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改弦
許今聽聞池曜醒來,喜出望外,丢下手頭的皇宮事務,一路疾步奔來。
進了門,剛好池曜洗漱完畢,因為契約的約束效力還沒結束,狀态并沒有完全恢複,坐着張開雙手,任由侍官嚴長岳幫自己穿戴禮服及配飾。
許今緩過一口氣,行禮:“陛下,您醒了。”
池曜點了點下颌。
許今上前,嚴長岳會意,将手頭東西都遞給許今,自己則去準備接下來的出行事宜。
許今:“聽長岳說,您現在就要去中央公園?”
池曜半阖着眼,臉上沒什麽神情,看不出個所以然,平平道,“對。”
許今遲疑,“……可您還沒有用午餐。”
池曜早就想好了,“皇室的飛船時速慢,我已經讓長岳把午餐搬到上面,路上吃就是。”
會意池曜不是不吃午餐,許今才點了點頭。
別胸針時,池曜想到什麽,下令道,“讓軍隊戰艦把衛琬送回來,我需要知道昨天和今天的外交接待具體細節。”
許今:“我立刻安排。”
穿戴完畢,池曜站了起來,在全身鏡裏看了看,着裝得體,莊重威嚴。
視線劃過衣領處代表皇室的定制胸針,驀然問道,“許叔,這枚胸針你後續有沒有給時星也定一個?”
一早上的針鋒相對,臨到午餐時分,衛琬和一衆文職感受一致,都有些疲憊。
去往招待外交官員的午宴路上,有侍官在衛琬耳邊耳語了幾句,衛琬一怔,意識到什麽,對侍官道,“您稍等片刻。”
轉頭去找唐覓,将人拉到一邊,極小聲道,“陛下恐怕醒了。”
唐覓一愣,“真的?”
“噓。”衛琬再度壓低聲音,“皇宮那邊沒說具體,只讓我回去,派的戰艦,這種時候皇宮裏能下這種命令的……總之,下午簡·米勒肯定也不好相處,陛下出行禮儀又繁冗,我回去了再來肯定還有一段時間,這邊你盡力。”
猜測到池曜醒了,萎靡的唐覓頓時像是打了雞血一般,振作了精神,點了點頭。
又想到什麽,唐覓問:“那要告訴小殿下、長老會和參議院嗎?”
衛琬思考片刻,搖了頭,“不知道什麽時候到,現在大家都緊繃着,就這樣挺好,不然都指着陛下,現在就把心氣兒洩了,說不準反而壞事。”
唐覓理解。
衛琬又交代了幾句,跟随侍官離開,上了戰艦。
等皇宮裏把必須的一切禮儀以最快速度安排妥當,池曜出門時,衛琬剛好抵達皇宮,下戰艦。
“陛下,日安。”
壓着激動,衛琬對池曜行禮。
池曜點了點頭,“走吧,飛船上聊。”
又補充,“衛文書還沒用午餐吧,也一起了。”
餐點安排得很簡單,都是些好消化又容易進食的,池曜和衛琬都不說話,十幾分鐘便解決了午餐,接下來,如衛琬所料,池曜讓她把這兩天外交的情況如實彙報。
跟随池曜執政十餘年,一路坐到文書長的位置,衛琬自然知道池曜具體想問的是什麽,事無巨細,又盡量只挑着重點,不出十分鐘,複述了一遍這兩天的情況。
池曜開始聽有些詫異,失笑,“時星主動的?”
提起這茬衛琬也略微無奈,點了點頭,“是小殿下主動的,但是行事前也和我與唐覓交流過,我們都覺得,與其被動地等待挑釁,不如一開始就把聯盟的氣焰打掉一些。”
沒想到的是,效果太好了,聯盟外交官被時星給打懵了。
池曜低頭,笑容加深。
長指在扶手上輕點,笑過,又問:“那參議院和長老會,還有其他的接待官員是什麽反應呢?沒有制止?”
