視覺沖擊。
不僅僅是因為長相美好的少年少女。
為了一個承諾而從遙遠的合宿地歸來的少年，即使他沒有向任何人描述那裏森嚴的戒備和高科技的監控系統，但是U-17的名聲威望在日本已經人盡皆知。
就算是不理智的沖動，但是在青澀單純的年紀，一切都那麽順理成章，刻骨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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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幸村精市的背影消失在仿佛萬劫不複的夜幕中，好像按下了夢境的開關，冬日的寒冷卷席而來，夏熏攏起風衣。
一張白紙從口袋裏飄落。
夏熏撿起來，借着燈光看清了上面遒勁有骨力的字跡，細長而好看的字形拼湊着一個具體地址。
紙張下方，瘦勁挺拔的寫着——「鈴木宅」。
……
幸村精市是個怎麽樣的少年？
身為統領一支中學生網球界豪門隊伍的領袖，用‘高高在上’來形容他再合适不過。
但是此刻孤身坐在空蕩車廂裏的少年，卻極難讓人聯想到那個不易接近的、站在制高點意氣風發的身影。
雖然在夏熏面前，他的溫柔總是淺淡而恰到好處。但是每件事的背後，總是會隐藏着無法挖掘的真實。
幸村精市的溫柔，背面也有不例外的、無人得以窺伺的一些小事。
記得開學的時候，因為懷疑柳生比呂士在演講時的失誤并不是意外，柳蓮二曾收集過夏熏的資料。
那時的幸村，語氣肯定的編造了一個謊言：“不會是戸島同學，開學致辭時她一直跟我在校史室。”
正是在那個時候，幸村精市發現了這個看上去恬靜的女孩不如表面上簡單。所以在柳蓮二下意識的表現出對鈴木事件的興趣時，幸村果斷決絕的制止了他。
雖然不知道她跟這件事有沒有關系……
但是一點都不想讓別人有機會了解她，哪怕是不完美的方面。
就算是自私也好。幸村精市看向電車外飛馳的景色，露出寂寥的神情。
對柳蓮二說謊，或者把鈴木的地址留給夏熏。
少年的溫柔就像包羅萬象的天空，淺淡不着痕跡的維持着适宜距離，然後把選擇權交托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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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岸線與天空纏綿在一起，水天一色，漸漸分不清天空與海洋的界限。
沿着人跡罕至的私人海灘，冷冽的風吹起了女生的發帶，淺淡色的風衣在土黃的沙地上顯得矚目。最終，她停在了一戶用白色籬笆圍起來的花園前，并按下了門鈴。
內線被傭人接起來，應答機裏傳來禮貌的聲音，“你好，這裏是鈴木宅。”
“我找鈴木小姐，”女生輕聲說，“……請你轉告她，我姓戸島。”
過了一會兒，腳步匆忙的女傭從裏面出來，為夏熏打開大門，“大小姐在房間等侯。”
鈴木看上去不錯，氣色比起前段時間來好多了。看到夏熏的身影，鈴木勾起嘲諷的笑容，“膽子不小嘛，居然敢來這裏。”
“學姐已經準備好接待我了，”夏熏坐在她對面，輕輕的用手指觸摸桌上冒着白色熱氣的茶杯，“……不用僞裝了，你如今明明沒有惡意不是嗎？”
因為她強悍的觀察力，鈴木微微一怔，“怎麽，來道歉的嗎？”
“如果是這樣那就真的不必了。”鈴木高傲的擡起頭，“論陰謀，更加狠毒的手段我都用過，你這些只不過是幼兒水準而已。”
“我只是來看看學姐你。”因為她的強硬，夏熏不得不放棄準備好的道歉，輕聲嘆息。
“切。”鈴木對她的态度表現的不屑一顧，扭頭輕蔑的說，“放過可以置之死地的敵人，這種行為蠢爆了，我一點都不想跟你為伍。”
回頭看到夏熏無動于衷的恬靜模樣，鈴木怒從中來，“最好別以為我會感激，你沒有把真正的毒品放進我的袋子裏，而是用罂粟花粉代替這件事情。”
面對鈴木的坦誠，夏熏決定說實話，“……因為家裏只有一片罂粟花田。”
“別裝了，用傳統之争轉移我的注意力，實際上卻掌握了我被威脅注射毒品的時間，這也是偶然嗎？”鈴木猛地瞪了一眼夏熏，“逼迫我在星期三舉辦音樂會，即轉移了我的注意力，又能夠讓警署在二十四小時內查出在我體內殘餘的毒品，真是一舉兩得，好計謀。”
“學姐也很厲害。”夏熏贊道，動作輕柔的端起茶杯。
因為被注射毒品和被威脅的影響從鈴木身上離開，暴戾的氣息也消弭于無形。雖然态度并變得沒有多友善，但是如今已經不會令人覺得害怕。
“那麽，你是怎麽發現的呢？”鈴木問。
“……因為我覺得，學姐并不應該是那樣的人。”
鈴木的唇角泛起一絲弧度，很快又消失在臉上，一字一句的說，“我才不相信。說實話吧，反正我也要移民去美國了，對你完全沒有威脅力。”
“因為我知道你沒有厭食症……我才有。”面對她的堅持，夏熏側臉幽靜，輕聲說，“而且在學姐的IC卡上，我看到了殘留的白色粉末。”
“……真可怕，我有些遺憾不能跟你交手了呢。”看到從門外走進來的父親，鈴木嘴角彎起溫柔的笑，放輕了聲音，“不過也是拜你所賜，爸爸會和我一起移民。”
“你們在說什麽悄悄話？”立海大曾經的副校長走進來，對夏熏露出爽朗的笑，“留下來吃晚飯再走吧，難得有同學來我們家。”
“不了。”夏熏搖頭拒絕道，“我有門禁時間，就要回家了。”
逢魔時刻，鈴木父女秉持着基本禮儀把夏熏送到門口，海風肆虐的海灘邊，夏熏最後往這座歐式別墅的方向望了一眼。鈴木學姐扯下了父親的圍巾，把手放在他的頸脖處，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孩子一樣笑了出聲，中年的副校長始終一副包容又無奈的樣子。
哪怕是寒冬，這場景也令人忍不住會心一笑，仿佛有給予心房溫暖的力量。
夏熏沿着來時的路，緩慢的走向停靠在馬路邊的黑色轎車，在陰霾的天空下，黑色的車身泛着冷漠而機械的光芒，她推開車門，車內舒适的溫度卻讓女生冷不丁的打了一個寒顫。
作者有話要說：幸村說：從U-17出來對我來說簡直的易如反掌，但是我才不會說出來呢。
解釋一下，柳蓮二只是單純對鈴木事件的內幕感興趣而已，他還沒聯想到夏熏，夏熏在他眼裏是個好孩子。
這章我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卡了好久，求治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