“任會長倒是想,但可能,沒來得及。”
“後續,”衛琬有一說一,“天垣星的外交官被澆滅了氣焰,再沒有生事。”
任彥永就更無從制止了。
“那下來他們是個什麽反應?”池曜又問。
得到參議院和長老會都沒有太激動表現的回答時,池曜長睫垂覆,緘默須臾,緩緩道,“三百多年前建立的邊境線,讓雙生星系內的星球達到了空前的協作統一,那個時候帝國和聯盟在大面上,關系非常親密,既是同星系政體,又是戰友。”
“任彥永和韋真都成長在帝國和聯盟關系最為和諧的時期,既是見證者,也是親歷者。”
“但那種如星蝗一樣的獸潮已經過去了,安穩久了,聯盟本身政體結構又渙散,沒了一致的外敵,近些年星系內部矛盾又開始逐步顯現。”
“任彥永和韋真守成,外交思維還沒有轉變過來,但這麽多年他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再加上他們任期将盡,我原本是想着等參議院和長老會換屆了,再大刀闊斧改善帝國外交方針……”
池曜臉上露出一個笑容,“不過看來是我多慮了,在他們任期的最後幾年,他們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改變的。”
這麽一番話聽下來,衛琬懂了。
陛下不僅沒有怪罪小殿下,還覺得小殿下的行事幫他解決了一些麻煩,以一種意外的強勢态度,強迫着長老會與參議院改變。
而事實證明,哪怕任會長和韋議長臨近卸任,只要起了這個變動的頭,他們也不是一味迂腐到底的。
想通這麽一層,衛琬不禁也笑了起來,“倒是意外之喜。”
池曜:“星星總是給人的驚喜很多。”
衛琬琢磨不透這句話是在誇伴侶自豪,還是就事論事,但見池曜笑容真切,內心也由衷地跟着欣喜。
一早上過去,互怼就沒有停過。
而且簡·米勒過了傻眼的第一天後,适應良好,和時星說話不僅争鋒相對,也更綿裏藏針。
時星應付起來不輕松,任彥永和韋真剛開始還給米勒三分薄面,後面聽天垣星陰陽怪氣多了,漸漸也不再容忍,态度越發強硬起來。
雖然是件好事,但……下午要接着參觀中央公園……
換言之,互相折磨還沒有結束……
不過時星總是有讓人大跌眼鏡的處事方式,用過午餐,聯盟外交官們摩拳擦掌,都盼着下午再次取笑時星,在休息室等半天,只等來了皇宮侍官。
“不好意思,還需要請諸位再等待一陣,時星殿下和畢周殿下有午休習慣。”
外交官們:“……”
簡·米勒哂笑:“帝國皇室真是嬌貴。”
侍官笑眯眯回道,“自然,各位殿下都是帝國的支柱,自然該擁有最健康的生活作息,勞逸結合。”
侍官:“通知已傳達,各位大人想午休的我們也能安排,如有需要,請告知侍衛,帝國接下來為諸位安排。”
米勒生硬道:“不必了。”
侍官再行一禮,告退。
一覺過去,外交官們人都等得有些不耐煩了,時星和畢周方姍姍來遲。
尤其時星,一邊走一邊打哈欠,看在各位外交官眼裏,傷害不大但侮辱性極強。
他們沒午休的都看着比時星更有精神哇,可惡!
時星半點聽不到大家心底的腹诽,到了,敷衍地打過招呼,便繼續中央公園的訪問游覽。
昨天任彥永和韋真就愁了一晚上,早上沒逛到,到下午,果不其然,米勒提議去游覽古皇陵。
該來的躲不掉,時星點頭,還是那副樣子,慢慢悠悠,讓人瞧不出深淺。
但經過一早上的交涉,米勒卻已經對時星有了大體的了解,确定對方是藍星人無疑,同一時間,對進了古皇陵要問哪些尖銳問題,時星答不上,聯盟內部星網政界頭條對此的宣傳标題,都全都想好了。
就等着過去,徹底地揚眉吐氣一回。
時星也知道。
不過他還是想到了個馊主意,看了眼外交官中的軍官們一眼,內心覺得可行。
原本他以為帝國高階軍官們精神海的問題已經夠多了。
沒想到,是他沒見過世面了。
對比起問題如篩子一樣聯盟軍官們的精神海,帝國軍官們得到的醫療資源和條件,絕對是遠超于聯盟的。
當然,這和藍星人的存在不無關系。
而這一點,恰好是他可以利用的。
在精神力沒有攻擊性的前提下,給了時星很廣闊的發揮空間。
到了古皇陵,大門口就有軍人鎮守。
米勒擡步要往裏去,得到時星悠悠地一聲,“慢着。”
聯盟外交官們皆是看向時星。
米勒話裏有話,“殿下是哪裏不舒服了?”
時星連一個眼神都不給米勒,懶得,徑直嗆道,“為了招待各位,午睡沒有睡飽,不過身為皇室,這也是我應該的。”
下一瞬肅容,“身體不舒服沒有,但是要提醒的規矩,倒是有一個。”
時星不徐不疾,聲線平直道,“帝國人見皇室都要行鞠躬禮,此禮節簡潔,也沿襲了有數星歷。”
“古皇陵裏安眠的也是帝國皇室,如果我記得不錯的話,和諸位見面時,有星球的官員并沒有遵循帝國禮制對皇室行禮吧?”
不等外交官們開口,時星擡手,阻止了他們的解釋,繼續道。
“帝國也尊重聯盟各星球的文化,并沒有因此追究什麽。”
“但古皇陵對帝國意義不同,不向我們行禮沒什麽,進皇陵不向先輩行禮,這怎麽都說不過去了吧?”
米勒皺眉,當時沒行禮的就只有天垣星的外交官。
果然,時星下一句拍板道:“就勞煩想入內參觀的外交官們,在古皇陵外先行個禮,以示尊敬吧。”
不得不說,時星這一番話确實很好,行了禮,第一天的堅持便沒有意義,不行禮,時星便可以以此為借口,禁止他們入內。
米勒頓時有些兩難。
但他們準備的方案并不只這一個。
米勒不開口,來自天垣星的軍官們出列了一位,故意靠着古皇陵前劃出的黃線,大大咧咧道,“既然帝國皇室尊重天垣星的文化,如此開明,想必先輩也不是小氣之人,哪怕我們不按帝國的禮儀行事,也不會怪罪。”
竟然厚着臉皮道,“不然各退一步,我們按天垣星對先輩的禮儀行禮,如何?”
時星看着對方踩在黃線邊緣的軍靴,提醒道,“這位軍官注意腳下。”
說完強勢,“不如何,不行。”
“帝國的祖先,自然只接受帝國的禮儀,既然要打擾,那就要按帝國的規矩辦事,按天垣星的禮節……”時星哂笑,“我倒是沒聽說過天垣星有什麽隆重禮節,不必了。”
那位軍官也惺惺作态,佯裝不知道般,時星提醒,他反倒一腳踩上了黃線,故作無知道,“我腳下怎麽了,有什麽東西嗎?”
時星壓眉,“古皇陵以黃線為界,請不要……”
剛開口,那個軍官借着自己說話的空蕩,狀似找尋的模樣雙腳擡起又落下,退了一步完全的踩在黃線上,在時星告誡說完前,竟是要裝糊塗一腳踏進去……
時星話一頓,眯眼。
下一刻,有精神力爆發。
誰都沒感到攻擊性,偏那位軍官痛呼一聲,瞬間跪了下去。
時星往那位軍官面前走,臉上沒什麽表情,步伐也不快,卻帶着不可言說的壓迫感。
時星走出一步,重複:“以黃線為界。”
精神力增加,起身到一半的軍官膝蓋一軟,臉色慘白再次撲通跪了下去。
再前行一步,“請不要跨過。”
精神力再持續,那位軍官額頭冷汗如豆,是個人都看得出來他極為痛苦。
時星走到對方身前,收尾道,“如有越線,帝國一律照此處置。”
不知道時星做了什麽,那個軍官在大叫一聲,痛不欲生,雙臂緊抱着自己,毫不顧忌形象,原地左右打滾起來。
米勒震驚,“你做了什麽?”
時星看着腳邊的軍官,精神力并不收回,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原本溫和的精神力在對方精神海的傷處狠狠戳刺,論起痛楚的話,大抵是按着一個人流血不止的傷口,還用棍子往裏戳。
時星平靜:“小懲大戒罷了,學士為何慌張?”
“大家應該能感知到,我并沒有攻擊他。”
才怪。
米勒和威爾元帥還有厲煜上将對視一眼,時星還是沒收回精神力,天垣星翻滾的軍官已經開始向他們求救,米勒神色幾變,終是厲聲道,“住手!帝國如此對待聯盟外交官員,甚至羞辱,是不想和聯盟進行外交洽談嗎?”
“帝國是想和聯盟斷交嗎?!”
斷交兩個字,時星在再尖銳的情況下都沒有說出來施壓過,但是米勒卻在焦急中,控訴了出來。
任彥永面色一變,“學士慎言!”
米勒卻似是忍受到了極限,“都說不知者無罪,聯盟軍官在不知道黃線含義的情況下,就被如此對待,帝國意欲何為?!”
“這件事帝國一定要給我們一個交代。”
任彥永和韋真感覺棘手之際,時星神色卻又還好,不過不等他開口,遠處傳來一個久違的聲音,有着精神力的滲入,威壓十足道,“什麽交代?”
聽到的那刻時星愣了愣,下一瞬,和所有人一起回頭。
視線中,身着莊重繁複正裝的池曜,領着一衆随從,向他們走來。
任彥永和韋真有那麽幾刻,看到池曜頗有種老淚縱橫之感。
時星心情也是激動的,不過激動過後還……有點擔憂,有點害怕。
池曜看起來狀态不如平時,臉色還不太好,時星擔憂他身體狀況。
而只要想到池曜睡前自己做了什麽,就沒人能不害怕吧?!
看着池曜一步一步走來,帝國皇室直系的威嚴還有那麽一點點擔憂限制了時星,讓他将自己焊死在了原地。
等池曜一步步走到身前,帝國人叫着陛下行禮,時星沒說話,也跟着行了一禮。
起身,輕聲喚了一句,“殿下。”
池曜神色莫辨,只點了點頭。
時星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問道,“您醒了,您的身體……”
手無意識擡起,繼而被池曜握住,對方輕輕搖了搖頭,也用只有他們能聽見的聲音回道,“沒事,你自己可以看。”
是包裹了精神力的聲音,別人聽不見。
時星這才想起自己的天賦能力,趕緊用了起來。
一看,發現契約的能量果然開始收束了,但還殘留一些,并沒有完全結束。
池曜并不該這麽着急過來,但……殿下還是來了。
其中原由,時星自己想得到,有些感動,又有些無奈。
時星嘀咕,“我能處理好的。”
池曜笑看現場一眼,“搞成這個樣子,你确定你要這樣說?”
時星一哽。
不管聯盟外交官們,不敢張開精神力,便借着交握的手,向池曜傳遞自己的治愈精神力。
感覺到對方精神海接納了,且那種讓人沉睡的能量也沒有再産生,時星松了口氣。
直直将池曜看着,淺藍色的眸子帶着幾分憂慮幾分關懷,在日光下亮晶晶泛着水光。
看得池曜喉頭滑動,想伸手碰一碰小朋友眼下,顧及到場合,到底忍住了。
池曜的到來是所有人都沒想到的。
帝國這邊忙着行禮,安排,外交官那邊,也紛紛交頭接耳,有些不懂這個發展,惴惴因為池曜的加入,接下來事态的走向。
在任彥永和韋真,以及米勒的你一言我一語下,池曜從頭到尾聽了一遍古皇陵前沖突的爆發過程。
而借着這點時間,時星也通過接觸,向池曜釋放了大半的治愈精神力。
池曜點頭表示聽懂了之際,時星也感覺到池曜的精神海,在自己的幫助下徹底穩定了下來。
知道後續都是由池曜做主,時星放開手,心裏那點不可言說的後怕浮起,悄咪咪想往後退,站到畢周身邊去。
可他剛退了一步,便被池曜伸手捉住了。
“躲什麽?”
時星:“……”
池曜:“過來。”
時星硬着頭皮,順着對方的長指力道,再度與殿下并肩而立。
心裏卻頗有種是被拎着站到池曜身邊的錯覺。
站定,池曜又道,“你有東西忘了。”
然後衆目睽睽下,從許今手上接過一枚和自己身上一樣的胸針,低頭細致地給時星別上。
時星被大家看得有些煎熬。
感受着池曜的好,無法想象對方的笑臉下,對自己之前的行為,壓抑着多大的怒火。
不敢想。
池曜別好,還拍了拍時星的領子,一派溫柔。
轉頭,對激情控訴的米勒點頭,同意道,“時星做得是有點不妥。”
不等米勒再次借機發作。
池曜的精神力瞬間鋪開。
于是下一刻,令所有人瞠目結舌的場景出現了——
在池曜精神力的壓迫牽引之下,哪怕再不願意,來自天垣星的所有外交官,都規規矩矩對着帝國古皇陵,行了個帝國标準的鞠躬禮。
地上打滾的那個也不例外,被精神力提溜了起來行禮。
池曜的精神力太強大,天垣星的衆人反抗不了,無從反抗。
內心已經在沸騰了,身體卻依舊如牽線木偶,嘴巴想說話,也開不了口。
淹沒在池曜的精神力中,他們完全喪失了對身體的掌控權。
等池曜收回精神力,用精神力奮起抵抗的幾個軍官瞬間癱軟在地。
反抗太劇烈,身體受到了池曜精神力或大或小的傷害。
滿場寂靜中,池曜微笑,“這樣不就好了。”
“既然大家都行過了禮,那接下來,我們進去吧。”